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遺恨

酈遜之拿着文書對燕陸離道:“我們來之前,京城剛出了大事,雍穆王之子金逸被殺,王爺可曉得麼?”金敞在一旁大驚失色,急道:“什麼?!”燕陸離揚眉道:“爲何這等大事,江南竟無人得聞?”酈遜之略一思索便恍悟,京城早已戒嚴,能出城者唯有酈家。

金逸、左勤相繼出事,金敞反覆搓手臉色大壞。左勤一向在朝中明哲保身,凡事避讓,如此不愛出風頭之輩也被殺手看上,真不知下一個又輪到誰。

信中所稱左勤遇刺是臘月二十四日夜裡,正值戒嚴令剛取消那天,至今已過三日,按時日推斷,當不是紅衣與小童下的手。如是牡丹、芙蓉頂風作案,倒不枉當世最好殺手之名,膽量滔天。

金敞立即要告辭,從此地趕回彭城尚有幾日要走,酈遜之心中明白,他必是提前在此埋伏等待纔會不知金家出事,想來此時報喪的訃文早放在彭城家中了罷。

送走金敞,酈遜之久久無法平靜,擡眼再看酈伊傑和燕陸離,大家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老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燕陸離忽然嘆道,盡是可惜之意。酈遜之心中一動,想起他唯一的女兒燕飛竹,據說是側妃所生,只是庶出。喪子之痛,即使對千萬人之上的金敬而言,亦是無法承受的遺恨。

燕陸離對左勤之事卻是無動於衷,酈遜之暗想,四位輔政王爺昔日打天下時的情誼,恐怕早在這十八年來的宦海沉浮中消弭殆盡。現如今,只有酈、燕兩家因爲當初兒女親家的約定維持一心。他不由稍稍擔心,若是父王對燕陸離提出解除婚約一事,燕家會不會憤然與酈家斷交?

酈伊傑沉吟半晌,望向酈遜之語重心長地道:“遜之,回京路上千萬小心。”目光裡滿是慈愛,不由得酈遜之鄭重點頭,心底生出不捨的念頭。他與父王似乎一直在離別,莫非是種宿命?抑或是他生來就如野馬,終須奔波千里,不得停歇?

燕陸離點頭稱是,“不錯,遜之,我們爺兒倆得速速趕回京城,遲則生變!要是連皇上也出了事,那可什麼都晚了!”說完跳將起來,馬上就想拉酈遜之走人。

酈遜之見他性急,剛要開口,忽見燕陸離一掌劈來,“走前先試你幾招!”

燕陸離陡然出手,酈遜之處變不驚,溜開半步閒神以待。這無惡意的試招如師父從小給他的訓練,能讓他以平常心對待。燕陸離只用雙掌,這會兒使出的當然不是爲百姓強身所創的“燕家掌”,招招來勢極猛,如虎躍、如龍騰、如獅撲,掌際浩然生風,猶似十七八隻手掌一齊按來,令人眼亂心慌。

酈遜之微微一笑,並不畏他內力驚人,揉身而上猱身而上,手中玉尺似千丈雪練橫飛,彷彿去貼近一座不動的巨崖。那巨崖驀地顫抖,禁不住它揚起的寒,遠避玉尺鋒芒,繞到酈遜之身後。燕陸離兩臂一振,掌縮爲拳,勁力十足,“砰”地砸上他後背。

酈遜之頭頸朝後疾仰,蛟龍翻身,人竟背地騰飛,從燕陸離頭頂掠過。燕陸離見狀變招甚快,一個霸王舉鼎之勢,眼看勁拳就要擊中酈遜之腰際的大椎要穴。酈伊傑“呀”地一叫,擔心兒子,驚立而起。

酈遜之如有神助,忽地於半空中滴溜溜折轉過身體,面朝燕陸離將玉尺打下。

玉尺輕輕一拍燕陸離的雙掌,酈遜之借力彈起,像蝴蝶飄然落於地上。酈伊傑沒料到兒子的輕功如此高妙,身子更滑如魚蛇,便放心地坐回原處。他已不是離家時弱不禁風的孩子,而是可以救國濟世的棟樑,仕途兇險萬分,他有這一身功夫,是否能化險爲夷?酈伊傑不敢再想下去。

樓下的江留醉、花非花、雪鳳凰、金無慮與胭脂正在聊天,江留醉剛想問金無慮神捕葬在何處,就聽得地板咚咚震響,不約停了說話,疑慮地朝上望去。雪鳳凰心急道:“我去瞧瞧。”自恃輕功了得,從窗口掠了出去,手一抓屋檐,悄然伏在三樓北面的窗口。金無慮飛快地朝三人拱手,飛身跟上。

酈遜之見燕陸離神情興奮,顯是自己避得巧妙,一時信心更足。他不願在父親面前示弱,遂使出師父近年新創的得意劍法。持尺的手腕靈巧翻動,一朵朵白花轉眼盛開枝頭,把燕陸離包圍在團團花樹叢中。他所居島上花樹繁密,梅湘靈之女梅紈兒時常在花中練劍,一靜一動相映成趣,幻大師由此悟出這套劍法。

酈遜之將劍意化在玉尺中,白花即開即滅,密佈了尖細花刺,燕陸離猶如身處荊棘林內,左右動彈不得。燕陸離不怒反喜,哈哈大笑,十指勁力激射,以純陽內力化作無形劍氣,勾花掐刺,竟將這招破得乾乾淨淨。

酈遜之一招用老,玉尺輕輕迴轉,又幻出別樣風情。尺尖靈動,花叢上彩蝶翻飛,同時左手卻往空中劃開,使了一式梅湘靈的拂梅手。他日夜與梅家父女相處,梅家武功自是領會了七七八八。這一手功夫,又極得東海三仙“空”、“妙”二字的真傳,靈氣逼人,可攻可守。

燕陸離目中神采大現,身形稍退,讓開半步,左掌一揮,指上劍氣扼住玉尺攻勢。眼見酈遜之左手拂到胸口,他忽地雙掌合攏,變掌爲拳,向酈遜之身前砸下。酈遜之頓覺一股至剛至猛的勁力衝來,眼看就要摧花折枝,立即提起華陽真氣,想與燕陸離一拼高下。

“後生可畏!哈哈!”燕陸離嘖嘖稱讚,當即停住了手,後疾退數步。“大侄子,你這招可是那三個牛鼻子所教?想不到他們又創新招,不簡單,不簡單!”他本意只是試招,自然見好就收。

燕陸離好武如癡,一生以獨創武功、教人習武爲樂,不僅創了“燕家掌”讓江南一帶的百姓練武強身、推薦師妹謝紅劍爲帝師,更自悟“回燕槍”、“落塵劍”各三十六式,自視爲武林中的孔子。燕陸離早聽說酈遜之師承名門,又以未及弱冠之年擔當朝廷重任,一心想探探他的根底。如今一試大感滿意,隨手擺起酈遜之剛剛所使招式,渾然忘我。

被燕陸離一讚,酈遜之與紅衣交手時揹負的壓力一掃而空,心裡說不出的暢快。張九天教他的“遊於藝”亦可化於武功之中,他由此明白,比起真正的高手他缺的並非“武技”,而是“武道”。心神若不能在決鬥時放開自如,根本無法發揮應有的實力,遑論一窺更高門徑。

“王爺武功高強,遜之只是僥倖。”酈遜之真心實意地道。這次過招領會良多,更令他信心大增。

“哎,場面話不必多說。”燕陸離搖手說道,“去京城的路上,我們叔侄倆可要好好切磋切磋。”話到此處想及女兒,心頭一黯,笑容變得勉強。

酈遜之“哎呀”一聲,道:“我卻忘了,王爺大喜,郡主已被天宮和小侄救出,等王爺進了京自能相見。”燕陸離笑逐顏開,竟一把抱起酈遜之轉了一圈,道:“你說什麼?,太好了!太好了!”一邊酈伊傑亦滿臉笑容,對酈遜之成功解救燕飛竹一事甚感滿意。

酈遜之笑容一斂,心神牽動,知有高手在旁窺視,朗聲笑道:“王爺試我功夫,卻還有其他朋友也瞧得高興。”燕陸離的目光頓時飛快地朝四處掃了一圈,又回到酈遜之身上,心想這回倒輸給這年輕人了。

金無慮與雪鳳凰對視一眼,均覺酈遜之耳力驚人,剛想走出去,卻聽酈遜之道:“天宮主既然來了,何妨進樓一敘?”謝紅劍曼妙的聲音從南面窗外傳來,“世子好耳力!”人如紅葉隨風輕揚,飄然自窗口飛入。“紅劍見過師兄,酈王爺,世子。”

金無慮與雪鳳凰放下一顆心來,不知酈遜之沒有揭破兩人,是因他們是自己人之故,還是沒有察覺。

“不是耳朵好,是鼻子靈。”酈遜之微笑着朝謝紅劍施禮,“那日與天宮主一晤,遜之記住了宮主身上的花香。”

“東海三仙莫非連這個也教?”謝紅劍笑眯眯地迴應。過眼不忘並不稀希奇,這小子過鼻不忘,日後倒要小心。她轉頭又對燕陸離含笑道:“幸得酈世子所助,飛竹順利尋回。本來我想遣她回江寧,可郡主孝順您,非要留在京城,想把失銀案查個水落石出。我也只能依她。”故意瞞下龍佑帝令燕飛竹滯留京師之事。

燕陸離喃喃自語,眼眶聞言溼潤,嘆道:“這傻丫頭,傻丫頭……”鬆開謝紅劍,一抹眼角,嘻然望向酈伊傑,“總算找着了。唉,女兒就是讓人操心啊。”酈伊傑欣慰地點頭,瞥了一眼酈遜之,心道,兒子又何嘗不讓他煩惱呢?

酈遜之深知謝紅劍對燕陸離說的話大有保留,看來自從做了龍佑帝的師父後,謝紅劍的心已經偏向了皇帝徒弟。

“紅劍你爲何來了?皇上跟前有誰保護?”燕陸離放下家事,面有憂色地問。

“皇上不礙事,有盈紫照看。”謝紅劍答完,嘴脣微動,以蟻語傳音暗中對燕陸離道:“她已練成日月飄渺縹緲,我才放心離開的。”燕陸離聞言意動,目光倏地移到地上,驚訝之色一閃即沒。

這是酈遜之第三次聽到“盈紫”的名字。那日離開天宮後他打聽過,據說此女是謝紅劍唯一的妹子,年僅二八,出落得清麗絕塵,端得令六宮粉黛無顏色。想到龍佑帝當日候她出關的情急模樣,酈遜之約莫感到姐姐在皇上心中怕是比不上那少女。謝紅劍如此篤定,莫非這女子的功夫亦不弱?不由更覺隱憂。

宮怨流長。酈遜之望了父王一眼,爲什麼當年他會忍心將酈琬雲送入宮中?這看淡世情的老者,竟會想不通這簡單的一點?他醒醒神,望定謝紅劍,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

謝紅劍知他心中疑問,娓娓道來,“紅劍此來與世子同路,想往靈山一行。想不到世子竟欲隨嘉南王進京,看來有些事情,得由妾身獨個去做了。”眉眼間勝券在握。

酈伊傑皺眉道:“天宮主既從京城來,雍穆王府與昭平王府之事該瞭如指掌。是否除此之外尚有別情,勞動天宮主親自南下?”他話聲剛落,燕陸離與酈遜之也是一般想法,探詢的目光一齊打向謝紅劍。

謝紅劍心想果然薑是老的辣,便答道:“妾身欲往靈山拜會雙魂。”燕陸離記起她剛剛說過的話,不解地問:“爲何是往靈山,而且是拜會雙魂?除了斷魂,難道……”

“斷魂的暗器涉及失銀案已是不消說了,妾身去往靈山,只因京城裡有個謠傳正在盛行。”

“一個謠傳,竟能勞動天宮主拋下所有事務,隻身南下,看來所說之事,一定相當可怕。”酈遜之言語中隱有不滿之意。京城如此動盪,龍佑帝更需人保護,換作他肯定不會離開半步。

謝紅劍搖頭嘆息,“如果說天下殺手近年都歸了失魂管束,‘失魂令’一出便可號令牡丹、芙蓉、紅衣、小童等諸多殺手——這個謠傳是否可稱得上事態嚴峻?”她秀眉一挑,也不去看酈遜之的臉色,“失魂已是名副其實的殺手之王,不去找他,我去抓那些殺手又有何用?”她一字一頓,說來別有一番嚴重。

金無慮聽完,駭然往雪鳳凰看去,見她額頭細細密密的盡是汗珠。輕輕一拉她的衣袖,示意可以回去。雪鳳凰也不想再聽,與金無慮雙雙摺回二樓,心頭仍在撲通通直跳。

天下殺手果真聽命於失魂,武林中不知會翻起怎樣的腥風血雨。雪鳳凰一向心直口快,下樓後竟一句也說不出來。金無慮穩定心神,勉強笑着,將剛剛聽來的一切說了個詳細。

江留醉第一反應便是問胭脂,“你是靈山人,此事可屬實?”胭脂臉色發白,咬住脣低聲說道:“確有可能……唉,我不知道。”她這般猶猶豫豫的,更令衆人深信不疑。

江留醉道:“哎,什麼有可能。你在靈山可瞧見過其他殺手去找失魂?”胭脂道:“見過。”花非花問:“你怎知那些人是殺手?”胭脂道:“有回哥哥正好在身邊,說那是紅衣、小童,我方知他們是與失魂齊名的六大殺手,也瞧見過其他神秘高手,都是往失魂宮去的。”

“失魂宮?”江留醉道,“他住的地方還有宮殿?”

“靈山上有些天然溶洞,改建一下便是極佳的居住之處。失魂宮、斷魂宮、歸魂宮,不過是靈山人的稱呼,並無真正的宮殿。這三處地勢隱秘,外人都尋不到,且靈山大師生前立下規矩,除非到生死之際,否則他們師兄弟三人不能見面。因此我哥哥至今不知失魂長什麼樣子。”胭脂幽幽說來,嘆了一口氣,“靈山一派的規矩,向來如此古怪。”

衆人簡直聞所未聞,天下最有名的三個同門師兄弟,居然未曾謀面。難怪昔日失魂的仇人想從歸魂身上找出失魂是妄想,歸魂根本就不認得自己的師兄!

江留醉想到在雁蕩山仙靈谷裡,苦苦盼望他回去的三個義弟。如果南無情聽到失魂收服天下殺手的消息,只會淡淡地來句,“那又怎樣?”換成公孫飄劍,則會笑眯眯地建議他奪了這殺手之王的位子過過癮。而四弟的反應,定是叫着“師父怎麼說?”

唉,一提到靈山,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家了。

花非花眼望向別處沉思。江留醉忽記起她當日曾說,如果失魂插手此案,她自當退避三舍。如今更是連斷魂也未必知道歸魂住處,她跟着他們涉入此案,無頭緒地找下去,豈不白費功夫工夫?饒是如此,他依舊希望她留下來,繼續陪他走下去。

他怔怔地凝視花非花,她似有所感,目光撞上他,一瞥中彷彿明白他心頭的想法。

“你會如何?”他低低說了句只有她聽得懂的話。

“水落……自當石出!”她回了一句,眼中並沒有畏懼或是猶疑。

他展顏一笑,她並不是怕事的人,又問:“即使是失魂來了?”

她沒有回答,“你呢?這個殺手之王你怕不怕?”

胭脂留意到他們的對答,對江留醉道:“此去靈山,說不定便會碰上他。”江留醉笑笑,想到失魂那令人聞言色變的名聲,順口說道:“我怕,當然怕。不過,越怕越是想看看他,究竟生得什麼模樣?”

雪鳳凰臉色煞白,顫聲道:“還是莫要看到他的好。”江留醉奇怪地道:“你見過他?”金無慮也苦着臉,喃喃自語地說道:“這傢伙簡直不是人。”雪鳳凰看金無慮一眼,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他也找過你?!好,好,這才公平。”連續拍了數下桌子,擊節而嘆。

江留醉三人看得一頭霧水,金無慮哼了一聲便不再做作聲,雪鳳凰止住笑,方纔解釋,“咳,這事說起來丟人,真不想提。”江留醉三人眼勾勾地盯住她,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雪鳳凰將手往腰間一叉,道:“你們一定要聽?”

江留醉拼命點頭,雪鳳凰“哼”了一聲,戳他額頭道:“你是想看我笑話!呵,反正倒黴的不只我一個,說就說。”

她清清嗓子道:“講來也奇怪,不曉得失魂吃錯什麼藥,三年前居然找上我,叫我發重誓,今後偷盜時不能殺一人,更不可違江湖道義,偷不該偷的東西。真是笑話,他一個殺手……”雪鳳凰本想說一個殺手竟管這些閒事,話到嘴邊,想起他當日貓戲老鼠般的手段,不由停下。她一生中見過諸多高手,然而像失魂這般灑脫到淋漓盡致之人,竟是連她師父彌勒亦不如。

江留醉頓覺匪夷所思,“他連你們都想管,看來這什麼失魂令並非虛言。”

說話間,酈遜之等人從樓上走下,衆人急忙起身相迎。酈遜之一指江留醉、花非花和胭脂道:“天宮主,我這三位朋友要往靈山一行,不若你們結個伴,好有個照應。”

謝紅劍妙目流轉,一掃三人,婉言謝道:“不了,我一人腳程快,先去先回。等回了京城,再與世子把酒言歡。”當下對燕陸離與酈伊傑行禮告辭,不待酈遜之挽留,朝衆人一記萬福,飄飄然下了樓,竟自揚長而去。金無慮目送她一程,若有所思。

酈遜之本想告之斷魂之妹在此,見她毫無合作之意,只得由她去了。雪鳳凰朝他暗暗打了個手勢,酈遜之見狀心喜,知她會跟蹤謝紅劍,眼中露出感激之意,覺得她像江留醉般懂得他的心意。

酈遜之一拉江留醉,將他帶到酈伊傑面前。江留醉情不自禁先行一禮,酈遜之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知道我要說什麼。”說完朝酈伊傑單膝跪下,俯首恭敬地道:“父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一路由他代我照顧您,您一定要多加保重。遜之不孝,不能親到娘面前爲她燒香,請父王饒恕。”

酈伊傑搖頭嘆息,“起來吧,你的苦心我知道。”

江留醉聽到那句“最好的朋友”,心下感動。這時酈遜之站起,示意他要有所表示,江留醉不得不硬着頭皮對酈伊傑道:“王爺既是遜之的爹,在下必以父禮待之,決不敢怠慢,請王爺放心。”他自小失怙,從未開口叫過“爹”,平空多了個父輩要孝敬,心情自是非比尋常。

酈伊傑呆呆盯住他看着,又望了酈遜之一眼,方纔傷感地道:“那還稱王爺做什麼?”江留醉一愣,說不出更親近的話,抱以苦笑。酈遜之忙順水推舟道:“江兄弟,不如認我父王做了義父,我們便真正成爲兄弟如何?我父王極易相處,你不會難做的。”他情知驟然提出這要求會爲難江留醉,只能以懇切的目光注視着他,盼他應承。

江留醉尷尬地笑笑,難以推辭酈遜之的盛情,見衆目睽睽,酈伊傑似乎也滿心期待,只得以誰也聽不清的聲音飛快地喊了聲“義父”。酈伊傑不知想到什麼,臉色一灰,點頭間無限感嘆傷懷。

燕陸離藉此在太公酒樓門前召集嘉南王府家將,金無慮瞅個空隙,見酈遜之未曾注意,便踱到燕陸離面前。燕陸離一見是他,不由奇怪,“你怎麼來了?”鼻下哼出個音,連看也懶得看他一眼。

金無慮拱手道:“王爺,想不到我誤報消息,讓您受委屈。無慮這裡賠不是了。”燕陸離側身避開道:“不必。活該我……”說了半句又打住,“你小子來作甚?還嫌麻煩不夠?”他本怨金無慮闖禍,但此時京城動盪,正可進京一探究竟,便不再惱他,壓低聲音道:“這裡都是官兵,你不留着照看你大哥,出來找死?”

“多謝王爺提醒,我此來是想求您個事。”金無慮湊近燕陸離低聲道,“我大哥的事,在皇上面前亦不要提起。”燕陸離微一錯愕,“你們還想瞞着?”

“暗中自有暗中的好處,等此案水落石出,他自會向皇上謝罪。”金無慮神情嚴肅。

燕陸離沉吟道:“也好。”頓了一頓,“到了京城,着你大哥來找我,我尚有事託他去辦。”金無慮嘴上答應,心頭卻想:“怕只是託詞,想知道我們的行蹤罷了。”遂笑眯眯地道:“到了京城當然還需王爺照應,咱們說定了。”

酈遜之與燕陸離帶着一百名嘉南王府兵士告別江留醉等人,向着兇險未測的京城而去,其餘嘉南王府家將俱交付酈伊傑差遣。酈伊傑也未遠送,陪兩人到了路口,燕陸離知他父子倆尚有話說,特意落後幾步。酈伊傑一直緘口,倒是酈遜之怕父王傷感,單挑江留醉的好處在說,想讓酈伊傑心上有所依靠。

酈伊傑明白其意,說道:“不必擔憂你父王,百十場仗我都活下來了,這一點路,你怕我走不到麼?”酈遜之急道:“可是,對付這些武林高手,比不得沙場殺敵——”酈伊傑搖手,“此去京城你一定要看好皇上,下一個,怕要輪到他。”酈遜之悚然一驚,只聽酈伊傑繼續道:“有些事未必如你所見,回京正可查個明白。”

酈遜之低頭思索他的話,酈伊傑拍拍他的肩,轉身向燕陸離告辭。

酈伊傑回到馬車中,帶領兩府家將兵士浩浩蕩蕩前往江寧。臨行前江留醉問到金無憂的墓地,金無慮答了句“尚未安葬,骨灰已送往蘇州”搪塞了事。江留醉暗自傷感,反是金無慮安慰了他幾句,這才黯然上路。金無慮與雪鳳凰告別衆人,各自快馬去了。

金無慮行了不多時,見雪鳳凰跟在後面,兩人竟走了同一方向,不由停下等她,招呼道:“丫頭,你不自去逍遙,跟着我作甚?”雪鳳凰嘿嘿一笑,直指要害地問道:“前輩從嘉南王身上找到什麼好東西?”金無慮道:“你說什麼?”

“謝紅劍在太公酒樓曾暗中交給嘉南王一樣東西,以前輩的眼力必不會錯過。剛剛你和嘉南王道別,我親見你取了那東西出來,瞧了一眼又放回他身上。若非我沒機會靠近嘉南王,這會兒也不來問。”金無慮板起臉道:“丫頭,買賣自家做,與你無關。”

“真要如此,”雪鳳凰長嘆一口氣,“看來,我只有找出神捕大人的下落,再和前輩做個交換。”

“你……”

他沒料這女子會提及金無憂,一時失措,待想掩飾,只聽她笑嘻嘻地道:“兄長屍骨未寒,居然不好好守孝,跑出來多管閒事。嘉南王見到前輩,亦無絲毫悲慼安慰之語——這其中想來大有文章。聽說彈指生在嘉南王府住了好幾日,王爺沒病沒痛,莫非是給受傷的神捕大人醫治?若要我不說話,前輩可得給點甜頭。”

金無慮好奇起來,“丫頭,你是真想幫那小子查案?”

“是又如何?也是幫你大哥。”

“該死,你不會是春心大動,想啃嫩草?”

雪鳳凰啐他一口,跟他不熟,因而“前輩”、“前輩”的叫着寒磣他,誰知他倚老賣老,說起題外話來。“你倒是說正經的呀,沒大沒小,我再不當你是前輩了。”俏臉卻也一紅。

“很好,很好,我本就不老。你不是要追謝紅劍麼,晚了可趕不上。”

雪鳳凰朝前方看了看,自信地道:“她走不掉。你也想跟着她呀,要不爲何走這條路?除非,你就把你哥哥安排在前面路上。?”

她精靈古怪,想法層出不窮,金無慮大感後浪推前浪,頗有點招架不住,當下從鼻子裡“哼”了聲道:“那個天宮主有點可疑。放着皇帝小子不管,一個人南下定有圖謀。”

雪鳳凰只想向酈遜之交差,至於謝紅劍是否有陰謀,與她無關。見金無慮不肯合作,她意興闌珊,道:“她走了半天,不如我們比比看,誰先找着她?”說完目露挑戰。

金無慮掃了眼路上多道凌亂的足跡,嘿嘿一笑道:“丫頭,要比試,先跟得上我再說!”兩腿一夾,坐騎一溜煙前去,精湛的馬術與他的絕世輕功不相上下。

雪鳳凰卻不着急,取出個特製的套馬索,手一抖,長索筆直飛去,遊蛇般咬上了金無慮的一隻馬腳。拉直,繃緊,馬步立停。那衝力極大,金無慮的身子頓時被摜出數丈外,他連忙凌空翻身,轉過兩圈。等穩下身形,雪鳳凰連人帶馬已在遠處。他也不介意,拍拍衣裳,去看馬的傷勢,口中讚道:“夠膽量!”

後面的路上江留醉等比他們慢了一步,正坐馬車勻速前行。江留醉與花非花、胭脂仍共乘一車,此時少了酈遜之倍添侷促,面對兩女半天無話。他幾番想開口,又不知說什麼好,好在胭脂先打破悶局,若有所思地問他道:“那天宮主好像是皇上的師父,她如此急於去靈山,我怕她找到我哥……”

江留醉道:“你擔心他們一言不和打起來?”胭脂認真地點頭。江留醉感她兄妹情深,想到三個弟弟胸中亦是一暖。他忽又想起紅衣身上有天宮靈符之事,“呀”了一聲,對謝紅劍此去靈山不由多了一份擔憂,便道:“這當中是有蹊蹺。你哥制的暗器,可曾傳給他人?”

一提到此事,胭脂的臉色比病時更加難看。“他不收徒弟,怎會有傳人?我哥潛心機關之學,暗器時常是應景之作,並非真想用於武功,更莫提出世害人。”

“那誰能將你哥的暗器偷出去,仿製這許多?”江留醉大惑不解。胭脂說的如是實情,爲何如今斷魂的暗器氾濫,彷彿有作坊在不停趕製。

“我大哥身邊恐怕真有奸細也未可知。”胭脂憂心地道,眉微微一蹙,深思的神態彷彿遺失了玉兔的嫦娥,看得江留醉一陣恍惚。

他的舉動悉數落入花非花眼中,不由幽幽呼出一口氣去,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這車裡悶得如夏日,少了雪鳳凰的說笑,花非花頗爲寂寞。

“你怎麼了?”江留醉察覺到她的動作,眉眼間關切非常。

“我……擔心有人跟着。”花非花話題一轉。

江留醉的心思立即被她引開,道:“是啊,不知紅衣、小童怎麼樣了。我更想知道那個暗中幫酈王爺的人,是不是我師父。?”

胭脂妙目一瞥花非花,笑道:“這有何難,一試便知。”

“哦?怎麼試?”

“有點冒險,卻不知你敢不敢?”

“我這次出門就是爲了尋師父,我不怕冒險。”

“不是你冒險。”胭脂往簾外看了一眼,“是康和王。如果那些殺手還跟着,只須引他們動手,說不定你師父……”

江留醉一拍大腿,此招雖險,卻是逼他師父現身的唯一法子。“不管他是誰,真在暗中保護王爺,絕不會坐視不理!你這個法子不錯。”他興奮一過,想及後果又有點怕,“可萬一他沒出現,王爺可就慘了。”

“你在旁護衛,就可確保王爺無失。”胭脂道,“別忘了世子對你的託付。”

“但要是沒殺手來呢?”

“傻瓜,我可以假扮呀。”胭脂以袖遮面,“我來扮蒙面人,好不好?”

“你的身子無礙了麼?”江留醉並不清楚胭脂武功高低,暗想,若是師父一眼瞧破她是故意,纔不會上鉤。

“嚇唬人的本事還有。”胭脂一心想幫上忙,便道,“你和世子一路照顧,如今該我回報。雖然我的功夫不濟事,只盼能夠矇混過關,讓你和師父團聚。”

江留醉躍躍欲試,花非花此時方道:“那人若是你師父,不來見你定有他的用意。你這樣貿然用計,萬一擾了他的初衷,怎生是好?”

被她一說,江留醉的興頭矮了三分,不樂意地道:“我們是師徒,有什麼苦衷只管當面說,我還能幫他。也許根本就不是我師父,萬一他居心叵測想騙取王爺信任,又怎麼辦?”

“酈王爺早已說過他是空幻樓的人,你引他出來,不是讓他由暗轉明,給敵人逮個正着?”花非花言辭犀利,聽得江留醉不覺啞然。

“我……”他搔搔頭,“難道我想師父想瘋了?”

花非花婉轉地道:“你是離家日近,生怕回去見不到他。是不是?”江留醉頹然嘆氣,“唉,不錯。他們三個要是見我一人回去,只怕要怨死我了。”

胭脂目露憐惜,想到獨自在靈山的哥哥,不由說道:“是啊,看不着親人,一個人是怪寂寞的。”她捋起簾子望向前面行駛的馬車,“……世子走了,酈王爺孤零零地回老家過年,唉,真可憐。”

透過她掀開的一角,江留醉怔怔地看着那輛顛簸疾馳的馬車,目光被牢牢牽引。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強大心緒,促使他非常想登上那輛車,揭開埋藏在心底的疑問。怕再次被花非花阻攔,他急切地站起身,一貓腰鑽出馬車,丟下一句話,“我找王爺聊天去!”

胭脂盈盈一笑,朝他的背影道:“莫要忘了,你須叫他一聲‘義父’或‘乾爹’呢!”花非花默默轉過身去,暗自搖頭。

江留醉大感頭疼頭痛,掠出馬車時笑容已經沒了,苦思如何向酈伊傑開口。他在路上幾個縱躍,輕巧地停在酈伊傑所乘馬車的轅上。聞着聲響,酈伊傑拉開簾子,微笑着請他進車道:“坐。”

江留醉鑽進車中,心裡暖暖的,這一聲招呼親切如師父,讓他有到家的感覺。酈伊傑仔細地端詳他,那久違的慈愛神情使江留醉他忘了喊不出口的那個稱呼,而真切地感受到一種親情。

“你多大了?”

江留醉說了生辰,酈伊傑微微詫異,“竟與遜之同天?”

“啊?我一直不知道!”江留醉不由大笑,“看來定是緣分。”

“緣分。”酈伊傑慢慢地念出這兩字,有着深藏的感嘆,“命中註定的事,向來是改不了的。”

江留醉見他幽邃的眼裡彷彿有萬千心事,不由好奇地多了句嘴,“王爺相信命數?”說完纔想起稱呼又錯了。

酈伊傑嘿嘿苦笑,沒聽出他喊錯稱呼,澀聲道:“你看得很準。”

“難道,義……父……曾經遇過什麼傷心事?”江留醉鬼使神差地道,“和遜之有關?”說完也嚇了一跳。

酈伊傑驚訝地瞪眼,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笑容比吃了苦瓜還苦。“你和他真是有緣。唉,想不到,想不到……”他兀自嘆息,“你可知爲何遜之自幼遠遊,去到千里之外?”

“聽說他幼時體弱多病,命中有劫,須離家千里才能長大。”

酈伊傑搖頭,“其實命中有劫的不是他,是我。”他蕭索地望定一處發呆,“我是亡神入命,刑妻克子。他若不離我遠些,只怕……”

江留醉完全呆住,自小背《論語》就知子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也”,他生來就不信命數。否則他兄弟四人從小家破人亡,難道天定他們都刑剋父母不成?面對篤信的酈伊傑,他又無法說什麼勸解的話,不精通五行八卦,隔靴搔癢的安慰並非酈伊傑所求。

他想,唯有尋一高人,切中要害地破解他的心障,方可滅除康和王纏繞多年的傷懼。

“不必爲我操心……過去十幾年了,不是太平無事。嗎?”酈伊傑按住他的肩,用力拍了拍,笑容慢慢爬上略顯清瘦的顴骨。這幾十年他是如何熬過來的?江留醉看得竟有點心酸。

江留醉不忍心利用他引出他師父,若是與他聊天,傷感的氣氛又始終瀰漫車中,揮之不去。酈伊傑似乎也感受到了沉悶,道:“孩子,你馬術如何?”江留醉道:“湊合可以。”酈伊傑道:“可願陪我遛遛去?”

江留醉苦惱地點頭。他的本意就是引酈伊傑出去,暴露在假想的殺手眼皮底下,或是被胭脂假意襲擊。此刻他竟有種不安,彷彿外面有個天大的圈套正等着他們,踏出馬車便只剩後悔。

午後陽光耀眼,白花花地亮堂着,令江留醉看久了雙目微脹。積雪漸融,沿途滿是水跡,更映出粼粼刺眼的閃光。酈伊傑一躍上馬,姿勢矯健,江留醉像是看到他昔日領兵橫掃天下的風姿。跟在他的馬後,江留醉就如幼駒追隨母馬,有種依靠的感覺。

兩人不覺縱馬到了車隊的前方,嘉南王府的徐將軍見狀連忙追來,朝兩人喊道:“康和王請回。”酈伊傑搖手示意不礙事,那徐將軍不得不急切趕上,拱手恭敬地道:“王爺容稟,下官奉嘉南王之命護送王爺到杭州,這一路上不能出任何差錯。請王爺回車中休息。”

“有勞將軍掛心。我們只騎一陣,不會離車隊太遠。”江留醉替酈伊傑答道,酈伊傑聞言點頭。徐將軍只好無奈告辭。

正當此時,異變突至。

一支長箭掠過整個車隊,掠過徐將軍,驚覺此箭如鬼魅射到酈伊傑面前時,江留醉已來不及思索。

近了,更近了,那箭直挺挺往酈伊傑心口插去——

它來得太快,勁道太大,江留醉根本沒法出手。他沒有想到師父,沒有想到胭脂,沒有想到殺手,更沒有想到酈遜之。那一刻他只想救身邊這個人。

於是他從馬上一躍,將酈伊傑撲倒在地。

箭擦過他的肩頭,割出一道火燙的血痕。跌在地上,見酈伊傑毫髮無傷,他欣慰地一笑,立即警覺地望着箭發出的方向。不遠處,一個黑影正在逃竄。徐將軍趕了過來,江留醉丟下一句“照看好王爺”,便拼命向那個黑影追去。

他想知道那是否是胭脂。若是殺手,抓到真兇比找出暗中保護王爺的朋友更加重要。剛奔出兩步,他原先所乘的馬車裡伸出一隻手,發出若干暗器,那黑影一頓,被這暗器阻住。

胭脂衝出馬車,與那黑影交起手來。那人見江留醉轉眼即至,丟下一物往地上砸去。江留醉阻攔不及,那物着地即炸,煙花四射泛出大片白光,將馬車四周籠罩在煙霧之中。等他趕到,那人已不見蹤影,胭脂被火藥震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車隊停下,花非花幫他攙扶胭脂上車,江留醉心痛不已,自責道:“都是我非要找什麼師父,又害別人受傷!”他覺得前些日子纏繞於身的麻煩又回來了,窺伺窺視者似無處不在。

他忽然大聲朝遠處吼道:“要來就衝我來!”一拳砸在車上,震得馬車直搖晃。他不想因一時之失造就終生遺憾,可惜金無憂的離去始終縈繞在懷,揮之不去。如今又連累他人,他實在不安。

“還好她只是昏迷,沒有大礙。”花非花看過胭脂,對江留醉道,“讓我瞧瞧你的傷。”他方寸大亂,忘了推想陰謀的背後,好在她始終警醒。

江留醉記起肩上的傷,隨意看了一眼道:“皮外傷不必瞧了,你仔細看看她的傷勢,我去陪着王爺,防有不測。”他吸了口氣,慢慢握起了拳,“那個人也許早就走了。是我的錯,該聽你的話,不去逼他出來。”

“該來的總是要來,與你無關。”花非花隨口又道,“倒是這些人隨叫隨到。”

江留醉搖頭,他無法原諒自己,心底的過失無法抹去。他居然想要犧牲他人,要別人去做誘餌,他一想到這點就扼腕而痛。那是酈遜之的爹啊,他怎可如此輕率,險些鑄成大錯!緩緩走回酈伊傑的車前,江留醉步履沉重,低頭垂手似個罪人。

掀開簾子,酈伊傑依然是那親切的笑,“來,坐。”

江留醉臉皮發澀,僵僵地道:“王爺……沒事罷!”竟不知從何說起。

“唉,我忘了。既有克子之命,又何苦認你爲子?”酈伊傑低沉地道,一瞬間彷彿蒼老了十年。

江留醉這才知道,酈伊傑心中的宿命感竟強烈至斯。想及酈遜之長年在外,有父難聚,自己從小隻知師父不知父母,一時悲從中來,對酈伊傑道:“留醉自幼與父母離散,生死相隔,王爺願認我爲子是我的福氣,切莫說什麼命不命,我偏不信邪!”

酈伊傑傷感地打量他,目光停在他的肩頭,“來,我給你包紮。”

江留醉順從地移身過去,酈伊傑從座下取出一隻箱子,藏有各色療傷物品。江留醉看得呆了,思及酈伊傑多年的軍旅生涯,忽然了悟。對方是比他更堅強的人,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即使有再多意外,依然能處變不驚。

他不由羨慕起酈遜之來,雖因種種緣故他們父子倆聚少離多,卻比他幸運多了。

“未知生,焉知死?”酈伊傑嘆了一聲,“話雖如此,紅顏枯骨,名將白頭,總是令人無奈。”他用棉布一圈圈纏住江留醉肩頭,“我不信命,可是親朋故舊,一個個因我而死……”他搔頭苦笑,“不由你不信。”

命數。江留醉想,他的命是什麼?關於那些生離死別,不過是前生註定。?難道一個人的奮鬥只是掙扎,竟無法改變一切?

馬車內有一炷支香在靜靜地燒,他彷彿看見南無情、公孫飄劍、子瀟湘、酈遜之、金無憂……一張張臉飄過去。他在酈伊傑的身邊,覺得很累很累,耗盡了元氣,眼皮越來越沉重。

酈伊傑讓江留醉的頭舒服地靠在他腿上,柔聲說道:“睡吧,孩子。命數,是躲不過的。”那句嘆息,最終淹沒在嘎嘎碾過的車輪聲中。

繼續前行的車隊加強了戒備,酈伊傑與胭脂的馬車四周皆有二十四名嘉南王府的家將相隨,終於無驚無險地到了江寧,宿在嘉南王府。花非花忙着爲胭脂煎藥,江留醉則陪在胭脂身邊照料。

前途依舊叵測。

可離家愈近,江留醉的心也愈安定,他隱隱覺得,解開失銀案的真相也能解開他的身世之謎。那個神秘的黃衫女子所說的一切,再次迴盪在他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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