柳妍覺得這幾天家裡似乎發生了點什麼,可是又說不上來,似乎是一種讓人愉悅的改變,又透着隱隱的不安。直到週末,金惜早睡飽了懶覺,湊上來說:“我怎麼覺得,這幾天家裡不對勁呢?”
她們並排坐在沙發上,分析是哪裡不對勁。金惜早忽然一拍腦瓜說:“是油煙味!”她起身跑進廚房,拉開冰箱和各個櫥櫃看了看,用手指在抽油煙機上試了試,檢查了垃圾桶,跑回來對柳妍說:“果然是這樣,這幾天夏夏沒有動油鍋,家裡一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不動鍋竈的房子,就是有點不一樣,氣味是乾淨清新一點,卻也浸透了一股子冷氣。
“她是要成仙了?怎麼可能不吃東西?”
“竈臺上有剛洗的鍋碗筷子,水跡還沒幹,說明她依舊在家吃飯。冰箱裡有三筒掛麪,其中一筒給打開吃了一半,窗臺上種的細蔥給剪得稀稀拉拉,垃圾桶裡有一個新鮮的雞蛋殼。說明她這幾天可能是依靠蔥花雞蛋麪過日子的。這幾天我半夜出來吃夜宵,老看見她坐在沙發上低頭縫釦子,撂起來那麼高一疊衣服。估計是又缺錢了。”金惜早又拿出狗仔隊的專業素養來分析了,把那個“又”字強調了下。
“她預支消費買縫紉機的時候,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柳妍沒好氣道,“這種天真的人是怎麼活到今天的?對自己的經濟狀況沒有一點現實的規劃,只憑一時喜歡就衝動消費,總是花明天的錢,苦頭還沒吃夠麼。不過如果她真的吃了一個禮拜雞蛋麪,倒也是朵奇葩。”
“實際情況可能更慘。我記得昨天沒看見雞蛋殼。也許,她這一個禮拜大部分時間吃的是陽春麪,到週末纔給自己加一個雞蛋改善下伙食。”金惜早說。
柳妍從身邊的皮包裡掏出錢夾,開始數錢。
金惜早說:“不要借錢給她。就應該讓她有個深刻教訓。”
柳妍想了想,把鈔票塞回去,說:“那我們請她吃一頓吧。那麼寡淡的飲食,我都替她感到痛苦。”
這回金惜早沒有反對,她也覺得很痛苦。她們個個朱門酒肉臭,桑仲夏路有凍死骨,太罪惡了。
桑仲夏此刻也感覺水深火熱。說是童裝,五十件打包拎來拎去也很吃力,再說來大姨媽第二天,人本來就容易累。她把前一天釘好釦子的童裝交給倉庫,又領了新的活兒回程。公交車上沒座,她只能拉好扶手站着。這來來回回折騰,肚子疼,疼得眼冒金星,是累的也是餓的。過了午飯時間,她忍住了沒花錢,在外頭吃哪裡都貴,她得捱回家吃掛麪。車上一個女
孩子手裡的一盒雞米花引得她眼睛直勾勾地看了半個小時。不由悲從中來,她覺得彈指剎那芳華盡,她變成了提着沾滿污漬的菜籃子與菜販子殺價的馬大嫂,一毛錢一毛錢往回摳,少拿一毛錢都會加重生存危機。
換第二部公交時,情況好了些,有人正好下車,把位置空給桑仲夏。她精疲力盡,一坐下就合上眼睛打起瞌睡來。其實以桑仲夏的嫺熟手藝,釘一枚釦子用一分鐘,五十件童裝兩個半小時也就釘完了,對她來說,更辛苦的是每天來來去去領任務交任務。習慣了宅在家裡,累了隨便找塊平坦地方一倒,從來沒那麼累過。
迷迷糊糊中,桑仲夏聽見自己的手機在響,她慢慢睜開眼睛,打量車窗外的景物,聽見車門正在關閉。她猛然站起,衝向車門,喊道:“還有下車的,還有下車的!”天啊,睡得太沉,都坐過一站了。
公交車喘了一下,腰眼上的門打開,把一個頭發蓬亂的女孩丟下來,走了。那女孩提着一個大包揹着一個小包跳上站臺,站住不動,臉上出現了古怪的神情。她的手機在小包裡唱了最後兩下,就在她拉開小包拉鍊的那一刻悄無聲息了。
桑仲夏把拈到手上的手機丟回包裡,拉上拉鍊。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張望車流和路人,旋即偷偷地把視線移到自己的裙子上,以自身爲軸心扭了個麻花去看自己身後。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就是啊。裙子後片上出現了一片不規則的暗紅色斑塊。桑仲夏趕緊用大包擋住。
她也算是自作孽的典型了。經濟拮据,全方位省錢,連吃飯都一碗清水下面打發,在某些消耗品上沒有理由太奢侈啊,於是她買的衛生巾,都是棉柔日用,最小號,沒有寬尾翼的,如果是在家裡蹲着,那是夠用了。可她都出來大半天了,剛剛又在公交車上端坐不動幾十分鐘,驟然站起來,洪水不決堤纔怪。就在她衝向車門要求下去的同時,她感覺一股熱流涌出來,直奔膝蓋,再往下就涼了,像一條冷冷的細蛇游到腳踝上,幸虧裙子長,把大部分血濺當場的壯景掩蓋了。教訓夠深刻了,以後吃飯可以省,衛生巾絕對不能省。
試着走了一步,又一步。還好,地上沒有血腳印。她匆匆忙忙往家走,現在到對面坐回頭的公交車當然可以享受優惠,一站路優惠下來也不用花錢,可是血呼喇的去擠公交,未免噁心了點,也沒有未免太不自覺。
血始終是一條纏在腿上的蛇,末端盤在腳踝上,伸進鞋子裡。桑仲夏哭喪着臉,健步如飛,一心想快些到家收拾。小包裡的手機又歡快地唱起來,明明是她最喜歡一首歌,現在聽來也像蒼蠅哼哼,煩人得
很。桑仲夏決定不睬它,趕路要緊。趁着血跡新鮮,還洗的掉。
那首歌不依不饒,停了又唱,不知是誰有天大的要緊事,比她的血染的風采還緊急。桑仲夏終於放慢步子,掏出手機來看,是馬滔滔。怎麼是她?
“瑪格麗特,你怎麼了?”桑仲夏接了電話。
“你們爲什麼都不接我電話?”馬滔滔劈頭質問。
桑仲夏莫名道:“我不是接了麼?”
“我打了那麼久你才接,還有兩個,一個關機,一個不接。”馬滔滔說,“我難得麻煩你們,在我找你們的時候,就那麼難找嗎?”
就因爲平時不親不近,優先級別不高。可這也怪不到她們。不是在忙,就是手機丟在房間裡充電沒聽見吧?大週末的,不是熱戀中的人,誰二十四小時捏着手機啊。
但桑仲夏辯解不了那麼多,她訥訥地說:“我在外面,不知道她們在幹什麼,反正她們不是那樣的人,不會故意不理你的。”
“你能不能來陪我下?”馬滔滔說。語氣輕顫,看來情緒不穩,她在極力剋制。
桑仲夏一停,又一條紅色小蛇循着軌跡熟門熟路地游下來,她低頭提起鞋子看了看,趕緊放下,像恐怖片了。“我現在有點忙……走不出來。”
“現在是週末,你沒工作不用加班,沒男朋友不用約會,怎麼會沒有空?”馬滔滔激動地說。
“我沒有工作,沒有男朋友,一樣在爲吃飯奔忙。我真的不方便過來。”桑仲夏生氣了,“再見。”怎麼有這樣的人,求別人過來陪,還頤指氣使。但也確實奇怪,平日裡就是進進出出看見了點個頭,素無深交,還感覺馬滔滔是有點看不起自己的三個室友的,平白無故地就連環奪命CALL找人來陪,她的男朋友們呢?算了,不管了,自己也焦頭爛額呢。
不出三分鐘,電話又打過來了,還是馬滔滔。“你就不能來看看我?”對方口氣軟化了
“你在哪裡?”桑仲夏邊走邊問,自家那棟樓已經遙遙在望。
馬滔滔說了個地址,是一條遙遠的街道,有高闊的法國梧桐適合發發小資神經的地方。
“不行啊,太遠了。我……真的不方便過來。你先回家好不好?回家再說。”如果現在趕過去看馬滔滔發神經,鐵定晚上挑燈夜戰釘釦子。如果馬滔滔回家來,她還來得及趕在馬滔滔到來前把衣服洗了,下一碗麪吃了,然後舒舒服服坐在沙發上一邊釘釦子一邊把馬滔滔發神經當做電視劇或者有聲小說來欣賞。
“算了,再見!”馬滔滔似乎很用力地掛了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