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憐的王振
朱祁鎮也明白,徐晞這樣說未必沒有危言聳聽,加以勸諫的意思。畢竟朱祁鎮也知道,在進宮之前,徐晞與楊溥是見過面的。
但是朱祁鎮的確不敢拿大明十幾萬主力軍團冒險,從陝西到甘肅漫長的糧道,後方可能有的不穩因素,乃至缺水缺糧的可怕處境。
朱祁鎮不得不承認現實。
他即便心中承認自己有些固執了,但是也不表現出來,說道:“徐卿走了數萬裡,遍觀大明九邊,覺得九邊什麼問題最大?”
徐晞聽了心中一時間也有一些猶豫。
九邊的問題?豈止是有,還有太多,但是徐晞也知道,有些話是可以說的,有些話是不可以說的。
徐晞在這一番長談之中,也說了好幾個人名。
但是要麼是沒有具體評價,褒貶的意圖不明顯,要麼就是讚揚。
倒不是而今的九邊衆將都是道德完人,一點錯處都沒有。
卻是徐晞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是查看九邊邊防的並非是御史,抓人小辮子的,故而他的重心都放在了各鎮的佈防情況,對於九邊佈防之上的某些缺點,徐晞自然會指出來,比如他所言的東勝衛缺口,導致延安受兵災,莊浪衛的問題,能讓草原與青海連接。
甘肅鎮的戰略縱深太單薄,如果甘肅一旦失去,那麼西北也沒有什麼戰略縱深可言,說不得大明疆域要大退一步,弄得與宋朝差不多了。
但是這種戰略基本問題,是不用哪個總兵官來負責的,他們也負擔不起這個責任。
而今朱祁鎮的問題,卻讓徐晞不好回答,雖然弄一個問題糊弄過去,顯得徐晞能力不夠,但是真要說出一個問題來,卻是得罪一大批人。
張輔可是還在內閣之中。
徐晞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覺得再合適不過了,說道:“陛下,有一件事情,臣不吐不快。”
朱祁鎮說道:“徐卿請講?”
徐晞說道:“太祖祖訓,宦官不得干政,即便內廷之中掃不了此輩,也不當讓其放縱在外,而今九邊重鎮,沒有一次沒有宦官監軍,此輩常言乃是陛下之耳目,橫行無忌,壓制九邊鎮將,文武官員,有功,則曰我之功也,有過,則曰人之過也。至於橫行不發,縱下面韃軍作奸犯科者,數不勝數。恐失九邊軍心。”
朱祁鎮聽了,心中苦笑。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道如何解決了。
因爲這些太監所言不錯,他就是這些太監的總後臺。當然了,朱祁鎮也承認,徐晞所言有一部分是對的,有一些太監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是有一些太監的確是能臣,不過是肚臍下面三寸的地方,少了二兩肉而已,比如說亦失哈,比如說劉永誠。
而今九邊之重要,即便是太皇太后也沒有撤掉九邊太監監軍的意思,要知道,太皇太后在宣德十年,朱祁鎮登基的時候,可以罷一切不急之務,並將很多鎮守太監,全部召回了。
唯獨九邊的太監,在進入正統年間之後,不減反增,即便楊士奇在的時候,對這一件事情也沒有說過什麼。
仁宗皇帝登基之後,在九邊安插文臣,令巡撫或者巡按與總兵互相制衡,而宣德年間將太監監軍發揚廣大。
早已在九邊形成了,文官,太監,武將三層之間的制衡。
各地雖然還是總兵官爲尊,但不管文官還是太監的意見都不可小視。凡是遇見大事,必須是他們三人聯章上奏說明此事。
這種制衡模式,宣德年間形成,太皇太后默許的。只是在太皇太后去世之後,王振的權力大爲膨脹,已經讓很多人不滿了。
其實整個正統年間,王振的勢力都是在膨脹之中。
太皇太后在正統四年之前,對這一件事情都是默許,甚至鼓勵的。畢竟太皇太后一直擔心朱祁鎮扛不住這個擔子,寧肯培養出一個權閹,也不想培養出一個權臣出來。
在正統四年之後,太皇太后倒是發現朱祁鎮能力足堪大任,就對王振減少了很多扶持,但是朱祁鎮還在繼續扶持王振。
王振掌控司禮監,除卻東廠在金英手中之外,大內乃是天下的宦官都要唯他是尊。特別是太皇太后去世之後,朱祁鎮的作風大變,變得沉默起來,但是王振的卻變得囂張起來。
朝中已經有一股倒王的風潮。
其中就掛戶部侍郎掌管海關的李時勉最爲激烈。
這幾年來,李時勉坐鎮天津,沿海幾個港口陸陸續續的完成開發,不過經濟總量在這裡放着,雖然幾乎每一個省都一個海關,但是海關賦稅總額,也沒有超過五百萬。
畢竟大明外貿的經濟總額還是有限的,在西方還沒有來到東方之前,整個東西貿易額,或者說東南亞內部貿易額並不是沒有天花板的。
再加上其中這樣那樣的原因,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內,大明海關稅大概就是五百萬兩上下了。
即便如此,周忱也不火坐視這一筆錢不流入戶部,在戶部之外,所以今年周忱多次上奏,就是海關納入戶部之中。
最後朱祁鎮答應了,李時勉以戶部侍郎的身份主持海關,在京城擇地修建海關總署,作爲戶部的下級衙門。
李時勉進京之後,第一炮就打向了王振。
卻是因爲寧波倭案。
什麼是寧波倭案,就是在正統六年,一路倭寇在寧波上岸,攻克了大嵩千戶所。具體來說不過是數百人而已。
朱祁鎮也是大怒,當時就令鎮海衛指揮使王英總領船隊,圍剿倭寇,並令魏國公出面主持。
這一隊倭寇倒是還打發,王英抓住尾巴之後,打了一半,逃了一半,其中有幾十個人居然飄到了朝鮮。
被朝鮮國主抓住之後,送到北京。
弄得朱祁鎮有些尷尬。下令讓這些倭寇到菜市場走一趟,不必說了,還必須以派使臣去朝鮮宣佈賞賜與感謝。
就這一件事情,就牽連的寧波海關當年的賦稅。李時勉上奏,說大嵩衛千戶,乃是走了王振的門路,才得已襲職。並指責王振數項大罪,很多文官羣起而爲之。
逼得王振向朱祁鎮謝罪,並辯解一番。
對於王振的辯解,朱祁鎮有一些信有一些不信,王振自己貪財的一些行爲,他是知道的。但是王振是一個最討厭下面人給他耍花樣的人,也就是他挖王振貪財,那是理所應當,但是下面的人敢從他手下多拿一兩銀子,王振就弄死他。
所以,朱祁鎮對於王振縱然下面發財從來是不信的。
但是朱祁鎮敲打了一下王振,畢竟主僕之間這麼多年的情分,還是要保全的。
而且,官場之上,但凡明白一點的人,能不知道王振乃是朱祁鎮的人。朱祁鎮很擔心倒王振乃是對朱祁鎮的試探。似乎是朱祁鎮在太皇太后死後,不再積極謀求這個改革那個改變之後。
很多事情都是你退一步,下面的人就會進一步的。
朱祁鎮出面與楊溥協商,楊溥費了不少功夫,這纔將下面倒王振的風暴,給壓制下去了。
但是風波壓制下去了,但暗潮卻沒有平息,似乎反閹黨,反王振,已經成爲很多文官的政治正確了。
所以,徐晞不敢得罪張輔,朱勇這一票勳貴,卻並不怕得罪王振。
畢竟,朱祁鎮對王振的約束也是很嚴的。
以至於很多人彈劾了王振之後,也沒有吊事,大家膽子就大了起來,頗有有事沒事,彈劾一下王振,沒事有事,再彈劾一下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