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懷安殿內。
溫懷初躺在牀上,面白如紙。
往日裡神情俊朗恍若謫仙的面龐上此刻沒有半點血色,換做不知情的人進來,只怕絕對不會把這位毫無生機的人跟朝堂上那位威震四海的少年天子聯想在一起。
姜嫿坐在塌邊,第一次覺得自己跟溫懷初有了那麼點同命鴛鴦的味道。
她才靠着那三千年的靈芝穩住了心脈,好不容易騰出手腳來解決了沈清婉,偏偏溫懷初這廂就出了岔子。
約莫大半個時辰前,趙如千匆匆的跑到挽花宮來,說是溫懷初急召,並且神色十分焦慮,像是恨不得把姜嫿從牀上直接拽起來拖到懷安殿來一樣。
趙如千的行事風格姜嫿還是略知一二的,大內主管不是白當的,平時不管多大的事兒,這位臉上的表情都很沉穩,像這樣喜怒如此形於色,只怕是溫懷初出事了。
直到來了挽花宮姜嫿才發現剛纔自己着實想的太輕了,溫懷初這何止是出事了,是出了大事了。
“從受刺到現在,皇上都吃了些什麼?可有見過什麼人?”姜嫿一邊把脈,一邊皺着眉頭問道。
溫懷初的傷勢姜嫿是知道的,在那夜的刺殺中只收了一點皮外傷,前幾天去她那喂藥的時候精神都還尚可,怎麼這不過幾天的時間,就成了這幅模樣?
最讓姜嫿奇怪的是溫懷初的脈象,平和的簡直跟正常人完全一樣,完全瞧不出半分端倪。
而姜嫿最害怕的便是這種情況的出現,從一名大夫的角度來說,只要能夠斷症,那麼即便自己沒辦法最終治好這個病症,起碼心中也能對病情有個大概的琢磨,可是一旦連病症都無法確診,那就好比盲人摸象一般,無從下手了。
“皇上自從受刺之後胃口便不怎麼好,而且每天夜裡都會驚醒,老奴原本以爲是因爲受刺所以晚上被夢魘所擾,也就並未放在心上,召來太醫把了脈之後,太醫也說龍脈正常,開了些安神的藥,昨晚喝了安神藥之後倒是一夜沒事,老奴還想着安神藥起了作用,誰成想,一個時辰前皇上突然開始嘔血,且都是些褐色的血塊,老奴原本想去請御醫,誰知皇上拽住了老奴,在手心上寫了個“花”之後就昏了過去,老奴想着宮裡跟花沾的上邊的也就順儀您了,所以就自作主張把您請了過來。”趙如千邊說邊看向榻上的溫懷初,彷彿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
聽到趙如千的話,姜嫿便變了臉色。
“這種情況怎麼不早說?”姜嫿厲色問道,嫵媚的眸子微微一揚,戾氣橫生。
趙如千聞言,一張老臉上的皺褶更加深了。
“老奴何嘗不想說,從皇上第一天失眠起,老奴就要去請太醫,可是皇上不讓,其實老奴多少也能理解皇上的心情,皇后新喪、貴妃被貶,沈家和李家正是敏感時期,若是皇上病了的消息傳出去,只怕要動盪朝野,老奴想着不請太醫也成,順儀您也頗通岐黃之術,便是把您請來瞧瞧也
是好的,可是皇上他也不讓,皇上說順儀您重傷未愈,沒必要讓您再操勞了,直到今個兒昏過去以前,皇上還是不讓老奴去叨擾您,現下還是實在不得已,奴才自作主張把您請來的。”趙如千的聲音滿滿的都是悔恨,看着躺在牀上的溫懷初,心中更是生疼。
他是溫懷初從小到大唯一一個一直跟在身邊的主子,兩人雖說是主僕,感情卻是更甚親人,他知道皇上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很多事情不願意宣之於口,卻並不代表皇上沒有上心,比如這次,皇上寧願自己扛着,也不願意讓姜順儀擔憂便能看出來皇上對姜順儀是真的上心了。
原本想着失眠、胃口失調倒也算不得什麼大病,若是早知道會釀成此等大禍,他趙如千便是舍了這條老命也一定要死諫皇上把太醫請來,只可惜,現下再說這些,終究是晚了。
“順儀,皇上這病情……”趙如千將最後一點希翼放在了姜嫿的身上。
“說實話,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來判斷這是什麼情況,只怕是把宮裡的太醫全請來,得出的也只會是皇上龍體無恙這麼一個結果。”姜嫿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擊碎了趙如千的所有希望。
吐血都吐成這樣了,怎麼可能無恙呢?趙如千正想辯駁,就聽到姜嫿幽幽又道。
“我原以爲這種毒物不過是古書上之物,卻沒想到,這天下間竟然真的存在。”姜嫿坐在塌邊,燭光綽綽的照在她的半邊臉頰上,諱莫如深。
溫懷初的症狀讓姜嫿想到了他與沈程彥在龍涎殿受刺的那夜,那莫名其妙出現的銀蛇……
上輩子還是魔教妖女的時候,因爲對毒的喜愛,讓姜嫿曾經舉全教之力蒐羅了不少世間罕見的毒術相關殘頁回來,其中一本名爲《羅砂殘頁》的書上曾經有講過一種毒物,那毒物身形似蛇,其實卻是一種名爲“繆”的毒蠱,此物毒性極強,並且乃是不死之身,據悉無論將其斬成多少段,它都可以繼續生存下去,這種特性跟蚯蚓有些相似,但是更爲可怕的是它無孔不入,可以憑藉肌膚毛孔進入人的身體之中,並且依附與體內的各種器官之上,被寄生之人會出現失眠、體乏、食之無味的情況,時間長了之後,變會開始吐血,由於該物可以無限分體,寄生於各個器官之上並且製造出生機盎然的假象,是以單從脈象上來看是沒有辦法診斷出半分端倪的。
以上輩子姜嫿對毒物的癡迷,自然不會放過此等新奇的毒物,但是無論她如何費盡心思,甚至將左右護法譴至海外,也終究是沒能尋找到“繆”的痕跡,數次失望之後,姜嫿便也覺得這大抵是上古遺留下來的傳說,或者是已經絕跡的物種了,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然讓她這一世遇到了。
姜嫿將自己的大致推斷略微一說,趙如千的臉色頓時灰白一片,眼中有些晶晶亮亮的,竟是要哭出來一般。
趙如千雖然是大內主管,在入宮之前卻也是在江湖上行走過一段時間的,雖說在宮裡多
年練出了沉穩老練,處事不驚的性子,心底卻始終也還是有着些許的江湖氣息的,他自然是知道姜嫿這番話怕是所言不虛,宮裡的那些個太醫的本事他再清楚不過,要是致個傷風感冒等症或許不在話下,但是要說疑難雜症、解毒驅蠱之術,只怕還比不上江湖上的那些郎中,現下朝政緊張,自然是不能大張旗鼓的去尋那些神醫,但是要是暗中尋訪,所耗費的時間就要長的多,皇上這幅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那個時候,是以眼下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就是眼前的姜順儀了。
“順儀,您救救皇上,皇上他平日裡可是把您捧在心尖上來疼的,老奴跟在皇上身邊近二十載,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娘娘這般上心,那三千五百年的火靈芝可是先帝爺留下來的,皇上眼睛也沒眨一下就給您入了藥,您、您一定要救救皇上!只要能救皇上,老奴這條老命,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趙如千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
“皇上吐了幾回血了?”姜嫿想了想說。
“第一回,今天這是第一次。”趙如千擡手擦了擦眼淚答道。
一次,還好是一次。
根據那《羅砂殘頁》上記載,這“繆”毒一共會發作三次,第一次時五臟受損,第二次心智俱傷,第三次,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了。
看到趙如千這幅確確實實晃了神的模樣,姜嫿也有些悵然,她曾經無比希望趙如千消失在眼前,這樣她取溫懷初狗命的路途上就少了一隻攔路虎,可是現下當溫懷初的性命掌握在她自己手中的時候,她卻躊躇起來,殺還是救,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
姜嫿總覺着讓溫懷初就這麼死了實在是有些便宜他,因爲他沒能死在自己的手裡。
可是若是救了他,日後想要再殺,只怕也是不容易的。
趙如千以爲姜嫿是在猶豫,便趕忙匆匆起身走到了溫懷初的御案前,在桌案下面輕輕一按,一個暗格便從中彈了出來,只見那暗格之中躺着一枚小小的印章,通體碧綠,一看便是價值不菲。
“順儀您看,這是皇上刻了將近月餘的印子,說是待到下個月您生日時送給您,一刀一筆,都是皇上親手雕上去的,便是這份心思,您也是普天下頭一份啊。”趙如千將那碧玉的小印雙手奉上。
姜嫿側目望去,就瞧見那印章底下刻着一個小小的“嫿”字,只是周邊的字體還有些沒有打磨圓滑,可以看出應當是個新手所制。
這一霎那,姜嫿真的有些時空倒流了的錯覺。
上輩子,她也有這麼一枚小印,也是通體翡綠,也是刻着一個小小的“嫿”字。
難不成重活兩世,她都還是跳不出這個情障?
正想着,一根細細的軟管便從窗外悄然深入,隨着那軟管一同而來的,還有幾縷白色的煙霧。
有人?
姜嫿頓時屏住呼吸,朝着趙如千做了一個臥倒的手勢之後,便朝着龍榻之下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