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妍用溼毛巾擦手,推心置腹地說:“夏夏啊,我們都是關心你。”一上來,就是婦女主任開展工作的口氣了,“這個成是非,資料你也看到過的。女兒都兩歲了。”
桑仲夏負隅頑抗,囁嚅道:“我們也沒什麼啊……”
“有女兒的男人,只能把手放在他妻子和女兒的頭頂上,再要麼是他家養的貓貓狗狗。你不覺得被摸了一記,很跌價嗎?”金惜早聲色俱厲地跺腳。
桑仲夏好半天,終於憋出一句,“今天我真是去和雜誌社吃飯的。”她從包裡拿出一本雜誌來,“喏,樣刊!”
兩位主審很不重視那本薄薄的雜誌,看了一眼撇在一邊。柳妍說:“那不是更奇怪嗎?我看到的資料裡,他好像不是做文化出版行業的。你去和雜誌社吃飯,吃着吃着就和他一起回來了,我們真的擔心你啊。”
不管說什麼,最後都要套一句,我們關心你,真的關心你。是不是就像在吃飯和殺人前做祈禱一樣?
桑仲夏見搪塞不過去,只能從頭交代。可以說,她之前透露過的一些情況都是真的。比如他們青梅竹馬的悠長曆史,他們也始終是“沒什麼”。上了高中就分開了,因爲不方便就近戀愛,所以也就沒有開始和對方戀愛,因爲沒有把交情變成愛情,這份交情一直不鹹不淡地存活下來。大不了就在網上看見了聊幾句,雖然最近這份交情越來越有發展成曖昧的趨勢。
比如把原來的“去睡吧”改成,“乖,去睡吧。”或者在任何一句話前加“聽話……”
桑仲夏聽之任之,雖然不應和,也不提出強烈反對,只是默默地在聊天列表裡把他設置成了“隱身對其可見”的最隆重待遇。恰在此時,柳妍的表格出現,她又默默地把那個人設置成“在線對其隱身”。
一切心理活動她都沒有做詳細分析,當初就是一聲不響,鼠標一點,完成了一個小動作,然後又一點,做好了一個決定。沒有人可以商量。
做完後她又開始期期艾艾,當然,這是金惜早觀察後的形容——生怕對方糾纏上來,又恐怕對方對自己的決定毫無察覺,於是搭進去更多精力觀察反饋。對方也不叫她失望,察覺她的退縮後,步步緊逼上來。桑仲夏一看,果然來了,縮得更遠,一邊退縮一邊繼續回頭看。另一方則不依不饒地釘住不放。金惜早形容這個過程的時候,桑仲夏的像個被扔在倉庫裡的檯燈,脖子扭了個詭異的角度,腦袋直接垂在胸口了。
“然後他給我打電話。說認識雜誌社的朋友,最近要出一套漫畫,在找畫手,他推薦我去。”桑仲夏繼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覺得你已經盡到了拒絕的義務,所以你沒有責
任了?”柳妍說。
“分明是一場以退爲進的調戲。”金惜早點評。
桑仲夏恨不能學睡覺的鳥,把腦袋埋進翅膀裡,她說:“我需要機會,也需要錢,我就不能在危機裡淘淘金麼?”
兩人聽了,稍微愣了一下。沒錯,每個人都得爲自己的決定負責,桑仲夏又不是未成年少女,不是沒有民事行爲能力人。她們兩個鹹吃蘿蔔淡操心,人家一邊淘金一邊冒險,很享受呢,她們是壞人,要剝奪她的機會和快樂。
“我們是爲你好。”柳妍想不出怎麼說了,就拿大帽子一鎮。
金惜早說:“那麼雜誌社的人也介紹了,活接了沒有,看見合同了沒有?”
“還沒有,就先認識一下,雜誌社方面還要策劃一下。”
金惜早說:“那你就不能撇開無關緊要的人,在你的本職工作上多努力一下?”她繼續看柳妍說,“這樣吧,我努力搜索我的人脈資源,看看能不能給她多接點活兒。”
柳妍說:“實在不行,你就把馬滔滔的妹妹和外甥請回來好了。”
桑仲夏嚇得臉發白,直晃腦袋:“毋寧死,毋寧死!”
好歹金惜早做的是新聞傳媒業,與文化出版還沾點邊,她把自己弄得像個綠壩軟件,把信息篩選又篩選,過濾又過濾,找出幾個靠譜的關係人,向他們推薦了桑仲夏。
柳妍更絕,等馬滔滔回來,問馬滔滔有什麼要洗的衣服,要縫的扣子,有沒有要刷的皮拖鞋,或者要翻洗的牀單被套。她們挖空心思,摳遍家中角角落落,找了一堆體力活給桑仲夏,還鏗鏘有力地放下話來:“你就是閒的。”
可憐的桑仲夏成了被後母和姐姐們欺凌的灰姑娘,畫不完的畫,洗不完的衣服,擦不完的地板。這還不算,金惜早、柳妍和馬滔滔,商量好了,不管誰有事,都得協調好,保證有一個人在晚飯時段前到家,坐鎮客廳,守住大門,讓桑仲夏知難而退。
其實桑仲夏出不出門,也不用跟誰彙報,就算出門了,她們也不能拿桑仲夏怎麼樣。她們就是欺負她脾氣好,臉皮薄。
桑仲夏也知道室友圍觀之餘的一片苦心,實在不忍心惹得她們失望。問題是越是不讓她出門,她越想出門,越是告訴她這個方向危險,她越覺得那裡充滿快樂。一天之中,她賣力做家務,畫畫,做點手工,那是她的作業,做完了作業,到了深夜,就應該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算在網上互道一聲晚安,都比地下黨接頭還刺激。
那天晚上,她趁金惜早在廚房吃泡麪,有趴到網上,看成是非在不在,他的頭像是在,可是等了好久,他都不說話。她忍不住了,發了一句,“還沒有睡?”
金惜早就知道桑仲夏會趁
自己不在時做點小動作,她故意沒有點穿。凡事不能做絕,要給人留下一線活路,所以也就裝聾作啞。磨磨蹭蹭吃完了,把碗洗了。回到小房間裡,看見桑仲夏條件反射地一縮,忍不住可憐起她來。是不是在介紹生意給她的時候,也給她介紹個正直正派的未婚青年比較好?可是萬一桑仲夏就是不喜歡太正派的青年呢?
出人意料的是,這次桑仲夏只縮了縮,沒有如前幾次那樣飛快地關掉聊天窗口。她看着窗口發呆,眼睛潮乎乎的,用投案自首和求助的眼光看着金惜早。
“他老婆找到我了。”桑仲夏指了指屏幕。
金惜早一聽,跟打了雞血一樣,嘴角一咧,蹭地跳過去,擠到桑仲夏的牀邊,“早晚有這天,不過,來得也太早了吧。你這叫什麼,羊肉沒吃着,惹了一身騷。阿妍在不在?告訴她,讓她也高興高興。”她一邊說,一邊看向那個聊天框。
對話是從桑仲夏的那句“還沒睡?”開始的。看起來這位正宮用了什麼辦法上了丈夫的賬號,可能正在捉老白蝨,桑仲夏就不知死活地自己跳出來了,這位一查聊天記錄,都是呈堂證供,鐵證如山,翻都翻不了案。就開始咄咄逼人地道德審判。這就是有經驗的人,看聊天記錄,有過分露骨的話,那不可怕,說明雙方還只在試探和口頭調戲階段,一旦口頭調戲飛躍爲實體和身體的,那麼他們有大把的時間,用嘴巴貼耳朵的方式說肉麻話,那麼他們在網上的對話反而是小心含蓄的,但是依舊可以嗅出一些熟稔曖昧的氣味。這種經驗一般情況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就把桑仲夏給冤死了。
再往下看,就不對了。這位正宮娘娘開始查賬。“某月某日,他和你在哪裡?”“某月某月,你和他是不是在某某處?”“我孃家陪嫁的一隻黃金戒指不見了,是不是在你這裡。”
鑑於對室友外出時間的掌握和人品的充分了解,金惜早敢拍胸脯打包票說,這些某月某日,桑仲夏不是在小房間,就是在客廳,沒有作案時間。
“你沒有拿人家的金戒指吧?”金惜早還是多嘴覈實了一下。
桑仲夏眼淚汪汪,受了正宮娘娘的侮辱後,又被室友質疑,她委屈了。
“真的沒有?保證沒有?”既然問了,那就一定要有準信,“要真沒有,我就替你撐腰。”
桑仲夏擡手發毒誓說,自己沒有在某月某日出門,也沒有見過正宮娘娘後面開列的一系列物品。
金惜早就把筆記本電腦拉到自己腿上,對桑仲夏說:“哭什麼?去洗把臉,吃碗泡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實在不行去騷擾下阿妍,她轄下的小夫妻感情出問題了,這個情況她也得掌握不是?”她一面說,一面就在鍵盤上越俎代庖地回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