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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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柳墨隱答應沈挽荷,要帶她去看全建康最大的園林後,沈挽荷一直滿懷期待。

走過秦淮河邊的列肆,再經過一段往南的直道,一片屋舍逐漸顯現出來。沈挽荷有些好奇地東張西望,他們眼下走的這條路較附近的巷道都要寬敞。然而不知道爲什麼,這條街上人聲鼎沸,比市集還要喧鬧。歷來屋舍與市集是分開的,採買與居住不在一處。住人的地方比買東西的地方還要熱鬧,這倒是新鮮事。

“這兒不是民居嗎,怎麼這般熱鬧?”沈挽荷脫口而出。

“這兒是烏衣巷”柳墨隱解釋,“自然是門庭若市。”

“烏衣巷?這名字倒是新奇。”沈挽荷更爲地好奇了。

柳墨隱莞爾一笑:“此乃前朝王謝兩大家族落戶之地。氏族子弟爲彰顯自己身份的尊貴,經常穿烏衣,故而得名烏衣巷。”

自古黑色爲尊,皇帝的朝服也以黑色爲底色。氏族子弟的這種做法倒也不是不可理解。不過一羣黑衣人在這巷子裡走來走去,若是白天還好,一到晚上,也是怪滲人的。

她還沒來得及評說,柳墨隱已經接了下去:“謝氏可追溯到謝安,當年謝安以八萬兵大敗苻堅百萬雄師,成了東晉的開國功臣,其後代子孫謝靈運謝眺等人皆是詩壇巨擘。至於王氏麼,多出書法名家,王羲之王獻之都有鬼神之筆。再後來這些氏族越發地樹大根深,宗族中多有爲官掌權者。眼下巷子裡的這些人,多的是來投拜帖,亦或是送禮,攀親戚等等。”

“哦,這樣啊。”

兩人走着,柳墨隱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沈挽荷不明所以,望着他問。

柳墨隱並不答她,而是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烏瓦白牆的門庭。沈挽荷轉首望去,卻見那大門口坐着一個小童。那小童穿了件織錦緞的夾襖,頭上戴着四角帽,生得是白淨可愛,宛若年畫上的金童。而令人稱奇的是,小童的手裡牽着一隻小豬。小豬聚精會神地吃着菜葉子,那小童則是聚精會神地觀察小豬吃菜葉子。

“梵郎,我們進去吧。”在一旁苦苦相勸的是一個老頭。那老頭耷拉着臉,苦大仇深地看着那小童。

“錢管家近日可好。”有一個行人向那老頭打招呼。

“好好。” 錢管家連連說好,可滿臉的尷尬,恨不得挖個坑鑽進去。

“我說,你們家小少爺這是在餵豬麼?”那人看了一眼大門,嘖嘖稱奇,“大門口餵豬啊,這倒是新鮮事。”

烏衣巷裡住的皆是門閥子弟,這些人從小便被要求循規蹈矩,服從禮教。門口餵豬的事若是擱別的地方,倒也不算什麼事,但在這裡怕是百年難得一見的。

“呵呵。” 錢管家虛弱地笑了笑。

“多管閒事!”那小孩竟不是好惹的,路人這樣一說。他立刻跳了起來,朝那人做鬼臉。

“不好意思啊,趙老爺,我家小少爺就是貪玩了點,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呵呵。”錢管家陪着笑,這要是自家孫子他早上去抽兩耳刮子了,可誰讓他是小少爺呢?

那小童冷哼了一聲,斜了一眼趙老爺。可這一瞥,映入眼簾的卻不止是趙老爺。

沈挽荷站着看那小童,卻不料那小童突然間望了他們這裡一眼。然後着了魔一樣扔下了那隻豬,飛快地奔向這裡。他一邊跑,一邊嘴裡還唸叨着:“舅舅。”

舅舅?

當那小孩撲進柳墨隱懷裡的時候,沈挽荷徹底愣住了:“這……怎麼?”

“剛纔不是說了麼,來烏衣巷不是投拜帖送禮,就是攀親戚。我們一沒拜帖,二沒禮物,自然就是來攀親戚的。”柳墨隱挪揄地朝着她笑了笑,接着抱起小孩。

“毗梵,你娘可在?”小孩乳名毗梵,樑國人信佛,故而給小孩取小名的時候往往帶着一股子天竺味。比如樑國太子,小子維摩,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天竺來的高僧呢。

“在的,在的。孃親,祖母,大伯,都在。今日家裡來了一大羣嘰嘰喳喳的婦人,可煩人了,我這才跑到門口來,躲清靜呢。”小孩說話時一臉老成,在說到“煩人”的時候,翻了個白眼,那豐富的表情,深刻的眼神,沒有半點四五歲孩童的稚嫩。

柳墨隱看着他寵溺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對舅甥一來一去,其樂融融。那廂沈挽荷卻是滿心鬱悶:“不是說來看園林的嗎,怎麼就跑親戚家裡來了?”

“全建康城最大的園子就在這裡面,我哪裡能夠騙你呢,快進去吧。”

這確實不是騙,這是坑!

沈挽荷當然能猜到,柳墨隱是怕自己面子薄,不肯來,故而就這麼把她給坑來了。她記得柳墨隱有個堂妹,想來這裡就是他堂妹的夫家了。

走進門的時候,沈挽荷特意擡頭看了一眼。大門上,高懸着一塊金漆牌匾,上書“國公府”。

柳墨隱抱着外甥剛進門,迎面便走來一個翩翩公子哥,長得俊逸非凡,卻穿了件騷紅花哨的衣服。沈挽荷暗忖,不是說住在這裡的世家子弟愛穿烏衣嗎,眼前這人穿得怎麼這般豔麗?這種顏色的衣服,別說是男人,尋常女子都不敢穿出去。

那公子哥自然不會知道沈挽荷的俳腹,他一看到柳墨隱,就如同沙漠裡看到綠洲一樣,先是驚,後又喜得感天動地。

“墨隱,你居然來了。我就說嘛,天無絕人之路。”說着就這麼伸出手,抓着柳墨隱往裡拽。

“做什麼,這般火急火燎的。”柳墨隱被他拉拉扯扯,顯然有些不滿。

“哎,這位姑娘是……”那公子哥終於發現了沈挽荷的存在,故而一問。

柳墨隱掙脫了公子哥的鉗制,站直了身子道:“這是我的未婚妻,沈氏。”

“未……未婚妻?!”公子哥立馬從歡天喜地變成驚懼恐慌。

“你,你要成婚啦?”冷靜了片刻,他猶然不肯相信,或者說是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恩,快了。”柳墨隱直白地道。

柳墨隱輕飄飄的一句話,令對方落入了冰窖。

公子哥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突然他神色一改,又扭出了一個別扭的笑臉:“墨隱,你看,今兒個家裡有些事兒。它不是那麼方便,要不你跟弟妹今日先回去。明日再來,明日我一定好生招待,全程作陪。”他一邊說,一邊推搡着將柳墨隱趕出去。

“大伯,你做什麼呀!”依舊被柳墨隱抱在懷裡的毗梵扭動着,伸手去推那公子哥,“你欺負我舅,我要告訴你娘,讓她揍你。”

“你個小混蛋,你來什麼勁,給我下來!”說着伸出手掰扯他,場面一度進入混亂。

沈挽荷在旁邊看得一個頭兩個大,可她也沒有能插手的地方。甚至,她完全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只能從柳墨隱外甥的稱呼中判斷,那名公子哥乃是柳墨隱的堂妹的夫君的兄長。

“哥!?”這聲哥帶着驚訝與歡愉,由一個清亮甜美的聲音裝載着傳來。

沈挽荷應聲看去,見一個雍容嫺雅的女子邁着蓮步娉婷而來,那女子身後跟着一大幫侍女,一眼望去浩浩蕩蕩,仿若公主出巡。

“新年裡說好了要過來,我左等右等,偏不見你蹤影。這會兒,怎麼倒是想起我們了?”言語間帶着嗔怪,然而柳惜蕊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說話間,人已飛快地走到柳墨隱面前,用一雙有神的大眼,眨巴着看他。

“娘。”柳墨隱懷裡的毗梵扭了扭身子,從他懷裡下來。跑到他娘身後。

“過年那陣子被一件事絆住了腳,這會兒得了空纔來。”時近年關柳墨隱就去了北魏找沈挽荷,自然是□□乏術無法來堂妹家做客。

“咦,這位姑娘是?”眼尖的柳惜蕊早已發現自己堂哥身邊多站了一位女子。她心中好奇不已,哪有不問個究竟之理。

“小女子沈挽荷。”還未等柳墨隱做介紹,沈挽荷已經行了個禮。她的禮行得雖不似大家閨秀般優雅端莊,可勝在動作瀟灑,舉止大方,讓人心生好感。

“是你未過門的嫂子。”冷不防,柳墨隱補充了一句。

“而且……”柳墨隱瞥了一眼沈挽荷,露出一些挪揄,“長嫂如母,你向她行什麼禮,要行禮也是她向你行纔對。”

柳墨隱如此一說,沈挽荷薄薄的臉皮瞬間紅了大半。還不等她發言,柳惜蕊已經走過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真是嫂子,我不是在做夢吧?哥,你要敢騙我,我可不饒你。這下,娘做夢都要笑醒了。”止不住的喜悅之情寫滿了整張臉,連說話的聲音都打着顫。由於過分激動,她握人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氣,手上戴着的瑪瑙戒指,金銀玉戒指更是紮了沈挽荷一手。幸好沈挽荷江湖中人,若眼前站着的是某個尋常的閨閣女子,定要痛得尖叫起來。

“婚姻大事,豈容兒戲。”柳墨隱不鹹不淡地回她。

“不知嫂嫂是何方聖神,能把這老妖給降住?” 柳惜蕊眼裡帶着挪揄,不懷好意地看了柳墨隱一眼。

柳墨隱訕笑一聲,轉眼間已伸出手將沈挽荷拉到了自己身後:“辛虧嬸孃有先見之明,早早將你嫁了出去,否則留你這魔王在柳宅,人家非嚇得退婚不可。”兄妹二人一來一去,誰也沒落了下風。

他們脣槍舌劍的時候,柳惜蕊身後的一個丫鬟一直盯着沈挽荷瞧,瞧了半響,突然走上前來,指着沈挽荷驚奇地道:“這位夫人莫不是金陵酒仙?”

“金陵酒仙?”這會兒子說話的卻是方纔的那位公子哥,毗梵的大伯。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沈挽荷一眼,又將目光移到柳墨隱身上。

“金陵酒仙,柳沈氏!我可記得你,當日婢子路過味銘居,進去看了一眼。可不就是這位夫人麼!您可已經成了咋們金陵□□人了。”那小丫鬟是新來的,故而不認識柳墨隱,卻由於酒仙大會的事情,認出了沈挽荷。

小丫鬟一口一個夫人,將沈挽荷叫地心驚膽顫。還有那柳沈氏,是怎麼一回事?只有成婚的婦人,纔會在自己的姓氏之前加上夫家的姓氏。可她與柳墨隱畢竟沒有行大禮,怎麼就成了柳沈氏了呢?沈挽荷憤然側目,直直地看向柳墨隱。果然對方心虛地用手摸了摸鼻子,不敢正視自己。

柳惜蕊聰慧過人,又深知自己兄長的脾性,立刻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幫兄長解圍的事她是萬萬不會做的,煽風點火纔是她的拿手好戲。

“小茹,你聾的啊。沒聽我哥說,他們二人還未成婚麼。你一口一個夫人,這樣毀人名節,是何居心?”

“哎呀,少夫人。這我可不是故意的,金陵酒仙就叫柳沈氏,味銘居里都掛了牌子了。不信你可以派人去看哪,小鈺便是有十個膽,也不敢亂說呀。”

果不其然,沈挽荷原本還是煞白的臉,在聽完這段話以後變成了綠色。想都不用想,這定是柳墨隱乾的好事。

“小妹,你婆婆在何處。來了半日,總該先向老夫人問個安吧。”柳墨隱見大事不妙,立馬岔開話題。

柳惜蕊見好就收,馬上答到:“在後花園裡面呢,哎呀大哥你不提,我差點把正事給忘了。”說完,轉頭看向那位公子:“他大伯,娘正在到處找你呢。這李小姐,杜小姐,還有孟小姐可都到齊了。你今日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可是逃不掉的。”

“這是怎麼回事?”雖說從柳惜蕊的話中,以及對方剛纔怪異的舉止中,柳墨隱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可爲了確認他還是發了一問。

柳惜蕊幸災樂禍地看了他大伯一眼,接着在柳墨隱耳畔小聲地說了幾句話。柳墨隱立刻了然地笑了笑,接着同情地看了當事人一眼。

毗梵的大伯名叫謝凌鈺,乃是謝國公的長子,謝府的世子。謝國公總共也就兩個兒子,都是當家嫡母所生,毗梵的爹乃是謝凌鈺的弟弟。話說這位公子出生世家,卻偏偏不愛受拘束,乃是天生的不羈放縱愛自由之輩。平時瞎混不着調,謝夫人忍一忍也就算了,誰讓她疼愛兒子呢。可有一件事,她是一忍再忍,眼看着兒子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去了,那就是謝凌鈺的婚事。

話說這個謝大公子也不知道是着了什麼魔,死活不肯成婚。無論是世家女子,還是皇親貴胄,他都是不屑一顧。不過這並不是因爲他不愛女人,相反他常年流連於溫柔鄉,建康城中的青樓楚館無人不識謝凌鈺。他不肯成婚完完全全是因爲不想受約束,一想着家裡多個女人管自己,再生一兩個孩子煩自己,那簡直就是身不如死。

所以這麼多年,他一直爲着自己的婚事與老孃鬥智鬥勇。逃婚,坐牢,出家,無所不用其極。當然,他還有一樣法寶,那就是拖,比如二弟成婚了,他再成,二弟孩子大了,再說。另外,作爲親家公子的柳墨隱,更是他最好的擋箭牌。柳墨隱只比他小三個月,柳墨隱不成婚,他不成婚好似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故而纔有了剛進門時候的那一幕。他原以爲擋箭牌來了,誰知擋箭牌片刻間變成了長矛,隨時都有刺死自己的威脅。

今日,爲了逼兒子就範,謝夫人苦心安排了一次內府宴會,邀請幾位小姐夫人前來,實則就是幫兒子相親。

“娘可放話了,你今日必須要選一個,否則定要叫你吃些苦頭。”

“讓你吃苦頭!” 毗梵站在一邊,興致勃勃地爲他娘造勢。

謝凌鈺惡狠狠地瞪了侄兒一眼,無奈柳惜蕊在場,沒法教訓他。

“行了毗梵,將你舅舅還有沈姨帶到枚園去見你祖母吧。娘還要去廚房張羅一下。”柳惜蕊囑咐兒子,接着又看了謝凌鈺一眼,“他大伯也趕緊一起去吧,別讓諸位小姐們等久了。”

謝凌鈺冷哼了一聲,撇過頭去,一副寧死不從的表情。柳墨隱看得着實有些好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語道:“快走吧,躲是沒用的。”

說完,他伸手去拉沈挽荷,豈料對方微微一側身,避過了他。居然,還在爲剛纔的事情生氣。

謝凌鈺看在眼裡,冷笑了一聲,回敬了柳墨隱一句:“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說完,徑自一人擡足而去。柳墨隱無奈地笑了笑,等衆人都走了,才施施然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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