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迷霧散盡的時候,赤裸裸的真相往往叫人難以接受,可是再細細一想,也只有這麼殘酷而真實的東西,才能被稱之爲真相。
大薩滿娓娓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給了衆人聽,聞者無不目瞪口呆,尤其是海魁與麗麗,這兩個人現在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愣怔着,於腦海中努力將往事給串在一起。
石頭薩滿與大長老已經站回了大薩滿的身邊,一左一右,沉默不言,而姜炎則也是趁了機會,雖然沒有直接站在海魁與麗麗的身邊,卻也離他倆極近,還不時的瞅了瞅這兩人幾眼。
“爲什麼我今天將這一切都說出來呢,”大薩滿摩挲着她的手杖,“我本以爲自己已經破了局,卻沒想到還是逃不開既定的命運,——先祖的使者沒死,所以我準備放手一搏了。”
“好一個放手一搏,”海魁將滿嘴鋼牙咬得嘎嘣直響,顯然已是恨極,“你因爲一己私慾,就致使兩族之內無數人喪命,做出這等劣行,你還算是個人嗎?”
這麼多年以來,海魁一直將父親的死規則於自己,認爲是自己親手殺了他,滿心愧疚的他甚至都不敢將實情告訴自己的親妹妹,雖然他知道那其中有隱情,但苦於始終找不到證據,自然也沒法爲自己開脫,幸而今日一切都被大薩滿給點破,海魁那憋了五年的火氣,終於有地方發泄了。
大薩滿詭異的笑了一聲,說道:“誰告訴你……我是個人了?”說完這一句,她自己又那嘀咕道:“還是個人嗎?不是了吧……”
海魁被對方這莫名其妙的兩句給弄懵了,但他旋即醒轉:你是不是人又怎樣,總之今天難逃一死。
心念已定,海魁自恃實力卓絕,而且正值怒火中燒,他當場也顧不得後果會是怎樣,雙拳一互撞,拔足就朝着對面三人狂奔過去,只爲一條,——勢必要將那大薩滿手刃當場。
站在大薩滿左手邊的石頭薩滿耍開了棍棒就準備上去迎敵,卻被大薩滿伸手一攔,按在了原地,然後就看大薩滿右手單手拽起手杖,口中急速念出幾句咒語,便有一道耀目寒光激射而出,正中已經快要奔至跟前的海魁身上,而海魁只來得及一橫左臂,算是擋住。
“噼啪噼啪……”
細細密密的晶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海魁的左臂上蔓延開來,看那勢頭,似乎是要擴散到他的全身。
海魁畢竟悍勇絕倫,見自己着了對方的道,翻身便一拳重重摜在地上,遠近地面都被他那一拳震得亂顫,他左臂上的冰霜結晶更是一下碎成了粉末。
雖然前進速度被對方的一道符咒給稍稍阻了一下,但一則雙方距離本就不遠,二則海魁的速度極快,一息未到的功夫,海魁那一對比常人腦袋還要大上幾圈的拳頭已經高高揚起,作勢就要將眼前三人給砸成肉醬。
一拳落空。
地面煙塵起處,大薩滿這邊三人早向着一邊躲開,所以海魁那猛力一拳只將地面砸出個大坑。
可海魁如何肯就此罷休,他現在兇性大發,兩眼噴薄着怒火,只欲將大薩滿的腦袋給生生擰下來,所以登時舍了退向兩邊的石頭薩滿與大長老,雙腿一蹬地,直取向後退去的大薩滿。
大薩滿早知道海魁會直撲自己,人一邊向後退,她口中一邊繼續吟唱咒語,不等海魁再度衝到自己面前,她便一揮手杖,便有數道或紅或藍的光芒閃現。
海魁眯着雙眼,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自己今天就是拼着一死,也得結果了對方,所以他根本無視那些光芒,狂吼一聲,就準備上去硬抗,然後一舉擊殺對方。
“嗖嗖嗖。”
幾聲破空銳響,原來是姜炎看單憑海魁怕是難以收拾得了對方三人,脣亡齒寒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於是姜炎也不再問及許多,上來就要助拳。
劍氣破了對方的符咒,海魁捨出一身莽肉頂住了爆炸的衝擊波,一閃身躥進了還未來得及消散的無數星屑當中,而姜炎卻沒有他那麼好的身體了,整個人被衝擊波吹得一陣站立不穩,好容易穩住了身形,他就聽得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呼。
“糟!”
姜炎不用回頭看也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肯定是那什麼石頭薩滿跟大長老兩人在避過了海魁的攻擊之後,前去偷襲站在那邊的麗麗了。
怪只怪自己太大意了……
姜炎在心裡一陣後悔,轉身就想要回去幫助麗麗,——雖然明知多半是來不及了,但他卻是不想就這麼眼睜睜看着麗麗命喪當場。
不過,轉過身來的姜炎卻愣住了。
如他所想的,大長老在避過了海魁的攻擊後,確實是去襲擊麗麗,可石頭薩滿卻站在了原地,只是昂着脖子,呆呆的看着天空,——姜炎就是順着他的視線掃了一眼,纔會同樣呆在了當場。
等到大長老也擡頭望向天空的時候,他那一對高高揚起的爪子也遲遲落不下來了,所有人都在看着天空,然後一聲驚呼過後,還沒把嘴巴閉上的麗麗也慢慢扭過了脖子,想看看自己身後的天空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黑如鍋底的天空上,烏雲依然密佈,翻滾不休,就好像一條漆黑的濁河橫流於天際,遮住了正午那最爲熾烈的太陽。
卻有一枚光點,劃破了所有的黑暗,從高高的天上,拖曳着一條明亮的尾焰,墜了下來……
“那是……什麼?”
姜炎大張着嘴巴,他本想說流星、隕石之類,可那光點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到了肉眼可以明辨的程度,姜炎細細看去,——爲一圈赤紅色的火焰所包裹的,是內裡一層近乎白色的火焰,而在最內部,則是一柄長刀。
一柄看上去還頗爲眼熟的長刀……
“叮……”
一聲輕響過後,那柄四周燃着烈焰的長刀就已經紮在了姜炎身前不到一丈的地面上,斜斜而立,其上的火焰似是無形無質,雖是燒得極旺,卻沒有烤死其周圍地面上的哪怕一根草。
“啊!”
撕心裂肺的慘嚎驀地響起,姜炎把視線從那長刀上移開,發現那原本準備偷襲麗麗的大長老正跟瘋了一樣滿地打滾,同時還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
姜炎看看落在一邊,還兀自燃燒着淡淡白色火焰的兩截胳膊,心下了然:敢情那柄長刀就是奔着這大長老來的,不然的話,爲什麼別人不砍,專削他那兩截舉起來的胳膊呢?
“住手,放開那個姑娘。”
一個故作嚴肅,卻又即將按捺不住笑意的聲音,壓住了大長老的呼嚎,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長髮披散着,雙眼微眯着,嘴角向上扯着,一個光着膀子的少年從遠處緩緩走來。
左臂上紋着一頭皮毛黑黃相間的獰惡猛虎,心口處有個“蠻”字,外圍一圈首尾相接的蛇形火焰,——這人不是阿蠻又能是誰?
“還叫人家住手吶,”姜炎在看到那柄長刀的時候,便已經隱隱猜到是阿蠻了,忍不住打趣道,“你二話不說就把人家的倆胳膊剁了,我問你,你這叫人家還怎麼住手?”
“阿蠻!”
麗麗真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前幾天的時候,阿蠻還因爲遍體的傷勢,只能拄着柺杖艱難走動,他那雙眼睛更是因爲石頭薩滿的當頭一棒而失明,沒想到……沒想到今天再見到阿蠻的時候,不但身上的傷口都沒了,就連那塊遮住雙眼的黑布也不見了。
就在姜炎跟麗麗都是滿臉欣喜的看着阿蠻的時候,站在一旁的石頭薩滿只顧低聲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畢竟他當日是親眼見着卡魯一矛扎穿了阿蠻的大腿,又親自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一棒子打在了阿蠻的頭頂上,按着他所想,就算是對方僥倖能夠苟活,那也肯定成了廢人,至少在一定時間內不會給自己造成麻煩,所以他纔敢向着大薩滿稟報,說自己已經解決了所謂的先祖使者。
可是……可是眼前所見的一切,對方都已經完好無損的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就算是他石頭薩滿再擅長自欺欺人,也沒辦法繼續欺騙自己下去了。
“轟!”
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驚得所有人都是猛然一顫,首當其衝的石頭薩當即被衝擊波掀翻在地,姜炎卻好一些,畢竟他離爆炸的中心遠一些,只是連退數步而已。
至於跟姜炎差不多位置的大長老,因爲他還在地上翻滾不休,所以就被衝擊波吹成了滾地葫蘆,一下子滾出去老遠。
麗麗雖然也離得很遠,可她修爲不行,一個踉蹌之後就要歪倒,幸虧阿蠻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了她,這纔沒讓她摔倒在地。
幾乎就在爆炸發生的同時,有個碩大的黑影被高高揚起,然後“砰”的一聲落在了不遠處,把個地面都砸出來一個坑。
“呸!”
被爆炸揚起的是海魁,他仗着一聲糙肉,摔了那麼狠的一下也自覺沒事,只是站起來揉揉屁股,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不過,他那口唾沫裡可是帶着血沫子了。
“咳咳咳……”
爆炸的煙塵散盡之後,現出的是大薩滿那張皺巴巴的老臉,而她也沒有一開始那副樣子了,渾身上下盡是灰土,連滿頭雪白的頭髮都被扯得亂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