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晨城挑了挑眉:“你在和我談判?”
天氣早已入秋,背後的牆壁貼了瓷磚,我靜靜地靠着,似乎有刺骨的寒意從後背滲進心裡。
我以爲林昕蓉不過是謀財、鄭予赫也不過是任性而已,可是現在他們居然明目張膽地站在鄭予安的病房門口,談論鄭予安的死有什麼好處,這和在死人骨頭上啃噬肉屑的鬣狗有什麼區別?
“不是談判,”林昕蓉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只是好心提醒顧少想清楚利弊。”
“輪不到你來提醒。”顧晨城冷聲打斷林昕蓉的遊說,對保鏢道:“通知下去,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非醫務人員進入這兩間病房。”
顧晨城的反應絲毫不出我的意外,我的晨兒哥哥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霸王,做事光明磊落,根本不屑從別人手裡搶東西,又何況是這樣齷齪地偷呢。
“小城,你這是什麼意思?”徐雪媛終於坐不住了:“這是鄭家的事,無論如何輪不到你這樣的外人來管!”
“沒有外人,鄭家兒子就要弄死他老子了。”顧晨城道:“如果你再鬧下去,手帕的化驗單就到警察手裡了。”
“不行!”徐雪媛的聲音終於有了驚慌的意味:“你不能給警察,這是鄭家的私事,你憑什麼插手!”
那頭的聲音有些雜亂,似乎是徐雪媛開始動手搶手帕了。我害怕顧晨城一時衝動衝撞了徐雪媛,忍不住從角落裡走了出去。我不是怕顧晨城傷到徐雪媛,而是怕徐雪媛藉機用這件事威脅顧晨城。
“鄭伯母,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如果顧晨城和鄭予安不想讓我知道真相,那麼我就配合地不知道真相。我裝作剛剛纔到的樣子,朝他們走了過去。
場面果然和我預想的差不多,徐雪媛心憂則亂忘記了維持優雅,居然不顧身份想要伸手從保鏢手裡搶回手帕。而顧晨城不肯讓她如願,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鄭予赫雖然對鄭予安態度很差,但是對自己的媽媽還是很關心,所以顧晨城一動手他立刻出手攔住了顧晨城的動作。而林昕蓉則抱着手臂在一旁出聲攪局。
我出現之後局面發生了一些小小的變化,顧晨城想要放手,可是徐雪媛卻想趁機奪回手帕,顧晨城只能繼續伸出胳膊擋住她。
顧晨城黑着臉對保鏢道:“還愣着幹什麼,送檢。”保鏢這才朝化驗科走去。
“不!不能送檢!”徐雪媛想要拉住保鏢,卻被顧晨城用一隻手就攔了回去:“小赫,你快攔住他!你不能有事。”
“媽,你放心,我不會有事。”鄭予赫伸手扶着有些驚慌的徐雪媛在椅子上坐下,低聲安撫着她。
我做出疑惑的表情,望着顧晨城道:“晨城,那個可疑的人抓到了嗎?對不起,我實在不能安心,所以瞞着你跟來了。”
“……”我出現得太突然,顧晨城有太多需要掩飾的東西,根本顧不上罵我。他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現在沒事了,你先回去,我之後再和你說這事。”
林昕蓉最擅長氣人,如果把顧晨城留在這裡,不知道他會被她氣成什麼樣子。我怕他腦袋一熱直接動手打了他們三人,生出多餘的事端,於是伸手挽住他道:“晨兒哥哥,你陪我去看看予安,看完之後我們一起回去吧。”
“……”顧晨城大約也不想和林昕蓉他們多說什麼,順從地被我拉到了鄭予安病房的玻璃窗前,留下林昕蓉三人臉色各異地立在原地。
雖然林昕蓉和鄭予赫沒有親口承認,但是製造車禍這事十有八/九是和他們有關了。按照今天鄭予赫突然潛入病房相對鄭予安不利的情況來看,他們的計劃應該是在車禍中就弄死鄭予安。計劃出現偏差之後,他們不得不鋌而走險,再次出手。
鄭予安和鄭宏國出事時坐的是鄭宏國出行用的車而不是鄭予安的,那麼他們的原計劃是弄死鄭宏國和鄭予安兩人嗎?我有些不寒而慄,鄭宏國有些老糊塗了,不分青紅皁白胡亂護着鄭予赫。而他一心護着的兒子居然想置他於死地,他醒來知道這個真相會不會悔不當初?
病房的窗簾被護士拉開了,秋天暖暖的陽光從窗臺頃灑在鄭予安的牀前,如果不是鄭予安的身上插了許多管子和儀器,這幅場景絕對算得上靜好。他的臉色依舊慘白,雙眼緊緊地閉着,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證明着他還活着。
我心疼得厲害,忍不住轉頭望向顧晨城:“晨城,今天可以進去看他了麼?”
顧晨城的眉頭微微皺着,原本圓圓的貓兒眼也半闔着,露出了難得犀利的神情:“鄭新月,你……”後面的話被他吞了回去,他把視線重新落在鄭予安的身上,道:“想進去就進去看吧。”
我隱約知道他想說的後半句是什麼,所以十分慶幸他沒有揭穿我。我已經要成爲他的未婚妻了,於情於理都不該再和鄭予安糾纏不清。如果鄭予安安好的話,我也許還能裝出表面的平靜。可是他現在已經昏迷在牀上,我無論如何也僞裝不了我的心情。
大約是顧晨城提前打了電話,同時值班的保鏢人數增加到了兩人。所以現在仍有一個保鏢在病房門口站着,他從顧晨城那裡得到確切答覆之後,才起身讓開了病房的門。
我擰開把手,慢慢走了進去。
房間裡明顯充斥着一股藥水的氣味,沒了玻璃的阻隔之後,鄭予安脆弱的模樣更清晰地展現在我眼前。他的皮膚幾乎沒有血色,負責照顧他的護士並不能做到像家人一樣細心,所以他的嘴脣因爲缺少水分變得微微有些乾燥起皮。
鄭予安總是能精準地分割他的生活,所以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脆弱的模樣,心臟疼得快要碎掉了。我從病房附帶的茶水間接來熱水,用棉籤沾了水輕輕從呼吸罩下面探進去沾溼他的嘴脣。
這副柔軟的嘴脣曾經愛憐地吻在我的額頭,也曾熱情地輾轉在我的嘴脣,現在卻像乾枯的玫瑰花瓣一樣失去了活力,變成了淡粉色。我一邊替他沾溼嘴脣,一邊輕聲呼喚着他的名字:“予安,你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
我多希望他能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在我的神情呼喚下緩緩張開眼睛,然後露出他慣有的溫柔笑容:“傻瓜,我沒事。”可是他卻沒有,他的眼睛依然緊閉着,似乎對外界無知無覺。
我伸手替他掖好被子,然後握住了他的手:“予安,你是我的大英雄,一定要早點醒來,好不好?”
我有些心慌,這世上有幾個英雄是長命百歲的,這話實在是不吉利。我趕忙呸了呸,然後改口道:“予安,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你不是想看我幸福的樣子嗎?睡着了怎麼看得見,所以趕緊醒來吧。我保證全都聽你的安排,再也不和你鬧脾氣了……”
鄭予安出事,我的魂也沒了一大半,只有這樣握着他的手才能得到片刻安寧。我就這樣在他身邊坐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側臉,腦袋裡劃過我和他相處的每個細節。他的笑,他的皺眉,都是我的蜜糖,是我無法戒掉的癮。我還沒有吃夠,他怎麼捨得離開?
“鄭新月,你今天還沒有吃東西。”顧晨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你這樣不吃不睡是做什麼?醫生說了,他的手術很成功,沒有意外的話兩天之內就能醒過來。”
“意外”兩個字讓我心頭一跳,我驚慌地望着顧晨城道:“不是手術很成功嗎?爲什麼還有意外?”
“……只要是手術就會有風險。”顧晨城冷靜地望着我:“鄭予安身體素質很好,出現意外的可能性很低,你不用擔心。”
我搖了搖頭,道:“晨兒哥哥,我現在不餓,吃不下東西,等會兒餓了再吃。”
“吃飯要按時。”顧晨城牽起我的手,拉着我朝外面走去:“你答應我會按時吃飯睡覺,不守信用了麼?”
“可是……”我想說鄭予安沒醒,我沒法安心。可是在一個喜歡我的人面前說這樣的話,大約是很殘忍的。所以我還是閉了嘴,跟着顧晨城的腳步走出了病房。
不知道是被保鏢強行請走還是被顧晨城罵走了,病房外林昕蓉三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望着顧晨城亂糟糟的頭髮,不由出了神。
我擁有過許多追求者,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晨兒哥哥的喜歡這樣安靜。他從來沒有把“喜歡”兩個字掛在嘴邊,甚至不曾正面表露過他的心思,可是他卻始終踐行着他的承諾,陪着我、保護我。
是他的驕傲性格使然也好,是他的喜歡格外寬廣也好,這份安靜的喜歡讓我生出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我似乎應該把鄭予安放回原本的養父位置,然後慢慢地迴應晨兒哥哥的感情。可是這場車禍告訴我,我騙不了自己,即便鄭予安態度大變,拒我於千里之外,我依然還愛着他。顧晨城的喜歡,我不知道還要多少時間才能迴應,又或者,這輩子我都回應不了了。
我的心裡亂七八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顧晨城。
顧晨城一直拉着我,直到把我按進車裡才鬆開手:“我已經打電話叫趙阿姨做了你愛吃的菜,不管你心情有多糟糕,都必須吃完一碗飯,否則不允許靠近鄭予安病房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