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保河濟運
于謙與張經再次用腳掌丈量大堤,分析滹沱河當地的地質。
這一代的地質類似於黃土高原上的土質,甚至比黃土高原的土質還疏鬆,看似完整的土地。但是在水流衝擊之下,就能層層駁離。就好像是千層餅一層層的剝離開來。
張經在第一次決堤之後,已經加重夯土層,並在夯土層下面,打下了木樁。大堤內部,以木框裝着石頭一層層鋪滿,作爲緩衝。大堤之上也有一層層的,類似草蓆的東西。不過都是長達十幾丈寬。巨大的埽放了下去。
用鐵錨固定。
如此一來,洪水不會直接衝在堤壩之上。
這種技術在宋代就已經發展完善了。
可以說張經能做的都做了。讓于謙來看,也看不出什麼缺陷了。但是面對這裡的特殊地質結構,卻不能承受。
張經臉色沉重,說道:“大人,下官想來,只有一個辦法了,將大堤換成石堤,多用鐵料打下根基。”
于謙說道:“石堤,鐵料。”
張經所說的一切,在於謙的耳朵之中自動換算成了錢。
鐵可不便宜,每斤兩三分銀子,根據各地不同的價格浮動。而真要用在工程上,就是動則萬斤,十萬斤,甚至還不夠。
畢竟要看單位,乃是斤,不是噸。
不說別的,單單是鐵價就過萬兩。
而朝廷雖然將金山銀山砸進河北,但是各地工程量太大,百姓即便是服勞役,但是口糧,工具,材料,等等,都是需要準備的。
正統六年,近八百萬兩的款項,看似不少,但是分到每一次地方之後,也就不多了。
在這滹沱河上要砸上幾十萬兩,就大大超出預算了。
錢總是不夠花的。
張經小心翼翼的看着于謙的臉色,于謙沉吟片刻說道:“鐵料我想辦法。你安心做事便是了。”于謙似乎記得工部儲存着相當龐大數量的鐵料。如果能從工部搞到一些,就免了從民間購買了。
河北順利的渡過了汛期,這個消息傳到了北京。
朱祁鎮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覺得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對於保定,文安,被大水包圍,已經滹沱河決口的這種情況,朱祁鎮已經覺得欣慰之極了。
雖然放在後世,這個事故依然很嚴重。但是在這個時代,已經相當好了,最少比去年好,在預計範圍之內。
不過,對於滹沱河決堤之事。朱祁鎮還是比較不舒服的。
但是既然于謙保了張經。基於對於謙的信任,朱祁鎮自然還是要頂于謙的。
只是如此一來,就不大好辦了。
面對不少言官的風言風語。
朱祁鎮只好召見楊溥,曹鼐。王直。專門對關於于謙的種種問題,做一個解決。
首先說的就是張經滹沱河之事。
朱祁鎮對兩人說道:“張經這個人的履歷,朕也看過,是一個能臣,既然如此,用生不如用熟,于謙看人,朕還是信的過的。”
楊溥說道:“陛下英明,臣回去之後,就曉諭羣臣,讓羣臣知道陛下之心胸。”
朱祁鎮見楊溥這麼好說話。心中倒是鬆了一口氣。
只是他卻不知道如此老奸巨猾之輩,他想搞一個人,從來是很有耐心的。今日皇帝發話,將言官壓下去,對於謙是好事嗎?
不是。只能讓很多官員對於謙的積怨越來越深。
楊溥知道,不管是朝廷,還是陛下,而今都是離不開于謙的。但是總有能離開的時候。
楊溥現在要做的就是捧着,一直捧得,捧到有一天,于謙大功在在身,但是百官卻羣情激奮。
讓朱祁鎮做一個選擇。
到時候,朱祁鎮也未必能保得住于謙。
楊溥慈眉善目下面的算計,或許只有楊士奇能夠察覺。
朱祁鎮反而覺得楊溥以大局爲重,楊溥與于謙之間的關係尷尬,朱祁鎮是知道的,他也沒有爲他們調解的意思,因爲並不需要。
下面人有一點不和,對朱祁鎮來說,並非太差的事情。
朱祁鎮隨即說道:“漕運總督武興彈劾于謙,說于謙肆意泄洪,沖垮運河,導致而今運河不能通行。這一件事情該如何處置?”
這一種事情並非第一件了。
可以說從河北治水以來,治水工程與運河系統之間的矛盾就沒有少過。
武興也算是大明老將,太皇太后信得過的人。他也是識大體,很多下衝突,他都壓下來了,最少沒有鬧到漕運總兵官與直隸巡撫之間的互懟。
畢竟是皇帝一手推進工程。反對於謙,就是和皇帝鬧矛盾。但是武興也是沒有辦法了。
如果仔細看明代的運河的話,就會發現運河都完美的繞過了湖泊,並不是直接通過湖泊北上,而是要在挨着湖泊修建一道河道。
並非單單是三角澱這裡。在山東好些湖泊都是這樣的。
這就是保河濟運總原則的體現。
爲什麼不直接通過湖泊,首先都是湖泊,未必是適合的航道,別的不說,就三角澱,一到雨季一片汪洋,一道旱季,就變成了一片爛泥地了。
這樣的湖泊,如何通行漕船。
其次,就是靠着湖走,就是用湖泊來調節運河水量。
要知道,大運河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體系,其中水流的流向可不是想象之中,從南一路流到北,或者說從北一路流到南。各地水流複雜的很。
而且運河要通過船隻,要保證一定的水位,水太多的澇,水太少了不足以浮起漕船。想想就這必須經過人工調節。
但是再怎麼人工調節,都需要用到水。不管是因湖水注入運河之中,將多餘的運河水泄洪。
這就是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了。
對武興來說,河北全淹了,也沒有什麼事情。他的任務是按時按量的將漕糧運到京師。
至於對於謙來說,漕運關他什麼事情,他只需爲河北百姓負責就行了。
這一次就是如此,運河停航一個月。武興如果搶先彈劾于謙的話,這漕運不利的罪名就要砸他身上了。
所以,他明知道于謙聖眷在渥。但是還是寫了這分彈劾奏摺。
不過,朱祁鎮看武興的奏摺,卻滿眼看出武興字裡行間委屈兩個字,重點在於爲自己脫罪,而不是說于謙如何不是。處處爲于謙開脫,卻處處暗示朝廷,自己是識大體的,而於謙是不識大體的。
朱祁鎮當時看到時候,心中就有感覺:“這武興找了一個好師爺,這種明褒實貶,綿裡藏針的文筆,未必是武興所寫。”
不過,武興作爲軍中大將,有幾個幕僚也是很正常的。
楊溥說道:“按照舊例,當申斥于謙,讓其恢復運河河道,讓漕糧按時到京。”
朱祁鎮也知道,這是因爲漕糧太重要了。重要到了只要斷絕漕糧三個月,北京百姓的口糧都無法維持的地步。
所以,任何事情都要爲漕運讓步。
不過楊溥的話,很值得玩味,他強調舊例。就知道朱祁鎮不可能按照這個辦法來的。
朱祁鎮說道:“那如今該怎麼辦?”
楊溥說道:“而今戶部糧倉大多數滿的,雖然還沒有到一千萬石,但是足夠支持北京百姓所用,漕糧遲來一個月,應該沒有大礙。只是這樣的事情,卻是武興與于謙的責任。于謙身爲地方官,也有護衛漕糧的責任。不過雙方都是爲公事,申斥之後,兩解之,讓他們精誠合作,護衛漕糧上京,不可拖延。”
朱祁鎮心中暗道:“真是好一手活稀泥。只是這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