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阿蠻回來的時候,浩瀚的銀河中已經綴滿了璀璨的星星。
科布多早就吃過了晚飯,此刻的他正在蓬包中間的火堆邊窩成一團,一邊哼着誰也聽不清的小曲,一邊懶洋洋的打着哈欠。
“回來啦?”
通過這些天的相處,科布多與阿蠻已經算是比較相熟了,雖然阿蠻一直也沒怎麼多言多言,但科布多卻從對方日常的舉止當中琢磨出了一些來,所以此時跟阿蠻說話的語氣也相對隨便了許多。
“恩。”
阿蠻一邊用左手摸索,一邊用右手拄着柺杖,一點點的朝蓬包裡摸索,這一切都被科布多給看在了眼裡,可他卻沒有起來扶阿蠻一把的意思,——倒不是他沒這麼想過,只是已經被阿蠻拒絕了很多次。
雖然雙眼看不見了,但阿蠻不希望別人看不起自己,哪怕是善意的憐憫也不行。
“東西都在這邊了,”科布多說着話,又摸起了一條肉乾放在了嘴裡大嚼一通,“今天你跑哪兒去了,怎麼現在纔回來。”
“我遇到了一個人。”
阿蠻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平平穩穩的坐在了科布多的身邊,也不問科布多爲他準備的是什麼,抓起來就往嘴裡填。
“哦?一個人?”
科布多本來舒服地眯着的雙眼微微一睜,他不知道阿蠻在這裡還能碰到什麼人,要知道這裡已經是極北冰原上的荒原區了,別說是個人,你就是連個野獸都很難碰到,所以阿蠻一說自己遇到了一個人,科布多纔會如此來興致。
不過,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至於另一個,還是因爲平日裡阿蠻的話都非常少的,科布多看他今天難得來了聊天的慾望,當然要陪着說上幾句。
“是一個人,”阿蠻點了點頭,“一個狄族人。”
科布多心想這不廢話嗎,別族人除非犯了神經纔會往這冰天雪地的冰原上跑,但即便如此,科布多還是配合着阿蠻的情緒,故作感興趣的樣子,接着說道:“哦,原來是一個狄族人。”
“他說他叫做阿武。”
阿蠻吃着東西的動作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頓時慢了下來,似乎是在等着什麼東西發生一樣。
“哦,阿武……”
科布多心說阿武這個名字還真是俗氣,烏蘭察布那老頭兒家裡的小子也取的這個名字……想到了這裡,他臉上的表情猛然一變,登時睜開了眼,失聲叫道:“阿武!”
“沒錯,就是阿武。”
給出對方肯定的答覆後,阿蠻又開始繼續淡然的吃着自己的晚飯了。
科布多滿臉疑惑的看着阿蠻,他相信阿蠻不會不知道烏蘭察布那個叫做阿武的兒子已經讓大長老給害了,但此時此刻,科布多真還就拿不準阿蠻這麼說,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我覺得,他就是老爹家裡的那個阿武。”
阿蠻吃完了最後一口,輕輕拍了拍手,就準備站起身,回自己的蓬包去了。
“阿蠻阿蠻,你先別走,”科布多回過神的時候,阿蠻都已經拄起了柺杖,“坐下坐下,咱爺倆再好好聊聊。”
阿蠻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卻很快的被他自己給掩飾住了,輕咳一聲,阿蠻又重新坐了下去。
勸下了阿蠻,科布多卻沒有直接問阿蠻他心裡的疑惑,而是挑明瞭火堆,燒上水,又從蓬包裡找出一個小布包,從裡面取出些東西,等他小心翼翼的端着個杯子再次坐到阿蠻身邊的時候,火堆上的水也開了。
在科布多忙前忙後的整個過程當中,阿蠻就這麼靜靜的坐着,其實今天傍晚的時候,那人的確是對阿蠻說他叫做“阿武”,可阿蠻卻沒有叫住對方,當然也沒有問他認不是認識烏蘭察布,不過阿蠻卻能夠分明的感覺到,對方身上和烏蘭察布有着某種相似的東西,不然阿蠻也不會就如此輕易的放任對方遠去。
一陣清香撲鼻。
阿蠻細細嗅了幾下,便已經知道了科布多在搞什麼鬼了。
“好茶。”
這麼一句讚美,輕飄飄的就從阿蠻的嘴巴里拋了出去。
其實阿蠻根本就不懂如何品茶,那是中原人才講究的東西,他一個蠻族人,上哪兒知道那些個東西去,他只不過是在百花門的那段時間裡,聽過、看過,也喝過一些。
“不錯不錯,想不到你還懂這個,”科布多高興得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他們中原人不是有一種花茶嗎,我這茶,就是用冰原上‘清蓮’的花瓣制的,要說起這個呀,還得要跟二長老扯上關係了……”
經過了上次的那件事之後,阿蠻就特別厭惡聽到二長老這三個字,所以此刻聽到科布多提起,阿蠻的眉頭瞬間就皺在了一起。
“咳,不說他了,”科布多將杯子遞到了阿蠻的面前,“你先嚐嘗看,我這茶怎麼樣。”
接過科布多遞來的杯子,阿蠻裝模作樣的放在鼻尖嗅了一嗅,——當然是什麼門道都沒有嗅出來,可他卻不能這麼說,便只得故作深沉的點了點頭,然後輕聲嘆道:“好茶。”
聽到阿蠻這麼說,科布多高興的兩眼直放光,他對於茶道的瞭解也跟阿蠻差不多,連略懂皮毛都算不上,他不過就是聽二長老曾從中原請來的茶道大師隨口說上幾句,說那茶有什麼養生之效,既然對方這麼說,那本就在族內算得上醫術高手的科布多自然就記在了心上。
不光是對方說得好,那茶泡出來的更好,當時正好在二長老那邊,給二長老最小的兒子看病的科布多有幸嚐到了一杯,那一杯,就叫科布多愛上了飲茶。
可冰原上沒有茶樹,而且那大師帶來的幾株茶樹也沒辦法在冰原上存活,正急不可耐想要再次一品茶香的科布多受了那茶道大師的指點,說不光茶樹的葉子可以製茶,一些植物的花也可以製茶,而且製茶的方法也不單單是炒這一種,其中妙法不知幾多,自己所知也非常有限。
這一番話把科布多說得心癢難耐,但那大師又不是他請來的,也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所以科布多稍微動了動腦子,就開始在冰原上採集各種植物的花朵,然後去炒,——誰叫他只知道這一種方法呢。
炒了不下十幾鍋,科布多也不知道自己把多少的花給炒成了廢渣,而且,那些廢渣別說是拿來泡了,就連遠遠聞着都有一股怪味,除了最後一鍋,——清蓮。
清蓮在冰原上幾乎隨處可見,但凡是有些積水的小水窪子,那基本上都有清蓮存在。清蓮說是蓮花,其實比蓮花小了不知多少,植株只有大概半截手臂那麼高,可那花卻生的很大,與植株都快不成比例了。
一片又一片原本或雪白、或粉嫩的清蓮花瓣被科布多炒得乾枯、焦黃,卻偏偏沒有什麼味道,光這一點,就讓它從衆多的廢渣當中脫穎而出。
嘗試着將一片花瓣兒泡進了熱水裡,科布多赫然發現那花瓣兒竟然會徹底融在了水裡,同時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而那水,也會變得有些微微的苦澀,但再多嘗一會兒,就能感覺到一種沁人心脾的清涼。
這一包清蓮炒出來的花茶,平時可是科布多的寶貝,輕易都不會拿出來泡給別人喝,這一次他給阿蠻準備了一杯,就是想要叫他喝得高興了,然後自己有事情要問他。
“阿蠻,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爲什麼爲公主做這麼多?”
科布多早就從烏蘭察布那裡聽過了前一陣公主失蹤後所經歷的事,那一段日子裡,若不是阿蠻幾次捨命相救,恐怕狄族中也就不會有公主了,時至今日,阿蠻更是連一雙眼睛都獻了出去。
在科布多看來,阿蠻與麗麗本來就是毫無瓜葛的,就算認識了這麼幾個月,但那份交情恐怕還不夠讓人做到如此地步吧,這種疑惑在他心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今天跟阿蠻說上了話,那就索性把一切都給說個透亮,省的以後再出什麼意外。
科布多相問阿蠻的東西,烏蘭察布也曾經問過阿蠻,那一次阿蠻眼還能視物,而這一次,阿蠻已經是目不能見了。
“因爲麗麗是我的朋友,”阿蠻說得斬釘截鐵,“而我又曾經答應過她,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會全力以赴的支持她,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就必須做到。”
“說得好。”
科布多並沒有輕易的去評價阿蠻所說的這些話,他爲什麼會問這些,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他開了這個口,只是爲下面他要說的事情做個鋪墊罷了。
“阿蠻,你可知道你爲什麼會看不見東西?”
科布多平心靜氣的坐在阿蠻的身邊,語氣裡聽不出別的什麼。
一片難堪的沉默。
“你看不見東西是因爲腦子裡面受了傷,我這麼說你可能沒辦法明白,但是我告訴你,”科布多說到了這裡,刻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才接着說道,“我有辦法能夠治好你。”
“不過,風險很大。”
也許,最後這六個字纔是科布多最想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