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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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前來告辭,然而顧沾卿豈肯讓沈挽荷那麼快地從自己眼前消失?再三挽留了幾次後,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住上一晚。

三人的房間安排在西邊的廂房中,比鄰而住。此時,柳墨隱與秋童剛剛進屋,而顧沾卿正領着沈挽荷來到她的房間前。

“你多日奔波,好生休息一下吧。”顧沾卿囑咐。

“嗯,我知道。”沈挽荷回。

顧沾卿點了點頭,正要轉身回去,沈挽荷又叫住了他。

“哥。”看着他清瘦的樣子,沈挽荷欲言又止。

顧沾卿回首,微笑看她。

隔壁房間,柳墨隱原本在洗手。她這一聲突兀的叫喚,令柳墨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洗手的動作,聆聽起來。

“幾日不見,你怎麼憔悴成了這幅模樣?”沈挽荷憂心忡忡地問。

“哦,最近公務比較繁忙。”顧沾卿扯了一個不算是謊言的謊言。

“你看你,衣帶都鬆了。”說着上前爲其繫上。

稀鬆平常的一件事,顧沾卿竟有些受寵若驚,恍然地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

“公務總也做不完,社稷是別人的,身子是自己的,要多保重。”沈挽荷叮嚀。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知道沈挽荷很快就會走,顧沾卿心中離情已起。只盼着這時光能慢一點,再慢一點纔好。

“好,那待會兒見了。”

“待會兒見。”

柳墨隱再次將手浸入水中,開始洗手。忽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這麼小心眼了?

晚飯過後,柳墨隱與顧沾卿對坐於軒室內的窗戶邊。

兩人中間橫着一張小桌,桌上溫着一壺酒,邊上一爐茗煙悠悠升騰。

待酒溫得差不多了,顧沾卿取過酒壺,爲兩人斟滿。

“顧大人聊城之舉,不怕被人咒罵,令將士心寒嗎?”柳墨隱不言則已,言即戳中對方心中痛處。

顧沾卿將酒放到脣下,抿了抿,繼而擡眼直視柳墨隱:“柳大夫是醫者,今日如果有一個人爛了腿,不砍去,就會亡故。那麼請問,作爲大夫的你,會怎樣做呢?”

柳墨隱知道他是將三軍比作了患者,故而但笑不語。

“我想依照你的德操,是寧可被人咒罵,也要醫治那人的。顧某不才,忝居高位,要對這十幾萬大軍負責,只能顧全大局。”顧沾卿侃侃而談,一派君子風度。

柳墨隱笑了笑道,讚道:“有膽略,有氣魄。我原以爲,你顧大人做事瞻前顧後,經過此事,我對你刮目相看。”

顧沾卿自然知道,柳墨隱爲何從前覺得他瞻前顧後。無非是因爲他對待自己的感情優柔寡斷,拖泥帶水。顧沾卿輕輕一笑,將酒一飲而盡後,長嘆了一聲。

過了片刻,他話鋒一轉問道:“你們接下去,要去往何處,有什麼打算嗎?”

柳墨隱盯着面前升騰的霧氣,語調悠悠地講:“我打算先帶挽荷去吳郡老宅,不過還未與她商量,不知她意下如何。”

“哦。”顧沾卿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數月前,他曾許諾沈挽荷,帶她去南國看遍山水風光,名山古剎。那場景依舊曆歷在目,那話依然言猶在耳,然而這些美好的事情,再也不會有自己了。那一個取代自己的人,如今就坐在他面前,他卻還要逼自己將所有的苦楚心酸換成欣慰。

顧沾卿緩緩地閉了閉眼,呼吸間,他彷彿又聞到了沈挽荷發間的香味。

“我們這兩人,你覺得她更在意誰?”顧沾卿緩緩睜開眼,突發此問。

乍聞此言,柳墨隱猛然擡眼看他,卻並不回答。

顧沾卿朝他笑了笑。桌子上的水此時沸騰了起來,“噗嗤噗嗤”地發着聲響。

“其實想要知道也很簡單,你我同時在對方身上插一刀,看她先跑向誰,誰就是她心中最在意的那個人。”顧沾卿說得一板一眼。

柳墨隱聽完,嗤笑了一聲:“今時今日,還有這個必要嗎?”

顧沾卿點了點頭,向他舉杯:“但願你能一直擁有這樣的自信。”

柳墨隱低笑一聲,也舉起手中之杯,接着一飲而盡。

“日後,請你照顧好她。”此話在顧沾卿喉中來回了數次,才被說出。

“那是自然。”柳墨隱直直地盯着他,鄭重承諾。

“時至今日,我有一問,不知你願不願意作答?”靜了片刻,柳墨隱再度開口。

“請問。”顧沾卿落落大方地回。

“你三年前便認識她,到底是什麼難言之隱,令你忍痛將她推離你身邊?”

顧沾卿從未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竟有剎那間的慌神:“挽荷讓你問的?”

柳墨隱搖了搖頭,回答:“不是。”

顧沾卿深吸了一口氣:“柳大夫,這麼多年來,知我的人不多,你算一個。作爲知己,你的問題我不能回答你。因爲我不想害你。”

“何意?”

“我若將所有事情向你和盤托出,你打不打算告訴挽荷呢?你說了,她知道後會在你我之間左右爲難,你若不說,那就是不義之舉。無論是哪種情況,對你來說都是飛來橫禍。你說,我怎麼可以推你入火坑呢?”

“如此說來,你閉口不言確是明智之舉,是我多嘴了,我自罰一杯。”柳墨隱說着舉杯一飲而盡。

“挽荷能遇到你,何其幸甚。”喝完後柳墨隱對着他幽幽地嘆了一句,接着轉過頭,看向窗外的天際。

今夜皓月當空,蒼穹浮雲流轉。銀輝暗灑,天地一片清冷雪亮。

“不,挽荷真正的幸事,乃是遇到了你。”看着對面月下之人,顧沾卿嗟嘆。

沈挽荷提着一把水壺,從廚房出來,走向軒室。當她繞過小院子之時,忽見一人在不遠處的空地上練武。她一時好奇,隱在廊柱下看了起來。

滿月的清輝雖亮,卻不足以令沈挽荷看清那人的臉。遠遠地,她只看到一個瀟灑飄逸的身姿,以及一柄銀光透亮的長刀。那人練到快意處,忽的凌空而起,一個縱踢。恰在此時,長刀橫在臉下,照亮了他的容顏。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現沈挽荷腦中,驚得她手一鬆。銅壺“嘭嗙”一聲,砸在了石板之上。明溪山莊一役,她差點喪命。她之所以還站在這裡,是因爲有一羣提長刀,戴面具的人救了她。後來她一直困惑是誰救了自己,那些人訓練有素,羣體作戰出衆,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人。直至剛纔,長刀的反光照在了尉超的臉上。她突然明白過來,這個她從未謀過面的人,爲何令她第一次見便有那麼強烈的熟悉感。他便是那個戴面具的青年,他用的長刀,乃是軍隊中最常用的環首刀。而其它那些救她的人,怕也是軍旅中人吧。

她滿眼驚駭地默立在原地,那柄長刀卻不知何時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沈姑娘?”尉超發現對方是沈挽荷,即刻收了刀,“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沒嚇着吧?”

沈挽荷猛然回神,有些慌亂地回他:“沒,沒有。”

尉超看了一眼腳下,發現一把打翻的銅壺。他蹲下身子,幫沈挽荷撿起它,並交到對方手中。

“我,剛纔,被絆了一下。”沈挽荷撒了個謊。

“哦。”尉超點了點頭,“天黑,你走路小心些。”

“好。”沈挽荷點了點頭,拿着壺朝前走去。彼時,她心亂如麻。到底是自己想錯了,還是沒有呢?她到底該不該即刻轉身,去找尉超確認呢?沈挽荷定了定神,破釜沉舟般的轉身,背後卻早已空空蕩蕩,沒有了人影。

軒室的木門被打開,廊前漏出了一道光。很快地,木門又被嚴絲合縫地關上,一切恢復如初。

沈挽荷提着水壺一步一步地走向窗邊的那張羅漢榻。明明暗暗中,她看到對面盤腿而坐的顧沾卿的笑臉愈發地迷濛虛幻,若大霧後的那面鏡子,令人很難分辨出裡邊景物的真假。

“挽荷啊,怎麼取個水用那麼久?”顧沾卿用閒話家常的語調問她。

沈挽荷徒然停住了腳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他明明那麼熟悉,然而如今卻又是那樣的陌生。陌生到,好像自己從未有過一刻真正瞭解過他。

“我……”她不知該怎麼說。

“來,吃個棗。”她還沒想好說辭,那一邊柳墨隱轉了個身,往她手裡扔了個幹棗。

她順理成章地將目光移到桌上,這才發現兩人已經酒過三巡,吃起乾果來了。

沈挽荷隨意嗯了一聲,將棗塞在嘴裡,接着給大家泡上茶,自己則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們二人又攀談起來,偶爾問她幾句,她不是“嗯”就是“哦”,絲毫沒有要加入的興致。

她的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心事。過了小半個時辰,柳墨隱請辭回去。

“挽荷你待如何,可是要與我一同回屋?”柳墨隱問她。

“我……”沈挽荷猶豫着要不要留下來,一揭心中大惑。

“天涼,你要不也早些回去休息?”顧沾卿竟催她回去。

沉默了片刻,她邊起身,邊應答,“好。”

出門時柳墨隱走在前面,沈挽荷跟在後面。走到門外,她反手關門。木門快合上之時,她忽得擡起眼,看到門縫那頭的人眼光也落在這邊。那人黯然神傷,煢煢孑立,好不落寞。沈挽荷緩緩垂下眼,逃開這一幕,慢慢地將門合上。

還未走出幾步,肩上落下一物,乃是柳墨隱的外袍。又覺手上一緊,是柳墨隱牽起了她的手。

“我不冷。”沈挽荷想要還給他。

“披着吧,外邊風大。”柳墨隱不收。

沈挽荷沒有再推辭,只是滿懷心事地走着路。

“一晚上都那麼沉默,是有什麼心事嗎?”走了一段路,柳墨隱終於開口詢問。

“啊。”沈挽荷愣了片刻,搖了搖頭,“沒什麼。”

又走了一段路,沈挽荷突然開口:“墨隱……”

“嗯?”

“我們可否再多住一日?”話裡帶着詢問的內容,然而用的卻不是詢問的語氣。

柳墨隱本能地慢了半拍腳步,眼中流過不同尋常的暗光。“你想留多久都可以。”十分有度量的話,可語調裡透露着幾許不易察覺的勉強。

“謝謝。”沈挽荷始終無法釋懷,最終還是決定藉機問個明白。

柳墨隱只覺內心的挫敗感如這冬夜寒風般驅不散,躲不開。挽荷,你是否,終究放不下他?

軒室內,顧沾卿又坐回了原位,對着一盞涼茶發着呆。

更漏“滴答”間,有一人緩緩靠近,隔着窗戶,喚了他一聲:“大人。”

顧沾卿應聲轉過頭,隔着窗戶看他:“這麼晚了,可是軍中有急情?”

尉超搖了搖頭,劈頭蓋臉地來了句:“她好像認出我了。”

顧沾卿怔怔地看他,不發一語。

“剛纔我在小院裡練功,沈姑娘站在走廊上全看到了。她驚得丟了水壺,還騙我說是絆了一跤。”

顧沾卿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難怪她回來後心事重重。”

“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抵死不認罷了。”顧沾卿回過頭,盯着那盞涼茶麪無表情地講。

尉超嘴角閃現一個嘲諷似的笑:“大人,其實你一直都在後悔。你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別人。”

“哼,那又如何?開弓沒有回頭箭。”顧沾卿無奈地回他,“現在這樣對大家都好。”

“但你還是後悔了,還是放不下。縱使是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蓋不了這個事實。”

“夠了,你回去吧。”顧沾卿滿眼蕭瑟,語調寥落地打發他走。

尉超無奈只好離開此處。走了一會兒,他暮然回過頭去,竟見軒窗後,獨坐的人微微地輕抖着。那蕭索單薄的身姿,好似一葉快要沉沒的孤舟。

尉超立馬又轉身,不讓自己看到這一幕。

對着天上的滿月,尉超心中默然想到:大人,那日我在聊城城樓下看到雪地裡的你。悲痛間,我已經替你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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