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挽荷忍着劇痛將支撐身體的木杆向前揮出,來了一招長虹貫日。對方的劍貼着她的衣袍而過,順帶削下她一縷髮絲。她雖勉強接下對方的一記殺招,但內心卻十分明白,再這般硬拼下去自己根本毫無勝算。
沈挽荷知自己今日是凶多吉少,心中忽得閃過一絲慌亂與急躁,只是對方似乎比她更急。那把凝滿殺氣的青鋒長劍不斷地舞出一個又一個劍圈,勢要將她團團圍住使其毫無退縮的餘地。
三十餘招過後,沈挽荷的動作雖然放緩然鍾越除了刺破她一個衣袖外依舊沒能拿下她。如此一來,他越發地着急,萬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一個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的法子。但見他將全身真氣全副注入青鋒長劍之中,那劍在他手中微微顫抖,劍身彈着周圍凝重的空氣以及密密麻麻的細雨發出“嗡嗡”的劍嘯之聲。
只聽得“倉”的一聲,那沖天的煞氣隨着脫手的長劍震得四周的雨幕都扭曲了形狀。沈挽荷只覺眼前有一物若發了瘋的上古猛獸般向她襲來,她完全顧不得什麼武功招式,以最原始的方法向旁邊彈跳而去試圖避過這一劍。可惜那凝在劍身周圍的內力若暴風雪般霸道,她雖躲過了長劍,但那強勝的劍氣依然將她撞飛。
與此同時那把方纔若震雷閃電的青鋒劍瞬間盡數沒入橋邊的古木中,在“咔咔”幾聲後整棵樹斷做兩半,一半擋住了街道,一半落入河中。
沈挽荷身體重重的摔在石板上,頓覺五臟六腑像着火一般滾燙,喉嚨中更有腥甜味道的液體往上翻涌。如此之際,她心中突然閃過一個計策。沈挽荷咬着牙將口中的鮮血盡數吞入肚中,喘息了片刻,一手撐地勉強站起來,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不知無影劍客中的老三武藝竟如此低微,真是浪得虛名。我看還是讓你二哥出手吧,他說得不錯,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手握兵器都傷不到我半分,現在居然連劍都丟了,更能奈我何?這事要是傳了出去,簡直是要笑掉江湖豪傑的大牙。”
“你,你個臭丫頭,你胡說什麼?信不信我將你剁成肉泥,扔到這河中餵魚。”鍾越臉上的青筋全部暴起,眼中怒火似是要將沈挽荷燒爲灰燼。他生平愛面子勝過愛惜自己的身子,如今被這樣一個年輕女子侮辱,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哈哈真是可笑,剁我,你拿什麼剁。那把斷做了三節的爛鐵劍嗎?今日若不是我手中毫無兵刃,你以爲你還有在此丟人現眼的機會嗎?你還不知趣地閃到一旁,好讓我領教一下你二哥的高招。”沈挽荷說着將目光轉到方纔被震碎的那把青鋒劍上,目光中故意多添上幾分譏誚。
“你。”鍾越一時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咬着牙朝着鍾洵硬邦邦地說了句,“二哥,借你的寶劍一用。”
“哼。”鍾洵對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弟弟大爲失望,且他那執拗的脾氣更是令他不滿。於是乎,用鼻孔中發出的一個音調代替了他所有的回答。
鍾越受到他二哥這般冷遇,氣結不已,但此時不是發作的時機,只好將所有的怨氣發泄到沈挽荷身上。
“臭丫頭,你別得意,老子現在就用掌劈了你。”說着鍾越頃刻間運氣幾個翻飛躍到沈挽荷面前,以手化劍使出一招蒼龍出海。
原本靜立在一旁的鐘洵再也無法淡然下去,現在看來以他三弟的本事再和這個女子胡攪蠻纏下去只怕到了天亮也未必有結果。而大哥是絕不輕易出手的,那麼這次的任務自己挑着大梁。他不能再坐視不理,任由三弟胡鬧。主公的命令早一刻完成,他們脖子上的腦袋也早一刻穩當。
“三弟,趕緊退下。再不聽話,休怪我不客氣。”鍾洵終於冷冷開口,脅迫自己的弟弟退出。
“怎得,我不退出,你又能奈我何,難不成連我一起打麼?”鍾越一邊與沈挽荷過招,一邊跋扈地回道。兩人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內傷,那招式也失了力道與分寸,在高手面前,自然顯得不倫不類。
鍾洵聽到這話,再看着他弟弟那胡亂的打鬥,手中長劍隨着袖袍一甩終於出鞘。他迅速加入這戰局,三人頓時扭打做一團。
誰知鍾越對於他二哥的協助十分不滿,罵道:“哼,誰讓你來的。你這是看不起我嗎?”
鍾洵一擊側擊眼看着就要刺中沈挽荷,不料竟被自己的三弟攔下。
“你這是做什麼,腦子被驢踢了嗎?你若再這樣,信不信我先解決了你,再來收拾這臭丫頭不遲。”鍾洵黑着臉對他這個做事毫無章法的弟弟下最後通牒。
“哈哈,二哥啊二哥,你終於說出心裡話了。我就知道你和大哥一直都嫌我礙手礙腳,是不是恨不得我從此在你們面前消失啊?”鍾越沒好氣地回道。
“你放什麼狗屁,再胡言亂語,我就讓你好看。”鍾洵反脣相譏道。
沈挽荷一邊接着他二人招勢,一邊盤算着如何才能運用這混亂的局勢借刀殺人。她剛纔說那些話,目的就是要擾亂這二人的心智,讓他們兄弟產生嫌隙,自己好從中得利。想那鍾越一方面想殺了沈挽荷以證明他的功夫,另一方面又不願他二哥捷足先登。因此他忽而攻擊沈挽荷,忽而又幫沈挽荷擋住鍾洵的攻擊。而鍾洵起先還只是攻擊沈挽荷,打到最後完全被自己這個弟弟激怒,開始連着他也一併打,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
幾十餘招過後,三人正打得如火如荼不可開交。鍾洵使出一招狂風捲碧海刺向沈挽荷,而鍾越對於他哥哥的劍法瞭然於胸且他必是不能讓他得逞的,他必須在他哥出劍前先殺了沈挽荷。鍾越此時位於沈挽荷的正後方,相較於他哥哥更有地理位置。他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於是猛足了勁揮拳而出。只是他不知,沈挽荷的耳力極好,有時甚至高於眼睛的靈敏度。
就在那一剎那沈挽荷忽地身形突變,耍出了她師傅當年名震江湖的一招輕功浮光掠影,瞬間從兩人之間抽離。在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鍾洵手中的那把劍已經深深地沒入鍾越的身體,而鍾越的拳頭正中他二哥的胸口大穴上。
淅淅瀝瀝的小雨依舊落個不停,沈挽荷用冰冷的手背拭了把臉上的水珠,繼而面無表情地望了眼相繼倒在地上的鐘氏兄弟,他們一個心臟中劍已然氣絕,另一個胸口大穴被震傷再無還手之力。方纔她險中求勝,九死一生,現在想來竟不免有些後怕。她若早施展輕功一刻必然無法欺騙這兩人,然若是晚一刻,那麼現在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人便是自己。沈挽荷試着大口大口喘息了幾次,以此平復狂跳的心臟,以及顫抖的四肢。
平靜下來後,她緩緩地走到中劍的鐘越旁邊,握住那把長劍,奮力一抽,接着將目光轉向屋檐之上的黑衣人。對於她來說,真正的對弈現在纔剛剛開始。三年了,她第一次握劍,想不到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也許這也是此生最後一次了吧。這般想着,她眼眶中竟有點溼潤,只是現在不是感懷的時候,生死一線,她不能示弱。
屋檐上鍾氏三兄弟中的老大鐘瑾冷眼看着方纔發生的一切,他那斗笠下枯瘦的臉在看到自己兄弟慘死後突然變得猙獰而扭曲。當沈挽荷觸到長劍的一瞬,他脫掉了身上的斗篷,從屋檐下飛落。他的動作輕緩而優雅,速度拿捏得當,仿若空中搜尋獵物的老鷹。在即將落入河流的時候,他足尖輕點水面蕩起一片漣漪,接着他好似在水中得到了無限能量般,再次高飛,最後輕輕地落在沈挽荷面前。
沈挽荷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人是目前爲止她遇到的除了師父外武藝最高強之人。他雖還未與自己動手,然那神乎其技的輕功已經讓自己矮了一大截。
藉着天邊微弱的晨光,沈挽荷大概能夠看到對方的摸樣。這人四五十來歲,面容清俊,想來年輕的時候必定是個美男子。
“小姑娘功夫不錯,心思也夠深。叫什麼名字?”鍾瑾用一種和三歲幼童講話的口氣與沈挽荷搭話,好似方纔什麼都沒發生,他只是一個平凡的長者,而沈挽荷也不是什麼他要獵殺的對象,而是一個他覺得十分有意思的小孩兒。
沈挽荷想了一下說道:“我若告知你姓名,你可願意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
鍾瑾聽到這話,好似被人點了笑穴,誇張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從來都沒有人敢跟我討價還價,你是第一個。”
笑到一半,他又突然停了下來,繼而臉上變得毫無半點表情。沈挽荷看得心中發毛,如此詭異的性格,料想這人心術也端正不到哪裡去。
“好啦,廢話少說,先辦正事要緊。”鍾瑾換上另一種冷到極致的語氣說道。他所謂的正事,自然是要殺沈挽荷。
沈挽荷扯了下嘴角,嘲諷道:“說了那麼多廢話,終於想到要爲你的兄弟報仇了?”
被沈挽荷這麼一說,那人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臉部再次猙獰起來,對着她陰森森地說道:“小姑娘,你真是聰明。”
說完他突然轉身,走到倒在地上苟延殘喘的鐘洵身邊,接着他抽出了手中那把江湖中人談之變色的落霞劍。但聽得“嗤”地一聲,長劍貫穿鍾洵的身體,鮮血順着劍尖滴滴答答往下落。從始至終,他的動作中不見半絲遲疑,仿若他刺的並非是自己的親弟而是一個裝滿稻草的麻袋。
沈挽荷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這一幕全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鍾洵的猛烈抽氣聲中,長劍被奮力抽出。接着鍾洵瞪大着眼睛往地上倒去,顯然是死不瞑目。
鍾瑾做完這一切後,臉上帶上一絲詭異的笑,轉過頭來對沈挽荷說道:“好了,我三弟的仇報好了,現在該輪到你了。”
“你?”沈挽荷被震得不知該講什麼好。難道這人真的是一根筋,脾氣古怪到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步?
“呵呵,不過話說回來,真是要感謝你了。這兩個蠢蛋,我早就受夠了。”鍾瑾微眯起眼睛,周身浮現出危險的氣息。
“既然是這樣,以你的武功找個沒人的地方解決他們根本不是難事。”沈挽荷道。
鍾瑾不以爲然地搖搖頭說:“殺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只是兄弟相殘畢竟有違天道,我百年之後也不好向列祖列宗交代。不過這下好了,三弟被二弟所殺,我殺了二弟給三弟報仇,合情合理。還要感謝你方纔提醒我,否則我還想不到那一層呢。憑着這一點,等下交起手來讓你三招,第四招再取你性命,這樣咋們也兩不相欠了。”
沈挽荷聽完這話,心想這人渾身透着邪氣,想法看似有條有理,邏輯嚴明,實則偏執極端,狗屁不通。而她今日多半要命喪此人之手,真是啼笑皆非的人生大結局。
“讓與不讓又有何區別,你若真能三招內取我性命何苦還要等到第四招,白白浪費大家的力氣。”沈挽荷雖想活下去,但她深知對方所謂的讓三招不過是爲了給她製造死亡的恐懼,就像高等的野獸在給獵物最後致命一擊前喜歡耍弄一下對方以展現自己的王者風範。士可殺,不可辱,她寧可死的坦蕩。
鍾瑾聽到這樣一番回答,不可置信地說:“有趣,我遇到過那麼多人,多得是貪生怕死喊爺爺求饒的,你是第一個迫不及待找死的。既然如此,那麼就速速下黃泉吧,老子也好回去交差。”他在說到那句速速下黃泉的時候,左手已捏好劍訣,右手中的落霞劍更是銀光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