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鄭予安問的突然,我愣了一愣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鄭予安瞟了我一眼,飛快地問道:“出了這麼大的事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莫名其妙有些心虛,視線不由自主地溜到一邊:“……我本來想等我處理完之後再和你說的。”
“……”鄭予安的臉上似乎蒙着一層黑氣,讓我讀不懂他的情緒。他的嘴脣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脣肌繃得鼓鼓的,似乎很生氣。
他在開車,我不敢惹怒他,所以立刻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在他面前我似乎始終是個小孩,就像學生在臺下做小動作總以爲老師看不見似的,我總覺得自己能夠在他知道之前把事情完美地處理掉。可事實上,學生做了什麼老師在講臺上看得一清二楚,我在背後做了什麼鄭予安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說不說破的問題而已。
鄭予安的嘴脣動了動,眼神卻一直盯着前方的路面:“月月,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他的語氣似乎有些疲憊,還有些迷茫。這樣脆弱的鄭予安我不曾見過,不由有些心慌:“沒有,我老是頭腦不清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有你照看着我,我……”
我在他身旁,卻和他隔了一條銀河。我曾以爲我走到了他身邊,後來才知道那是他爲我營造的海市蜃樓,水汽幹了,那些幻境也就散了。我不敢再越過邊界,只能小心醞釀着措辭:“……我很高興。”
鄭予安沒有再回話,車裡重新迴歸寂靜,像被大雪覆蓋的森林一般悄然無聲。
這樣的沉默一直持續到我們站在公寓的門口。
“月月。”
我的指尖剛剛觸到鑰匙,他喚我時手指一顫,鑰匙似乎落進了更深的角落。我顧不上失蹤的鑰匙,迷茫地擡頭看着他:“嗯?”
鄭予安伸手把我按進懷裡,下巴剛好擱在我的頭頂:“我知道我應該放手讓你自己去經歷去成長了,可是我卻做不到。”
他的臂彎把我抱得很緊,他溫柔醇厚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輕飄落在我耳邊:“我總在害怕……害怕我的小女孩會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經歷挫折,害怕你掉眼淚時,我不能陪在你身旁、替你擦乾眼淚……我害怕你受傷,更怕你傷得多了不再怕疼,不再需要我……我害怕你變得堅強獨立之後越走越遠,讓我再也見不到你……”
我不敢說話,害怕眼前只是我的夢境,一碰就會破碎。
“月月……”鄭予安的吻落在了我的發間,烙在了我的心間。他輕輕地嘆息着:“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如果我是月亮,他就是地球;如果我是地球,他就是太陽;如果我是太陽,他就是銀河系;如果我是銀河系,他就是宇宙;如果我是宇宙,那他就是上帝。無論我的軌跡怎麼運行,始終都只爲了在他的掌心裡轉動,即便被他掌控了悲喜,我也甘之如飴、前赴後繼。
我不敢回答他,怕他發現之前那個淡定成熟的我只是僞裝,怕他知道我對他的綺念之後繼續疏遠拒絕我。
鄭予安等不到我的回答之後胸腔震了震,似乎逸出了一絲笑聲。他鬆開懷抱,向後退了一步,在我的頭頂揉了揉:“我嚇着你了麼?”
他的脣角微微翹起,露出那個讓我心醉的酒窩:“傻瓜,你還是要長大的。今天的事你處理得不錯,以後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況也不可以一個人行動,明白麼?”
他的神情很淡然,似乎還帶了欣慰,好像只是一個普通父親發覺女兒長大時的正常神情。
原來,他只是在感慨我的成長。
我自嘲地笑了笑,重新低頭在包裡尋找着鑰匙。可是那該死的鑰匙卻像是掉進了異次元,即便我把腦袋完全埋進包裡也沒有找到它的蹤跡。該死的鑰匙,真的好討厭。
臉上似乎有些溼意。鄭予安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我這樣糟糕,找不到鑰匙都會掉眼淚,怎麼可能成長到獨立堅強呢?
“鑰匙找不到了麼?”鄭予安的角度看不到我的臉,所以他不知道我沒出息地哭了。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鑰匙打開了門:“先進去吧,吃了飯再找。”
我不敢讓他看到我的眼淚,含糊地應了一聲,依舊把頭埋在包裡隨意翻找着。等到門開之後,我立刻衝向了盥洗間。
等我從盥洗間裡出來,王阿姨已經把飯菜盛上了桌,鄭予安正坐在桌旁皺眉看着手機。
我拍了拍僵硬的臉頰,重新揚起笑容朝餐桌走了過去:“好香啊,王阿姨你的手藝真好。”
我捏着筷子挾了一筷子菜放在鄭予安的碗裡:“忙了一上午,好餓啊。予安,我們快點吃飯吧。”
鄭予安收了手機,看了看我:“你舌頭有傷,吃慢一點。”
“嗯。”我朝他笑了笑,低頭扒着碗裡的飯,遮掩了眼底還沒洗掉的落寞。
吃完飯沒一會兒,顧晨城發了一張照片給我,照片裡是黃茵接受醫生檢查的場景:“黃茵已經安置妥當。”
我編了短信回覆給顧晨城,黃茵這事在我這裡就算劃上了句號。
然而沒過兩天,黃茵又一次打電話給我:“月月,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我正忙着處理工作室的訂單,連厭惡的情緒都懶得給她:“我沒生你的氣,你好好養傷,有事找醫生。”
“我傷的不重,本就不用住院,醫生非逼着住院觀察。我過兩天就能出院了……”黃茵絮叨着醫院醫生強行把她留在醫院就是想多掙錢,看我半天沒有回話,又怯怯地轉移了話題道:“……月月……我出院之後能來看看你麼?”
我討厭她面對我是膽怯懦弱的模樣,彷彿我是個壞脾氣的惡魔,而她在小心翼翼地討好我一般。我硬着語氣道:“……我沒什麼好看的。等你出院之後就要去z醫院做綜合治療,你自己準備一下。”
“……月月,我想看看你。”黃茵溫聲道:“上次匆匆見了一面,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這麼多年了,你長高了許多,臉上有肉了,皮膚也白了……都變成一個漂亮的大閨女了……”
我討厭黃茵。我討厭她裝成什麼都沒發生的態度,像一個普通母親一樣和我這樣閒閒拉着家常。我煩躁地丟掉手裡的筆,捏着電話對她道:“我不會去見你,你也用不着見我,我們兩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林昕蓉給你錢了麼?”
黃茵吞吞吐吐道:“……給了我兩萬塊。”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聲,兩萬塊就能讓她在人前上躥下跳詆譭自己的女兒,讓全國都來看我的笑話,這就是她所謂的母愛:“我再給你打五十萬,你拿着這五十二萬安度你的晚年去吧。”
五十萬是我願意給她的最大限額,我沒有原諒她,五十萬就當是我借她的子宮住了八個月的租金:“我們就算兩清了,以後要是有機會再見面,你就當不認識我。”
“月月……”黃茵傷心地叫着我的名字,喃喃道:“你還在恨我,對不對?你不要不見我,好不好?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吧。”
“黃茵,把你的苦情戲收起來,我不吃這一套。”我冰冷地打斷她:“在陳家村的時候我需要過你,你跑了。十年前我被虐待時我需要過你,你不在。現在我已經熬過了所有苦難了,你終於出現了,可惜,我已經不需要你了。你欠我的,永遠也沒辦法補償,我也不屑要你的補償。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通話,以後如果你再打電話給我,我就直接掛電話。”
黃茵更加膽怯地道着歉:“月月……我錯了……”
我不再聽她廢話,直接按斷了通話。
被她這樣一攪,我的靈感全都飛跑了,望着空白的稿紙,腦袋裡全是她又可憐又可恨的模樣。我煩躁地揉亂頭髮,終於還是放下了筆,開着車子去商業區閒逛。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街上的商家迎合地做了聖誕節的裝飾。
中國人遇到什麼節總是喜歡湊熱鬧地過上一過,其實這正是我們熱愛生活的表現。世界萬般變化,只要小家太平,我們就有勇氣繼續生活。我們把“隨遇而安”四個字刻進了骨子裡,無論落到怎樣貧瘠的土地上都能開出幸福的花。生活苦澀,更要及時行樂。
我閒步在櫥窗和櫥窗之間,漫不經心地尋找着亮眼之作。
突然櫥窗裡映出的影子讓我眼皮一跳,我順着影子的來源望去,竟然發現沉寂已久的秦維泰出現在了街對面。他身上裹着一件c家的經典款呢子大衣,脖子上圍着大大的字母披肩,整個人似乎都縮水了一大圈。
他正在街上慢慢走着,似乎沒有看到我。我對他有一種來自潛意識裡的忌憚,所以也沒有主動和他打招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一間咖啡館裡,我才收回視線。
他的精神似乎有些萎靡,看樣子是生了一場重病,我心裡猶豫着要不要告訴顧晨城關於他的消息,又怕顧晨城生氣難過。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探探顧晨城的口風。
我掏出手機給顧晨城打了個電話,他正在鄭予安的公司裡做事,接了我的電話第一句就是問:“鄭新月,你又闖禍了?”
“哪有……”我又心虛又氣惱地否認了,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問道:“晨兒哥哥,你今晚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