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所言,倒是肺腑之言。
石炭有毒。
這是這個時代很多人的看法。
朱祁鎮說道:“王大伴放心吧。我是不會用石炭的,但是北方本來就畢竟乾旱,而今京城周邊,百里之內,可以用的樹木都砍伐殆盡。”
“恐違聖人之教。”
聖人之教,是這個時代的道德至高點。朱祁鎮早已發現,似乎分外好用。
這一句話,倒真是孟子所言,“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這是孟子的原話。
而北京城而今的局面,決計做不到這一件事情的。
柴火本就沉重,如果從遠處運過來,則費用自然攀升,百姓根本用不起,所以,他們寧可將北京城周圍都砍成一片白地,也不可能從遠處運輸柴火。
也幸好,北京城周圍還有一些山。
西山之中燒炭,倒也足夠支撐北京柴薪之用。
王振說道:“陛下用心極好,只是不可以身犯險,下面的人可以換爲石炭,但是宮中用度,不可換。否則不成體統。”
朱祁鎮一時間說道:“好。”他無心在這一件事情上與王振多廢話,只要採煤之事,其餘的可以辦。
王振轉過身說道:“小曹子,陛下所講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
曹吉祥立即說道:“奴婢明白。”
王振說道:“快去辦吧。”
朱祁鎮打發了曹吉祥下去,隨即又看了下面的衙門。
不過草草過去而已,只是敲打了一番。
他知道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
既然用心在煤上面下功夫,其他事情都要先放一放。
曹吉祥這個人,在歷史上評價不好,但是辦事能力卻是極好的。
非有大智大勇不能用大奸大惡。
凡是在歷史上留下一筆上,總是有過人之處的。連朱祁鎮也沒有想到曹吉祥辦事能力這麼快,不過數日功夫,就將這一件事情理出眉目了。
朱祁鎮立即召見曹吉祥。
此刻曹吉祥臉色黑了不少,這數日之內,在京城內外都跑了一個遍,將北京城內外用煤情況搞清楚了。
朱祁鎮見狀了,也不讓曹吉祥說話,先讓他喝口水。坐下說話。
曹吉祥一副感激涕零之狀,隨即將他探明的情況一五一十說道:“京師百姓大多用柴,但是並非沒有用煤的,京師左近都有用煤,從前朝開始,大多數煤都是西山之煤,只是而今有禁令。”
朱祁鎮說道:“什麼禁令?”
曹吉祥說道:“恐怕掘煤之事,傷及地氣,損失龍脈。”
朱祁鎮立即明白,天壽山就在北京之西。說道:“此事暫且不提,何處產煤,可曾探明?”
曹吉祥說道:“奴婢已經探明瞭,京師左近所用之煤大多都是從門頭溝而來,從前朝開始,門頭溝就是產煤之處。”
“前朝元大都,所用之煤都從此而來。”
“前朝郭守敬爲了大都用煤,專門修了一條河,就是而今的永定河。所以門頭溝之煤,可以通過永定河南下,到京師之南,轉用陸運,用馬馱入城。”
“只是而今北京新建,還不能盡復舊觀。”
朱祁鎮心中又一絲慚愧。
頓時明白,北京用煤情況,並不是他想象的那麼匱乏,不過還好,似乎更多是煤差混用。如果沒有政府主導的話。
想要將煤代替柴火,卻是一個相當的漫長的時候。
朱祁鎮問道:“門頭溝那邊有多少家煤礦,他們是怎麼採煤的?”
曹吉祥說道:“奴婢看過了,大概有百餘家,都是包得煤場,令百姓入場取煤,以竹籤記之,奴婢算過。一人一天,大抵能採煤五十斤。”
“而且這些礦工,雖然有常年在礦上的,但是也有一些只是農閒的時候纔來。”
朱祁鎮想了好一陣子,才明白。
這些煤礦即便不是露天煤礦,埋藏定然不深。甚至可以說,這是當地百姓的副業而已。
而今不用朱祁鎮回想後世北京煤礦的情況,僅僅用他而今的見識去判斷,這個煤礦將來定然會大興。
因爲北京城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而北京周圍能夠砍伐的柴火,只會越來越少。
朱祁鎮問道:“這些煤可收稅?”
曹吉祥說道:“不曾,大抵在進城的時候,收上一筆城門稅,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朱祁鎮說道:“我朝開礦難道不收稅嗎?”
曹吉祥心頭微微一動,說道:“陛下,本朝開礦唯有官府可以,而且陛下登基的時候,太皇太后罷一切不急之務,將各地金銀銅礦給罷去了。”
“已經召回各地太監。”
朱祁鎮聽了,微微吃驚,說道:“可有此事?”
朱祁鎮也僅僅是這一段事情才瞭解朝政的,剛剛登基的那一會兒,對很多東西,都是一知半解的。
萬萬沒有想到,太皇太后所謂罷一切不急之務中,還有這個。
王振連忙在朱祁鎮耳邊解釋了一番。
朱祁鎮這才明白,這其實大明朝廷的一慣主張。並非從太皇太后這裡纔開始的。
朱元璋認爲糧食,農業纔是重中之重,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夠用就行了。朱元璋時期就有好多次罷礦之事。
當朝廷兵器不夠用了,好,開礦取鐵,當夠用了,就將這鐵礦給放棄了。在北京就有一觸鐵礦,就是遵化鐵礦,時開時罷斷斷續續的。
對於私人開礦,也是不允許的。
因爲吸取元亡教訓。
元朝之亡,都認爲元政太寬。
對下面的約束不到位,在修黃河聚集了太多人手,這纔有紅巾軍的產生。
所以,大明對下面百姓私下聚集的事情,管理很是嚴苛,而採礦更是無數青壯聚集在一起,而且在一起勞動。
可以說,只要有兵器,立即就能聚集成一支軍隊。
更不要說他們是開礦的,說不定自己就能打造兵器。如此一來,明朝對私人開礦之事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很多事情,並非堵就能堵上了。
民間的需要,總要人補上去的。其實朱祁鎮並不知道,而今正是民間礦業迅猛增長的時候,只是朝廷依靠的是官府礦業。而對明間礦業徵稅上從來沒有多少。
增長最迅猛的就是鐵礦。而門頭溝這裡不過是一個縮影而已。
朱祁鎮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朱祁鎮將這一件事情,記在心上,而今不是管這個事情的時候,甚至明代到底有沒有專業管理礦業的部門。
這些事情在漢代是歸屬於少府的。
而今這事情到底歸屬於哪裡?是工部,還是內廷。如果歸屬於內廷,又是內廷那個衙門管?
朱祁鎮問道:“門頭溝的煤,百姓能不能用得起?”
曹吉祥說道:“奴婢以爲,大抵是用不起的。”
朱祁鎮說道:“爲什麼?”
曹吉祥說道:“雖然北京附近少有柴火,但是一些邊邊角角還是有一些草木的,百姓自己院子裡面也是種些樹木。所以對百姓來說,他們寧肯花些力氣,而不是去賣煤。”
朱祁鎮說道:“是朕想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