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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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挽荷再回來的時候,手裡面拿着一隻箭,確切來說是一隻箭矢上帶着火焰的箭。不用說,這東西定是從樓底下撿回來的。

她走到窗邊,與顧沾卿對視了一眼:“我要一把弓。”

“你要弓做什麼?”問話的卻是身邊的那位漢子,他停下了射箭的動作,好奇地打量她。”

“你不是說太黑,看不見嗎?待會兒我就讓你看見。”沈挽荷道,“快給我一把弓。”

“好。”漢子還是沒能完全明白沈挽荷的意圖,但邊上的顧沾卿暗暗朝他點了點頭,乃是允准了沈挽荷的請求。於是乎,漢子將手拍上旁邊那位將士的肩,粗聲粗氣地說:“喂,兄弟,先停一下,借你的弓用一下。”

那將士略微有些狐疑地交出了弓,更爲疑惑地看着沈挽荷接過弓,並搭上那隻火箭。

“大哥,待會兒你的眼睛就看着那個方向。”說着沈挽荷將箭指向西南角的方向,“我臂力有限,射出去的箭到太遠的地方就沒有威力了,但要讓這隻燃燒的箭照亮高肇的藏身之處也不是辦不到。”

“哦,你是說,你先放一箭。然後我盯着那個地方,一旦看到高肇,我就朝他再來一箭?”大漢試探地問。

“對,就是這樣。”大漢的領悟能力令沈挽荷十分滿意,“但是速度一定要快,你一定要一看到就立馬瞄準放箭。”

“好。”大漢滿口應答,“我知道了。反正也沒啥損失,咋們就試他一次,萬一那龜兒子真被咋給射死了呢,啊?哈哈。”

“好,那我開始瞄準了。”說完沈挽荷認真地將箭架上弓,再使出全力拉弦。爲了節省時間,那大漢也拉好了弓,搭上了箭。

“我數三聲就放箭,你可聽仔細,看清楚了。”沈挽荷的聲音格外清亮,大漢聽得真真的。

“好!”

“三,二,一。”隨着聲音落下,那帶着火苗的箭如同流星般劃破夜空,直直地射向西南方。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視線隨着那團火而去。火光掠過黑壓壓的頭頂,最後落在人羣中間。

“嗤”地一聲,另一隻蓄滿勢的箭緊跟着飛射了出去。

沉默,唯有沉默,以及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兩箭射出後,他們靜靜地等待,等待敵軍的反應。

沒等多久,院牆外的人羣果真向西南方移動起來,對他們的攻擊也沒有方纔那般猛烈了。

“這是,這是成了嗎,啊?嘿嘿。”那漢子看着窗外傻傻地笑了幾聲。

“慢着,好像有人在喊。”沈挽荷耳力向來很好,她聽到叫聲後,示意大漢不要講話。

那邊人羣中,高肇正在叫罵:“該死的,想放冷箭殺我,沒那麼容易。有種的,出來跟我們硬碰硬!你個龜兒子!”

“司徒大人,那吳公公怎麼辦?”高肇手下的隨從看着倒在血泊在的吳春祥問。原來剛纔那一箭,並沒有射中高肇,而是射死了高肇身邊的吳公公。

“擡到後面去,這是在交戰,你還要在此處給他辦喪事不成?”高肇氣急敗壞地罵他。

“是。”手下人吃了癟,不敢再多話,只吩咐了幾個人,一起將吳春祥的屍體扔到一旁。

“高肇沒有死。”沈挽荷聽到高肇的聲音後道。其實交戰暫停後,四周一片寂靜,高肇那麼大的嗓門,其它人也聽到了。

“但是能引起這麼大的動靜,肯定是發生了足以動搖軍心的事情。”顧沾卿在一旁說道:“我猜測,吳公公死了。”

“這……有可能嗎?”沈挽荷有些不敢相信。

“還真別說,剛纔隱約間好像看到吳公公就站在高肇旁邊。莫不是,真的把那老雜毛給弄死了吧?”大漢笑言。

“但願如此。”沈挽荷附和。

“哎,大人,他們好像退了。”正在此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一聲立即引起了其它人的注意,衆人紛紛將頭探出窗戶查看。夜色中,院牆外的人正在慢慢地向後移動,用來照路的兩隻火把,曝露了他們的行蹤。

“呀,果然退了。無膽小兒,定是被我們打怕了。”弓箭手中有人這般說道。

“不,高肇定是有了其它的詭計,這才後退。你們沒聽到他剛纔的叫罵聲嗎?他不可能退出去,乾等着天亮。”顧沾卿分析道。

“大人言之有理,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顧沾卿沉思了片刻,突然反問:“你若是高肇,現在會想什麼?”

“這……”被問的人支支吾吾起來,他實在是想不出來。

“我們這邊只剩下百餘人,而高肇那邊的人雖經過剛纔的激戰被我們射殺了不少,但從人數上來說,我們終究還是佔着劣勢。”顧沾卿說着,環顧了一下衆人,“我若是高肇,現在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的兵衝過這道圍牆。唯有這樣,他纔有可能將我們趕盡殺絕!”

“天呢……真要如大人所說,這可如何是好?”在場的人都心慌起來,他們能活到現在,並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敵,無非是因爲佔據着地理上的優勢。一旦敵方衝入圍牆,這一優勢將不復存在,他們不得不面對比自己多好幾倍的敵衆。

“諸位同袍,今日顧某何其有幸,能與諸位在此處共歷生死。”顧沾卿轉換了論調,突然幽幽道來。

大開的窗戶後是深邃夜空浩瀚星辰,而窗戶前則是他顧沾卿颯爽英姿負手而立。他那件不合時宜的白底墨綠紋袍子如今卻莫名地與他的氣勢相得益彰,儒雅中浸潤灑脫,堅毅果決又不失沉穩。四周寂靜得令人不寒而慄,諸位將士都凝神屏氣聽他講出下文。

“在列的各位,有些乃是先帝身邊的老人,有些則是剛加入的新兵。但你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忠於陛下。忠於陛下,這原本是羽林軍最最基本的準則。可你們看看外面,有多少人爲了升官發財變節。那些人已經不再屬於羽林軍了,現在你們是魏國最後的羽林郎。在你們身後坐着的,是名正言順的未來天子。”此言一出,衆人皆紛紛轉過頭去,將目光轉移到元栩身上。那孩子今日受了驚嚇,又吐得東倒西歪,已經疲累不堪地在他孃的懷裡沉睡過去。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羽林軍中不知是誰帶頭單膝跪地三呼千歲,他這一呼其餘人都紛紛效仿。今日衆人免不了都是九死一生,這一聲千歲也有可能是最後一聲。想到此,不由悲從中來,有那麼幾個情感豐富的,語調中竟帶着濃濃的哭音。

“諸位的忠義,英勇,都令顧某欽佩。怎奈歷史洪流,從來皆是成王敗寇。今日我們若保住了皇子,則諸位皆是功臣名將,即便是死亦能封妻廕子,名垂青史。如若敗,就會被叩上莫須有的污名,株連親眷家屬,永世不得翻身。”

“相爺放心,我們一定奮力殺敵,保護皇子,絕不畏死!”有人情緒激昂地喊道。

這話之後,其餘人都默契地複述道:“絕不畏死!”

齊齊的喊聲氣勢如虹,震天撼地。這一個個立着的,都是硬氣男兒,錚錚鐵骨。

“好,那魏國的國運,就拜託給諸位了。”顧沾卿目光如炬,神色凜然,“待會兒,不管高肇的人會不會衝進來。我們都必須防範於未然。我需要圍牆四周亮如白晝。”

“這有何難,讓人在底下多燒些火把便是。”說話的不是別人,而是由於敵方撤離,無事可做上樓來的羽林軍統帥霍北齊。

顧沾卿朝他點了點頭,接着說:“我還要一對弓箭手埋伏在一樓,密切監視異動,一旦發現敵軍試圖入內,即刻向他們放箭。”

“弓箭手的人選,我重新替你安排。”霍統領又配合地表示。

顧沾卿微微一笑,以示謝意:“娘娘二皇子,還有姜公公。你們繼續留在此處,不要下去。除此以外,留一對侍衛在此保護。”

霍統領隨即闔首稱是,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立馬安排好人選。

“其餘人,分成兩波,分別駐守在底樓和一樓。”顧沾卿調理清晰地安排完。

“領命!” 霍統領與一干將士抱拳齊喊。

人員佈置妥當後,大部分的人都紛紛下樓。

“娘娘,姜公公,你們保重。”顧沾卿朝他們做了一個拱手禮。

“怎麼,你要下去?”姜公公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這衝鋒陷陣,歷來都是士兵的職責,他沒必要親自犯險。何況此戰驚險異常,凶多吉少。往下一層,則多一分死的可能。

顧沾卿用半張臉面對姜公公,不置可否。在暗處靜站了片刻,他終於轉了個身,走下樓去。

“哎,顧大人。”胡充華憂心忡忡地朝着樓梯口喊,“你小心啊。”

顧沾卿在樓梯上走了一半,突然聽到有人走在他背後,他霍然轉身,差點跟沈挽荷撞在一起。他愣了片刻,不由氣惱:“你下去做什麼,給我回去!”

聽完此話沈挽荷的臉上帶上了一抹譏笑,打量了對方片刻,她忽然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她的話令令顧沾卿猛然怔住,在他還未反應過來前,對方已經繞過他,翩然下樓。顧沾卿無奈,只好迅速跟了下去。

“牆頭有人!”寂靜的夜色中,一聲叫喊拉開了再次對戰的序幕。

“快放箭!”齊唰唰的黑羽箭飛向牆頭上不斷冒出的敵軍。

高肇倒是沒讓他們等太久,才半個時辰便又捲土重來。他不知從何處叫人搬來了長梯,駕到圍牆之上,企圖讓士兵翻過圍牆入內。好在顧沾卿料事如神,在那之前就已經將四周照得燈火通明,眼下樓上的弓箭手看得仔細,不至於讓對方蜂擁入內。

然而對方畢竟人多,還是有人翻上牆頭,再用一根繩子順着牆壁滑下,衝到了庭院之中。

近身搏擊不可避免地展開,一時間喊殺聲,兵器交接聲震天。這邊的將士身逢絕境,都是英勇非凡,以一抵十。

激鬥了近小半個時辰,樓上突然有人對着顧沾卿叫道:“不好,大人,沒箭了。”

他們這邊的箭大部分都是高肇那邊射過來的,總歸會有用完的時刻。顧沾卿沉鬱着臉,點了點頭。然而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即便是他,眼下也不可能變出弓箭來。

過了不多時,庭院裡的戰況也逐漸明瞭。由於對方人數越來越多,他們這邊逐漸難以支撐。小小的一片場地,如今已是屍骸遍地,人血將地面染成了一片刺眼的紅。

“將士們,你們報國之時已到,下樓吧。”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情緒激昂,拿穩了手中的刀,一個接着一個地衝向底樓。

樓下的人已經被斬殺地所剩無幾,他們一見自己的弟兄來援,更加賣命地拼殺。事到如今他們早已不顧生死,只覺得有夠這樣悲壯地殺敵,也不枉來人世間做了一次大丈夫。

顧沾卿從樓底下撿了一把朴刀,握在手裡,火焰將他的臉照得明黃。沈挽荷拿着劍默然站在他身邊。前方還在激戰,哀嚎聲,吼叫聲都離他們如此之近。

很快地,敵軍衝破防線,朝他們殺來。冰冷的長刀毫不猶豫地刺向他們倆,沈挽荷手起劍落一下子殺了兩人。顧沾卿雖然文弱,但機謹過人,憑着本能倒並沒有立刻被殺,反倒是無意間刺傷了敵方一名士兵。

然而依照眼下的場景,他清楚地知道他們這邊勝利的希望微乎其微。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北營軍殺出重圍,回身來援。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周圍的人不斷倒下,有自己人,也有敵人。沈挽荷一邊殺敵,一邊還要分心保護顧沾卿,逐漸地變得力不從心。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三八鋼刀同時砍向顧沾卿,沈挽荷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閃身撲向對方,拉着他在地上滾了幾圈。然而敵兵又豈會善罷甘休,緊接着又是提刀猛刺。

如若今日真地要與所愛之人葬身在同處,他真不知是該幸,還是該悲。

顧沾卿這般想着,那幾柄鋼刀卻沒有落在他們身上,一人手起刀落,一刀殺死了三人。

“大人!”

顧沾卿驚慌未定,緩緩地放開懷裡的沈挽荷。驚懼中,他本能地將其護在了身下。

“大人,高肇已被斬殺。”尉超絲毫不浪費時間,一上來就撿最重要的講。

顧沾卿從地上站起,看了一眼還在交戰的那些人。

“在牆外,被北營軍將士所殺,外面的羽林軍也已經拿下了。”尉超補充。

顧沾卿知道,這些院子裡的人定是還未知道這個消息,這才如此拼命。他定了定神,朝着衆人高喊:“高肇已死,爾等同伴已降,放下武器者,饒爾等妻兒性命,負隅頑抗者,一律以犯上罪論處,株連九族!”

難爲他在經歷了剛纔的九死一生後,還能用如此鎮定又洪亮的聲音講話。衆人一聽這話,紛紛慌了心神。有一人率先丟下武器投降,此人一開先例後,所有人都紛紛效仿。纔不過片刻時間,戰況扭轉,原本勝券在握的敵軍,眼下一個個跪倒在地。

接下來,便是清理戰場,接元栩母子回宮了。這些已經用不着顧沾卿與沈挽荷了,姜公公自然做得比他們好。胡充華臨走前講了好一通感激涕零的話,明示暗示顧沾卿,他日一定結草銜環,絕不忘他今日之功。結果顧沾卿只是笑了笑,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客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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