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露出這種神情,本來就相信姬流火話的謝錦,又一次確認了這一點。
那個蜀醫確實是昨天才死的,不然晏江不會不知道,又或者,他住在她這裡的消息並沒有告知手下,這個消息也一直沒有傳到他這裡來。
過了一片刻,晏江眸中的錯愕之色才褪去,秀麗的眉梢微微蹙起,原本柔和的弧度顯得有些料峭。
“你我的交易該如何履行?”謝錦冷淡的再一次問出口。
晏江擡起眼眸,漆黑的眸中有一點點,些微的惘然。
他自幼遭逢變故起,便慣會爲謀用計,習慣將一切全盤掌握,同時也掌控自己的心態,縱使是有再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他也不曾有過分毫的失態,而如今,他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謝錦冷冷的看着他,屋門大開,使得外頭涼爽的晚風吹進來一些,室內裡那怪怪的味道也稍微散了一些,晏江被風拂到,下意識的伸手攏緊了一下身上披的衣裳。
不過片刻之後,晏江重新回過神來,淡淡道:“鍾蜀醫雖然身死,但他在四年前曾經收過一個學徒,他此生並無徒弟,衣鉢應當傳給了那個學徒。”
晏江就是晏江,不論什麼事,到了什麼樣絕望的境地,他總能再拋出一根救命之索來。
在聽過姬流火的話後,她幾乎就已經絕望,建安城所有的大夫都曾過謝弈的腿無藥可醫,那個蜀醫本來是她全部的希望,她以爲即使是晏江也沒有什麼辦法了,她現在追過來問,是不放棄,實則是在等他最後的會心一擊,好讓她自己死心。
卻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竟然真的知道還有另外一個人。 Www¸ttκǎ n¸co
即使只是個學徒,那也是不能放棄的希望。謝錦頓了一瞬後,才立即追問道:“是誰?”
晏江看了她一眼,輕淡的道:“那個人你也認識。”
謝錦一怔,她也認識,又會醫術,那豈不是——
“嵇紹?”
“不錯。”晏江又攏了一下衣裳,提起自己這個仇人,他面色沒有任何的改變,依舊是那副寡淡冷清的模樣,“四年前,他與我結下仇怨,分開之後心緒南平,便到蜀中去尋我,在那裡遇到了鍾蜀醫,他現在的醫術也都是鍾蜀醫所傳。”
聽他如此,又想起嵇紹,謝錦才升起的希望又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不,他不會,曾經我找他爲弈醫治過,他他沒有辦法。”
謝錦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他的話,他謝弈的腿筋斷開的時間長,已經耽誤了最佳的救治時間,沒有別的辦法了。除非日後能遇到一個醫死人,肉白骨的神醫,纔會可能有救。
“他之前確實不會,也沒有辦法。”晏江淡淡道:“但是現在他會了。”
謝錦視線猛地一轉:“什麼意思?”
“年初我與你在北胡的時候,他回了南蜀,得到了鍾蜀醫畢生所學。”晏江微垂着眸,“若沒有錯,接骨續筋之法他應該也學了。”
謝錦神色複雜的看着他,這些消息她不曾知道半點,但他起來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簡單。
當然這些跟她都沒有什麼關係,現在重要的是,嵇紹與她的關係也已經是形同陌路了。
之前發生了晏江的那件事,謝錦才知道他在自己身邊,也是別有目的,爲了只不過是接近晏江而已。自那之後,他來找過她一回,也是別有目的的解釋,她沒再給他好臉,兩人至此不歡而散,再也沒有見過。
若單純的只是因爲如此,謝錦還並不會發愁,重要的是,她已經知道嵇紹還是龍淵閣的人,那個已經跟她有過仇怨的山手組織。
要之前嵇齊暗殺她的事,嵇紹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但他卻從未向她提及過,這至少也明,他心中並不將她放在一個重要的位置,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凡人。
那麼加上之前不愉快的交集,以及他對晏江的舊怨,他極大可能是不會救謝弈的。
這些念頭在謝錦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已經有所定論,嵇紹的事暫且壓下不講,而晏江……
她微微緊了緊自己掩在衣袖下的手,剛纔還分外冷漠的聲音緩和了那麼一點點:“既然如此,那便這樣好了,你……”謝錦看了看他身後的軟塌,淡聲道:“都是睡覺,爲何一定要在這裡?”
聞言,晏江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來,這笑容不是平常溫柔和軟的笑意,而是帶着一些秀麗的容光,配着他雪白的臉色,在昏暗的室內陡然生出一分驚心動魄的詭豔來。
“你不是不願見到我嗎?”他笑着反問道,有一些淡淡的嘲諷意味在其中。
謝錦這樣問他,原本是帶着一絲絲的和好之意,可被他這一譏諷,纔下去沒多久的火氣瞬間又升騰起來:“我不願意見到你,你就不回來?”
晏江的瞳孔黑的異常純粹,裡面漆黑的微波中漾着一絲淡淡的笑意,似是玩味,似是嘲弄:“是的。”
雖然知道他會這麼,雖然已經預料到她的反應,但親耳聽到他如此,謝錦還是覺得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樣,心中刺痛異常。
“好!”謝錦又一次被氣笑了,“既然你這麼聽話,那麼,從今以後你都不要回去了吧,我此生,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謝錦深吸一口氣,復又重重的吐出,緊緊的閉上眼睛,再睜開。她早就過不願意再見到他,早過兩人就此陌路,可是總因爲一些事情又重新有了交集,現在好了,他似乎也不願意再在她身邊待下去了,那就走吧。
晏江又是一笑,十分溫柔而高雅的,又有些滿不在乎的道:“好。”
他總是這樣,他總是這樣。
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什麼在他心中不過是棋,玩物!
她一次次的情緒波動,和他萬般的從容對比在一起,莫名的顯得她就如同一個調料醜一般。
謝錦陡然被激怒了,分不清到底是因爲什麼,她只知道她現在如同風雨交加的海上,驚濤駭浪,而晏江還是如此的平靜無波,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裡。
謝錦幾乎想直接把人趕出去,但這裡不是她的家,倘若她真這麼幹了,不定自己會被大提學給丟出去,那樣還是她更丟臉。
想到此處,謝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壓下心中的憤怒,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才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
他依舊淺笑着望着她的背影離去,不曾有片刻的挽留,即使臉色蒼白,在昏暗的室內,也依舊有着不一樣的風采。
走出廳,遠離了室內那股腥甜的怪味,謝錦頭腦陡然一清,被風拂過面頰,心頭的火氣稍退了一些。
走出兩步之後對上門口那兩個侍女的視線,謝錦心頭一滯,不知爲何,突然想起一個可能性來。
這不是第一回了。
晏江不是第一回騙她,也不是第一回出淡漠的話來氣她,幾乎每次他受傷不想讓她知道的時候,他都會如此
。
會不會這一回,他也是這樣?
纔想到這個可能,謝錦就顧不得自己還在生氣,也顧不得自己剛放下的狠話,很沒有原則的又走進了屋中。
而印象中的晏江卻沒有出現任何異狀,看他的動作似乎是剛要躺回去。晏江見謝錦折身又走回來,目光緊緊的盯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慢慢道:“你怎麼又回來了,莫非是覺得自己方纔的話太狠,還是捨不得我?”
他聲音柔和而輕慢,卻欠扁的厲害,謝錦一聽忍不住直想一巴掌拍過去,但還是強忍下來,幾步走上前去查看他的情況。
晏江微微一怔,也並未反抗,任由她在室內查看。
謝錦本以爲自己會發現什麼“罪證”,比如他又吐血了,比如他身上哪處又有了傷,又或者,他旁邊有喝過的藥……
可是什麼都沒有。
他身邊就只是一張軟塌而已,上面一牀薄毯,別的什麼都沒有,一旁的桌几上也就只當着一壺香茗,並不是藥。
謝錦神色複雜的又看了他一眼,晏江神色淡淡,對上她的視線時,陡然一笑,道:“若你真捨不得,那我明日就再回去好了。”
聽他如此,謝錦簡直氣的怒火中燒,看他現在一幅能言善辯的模樣,還有心情開玩笑,哪有半點受傷的樣。
她原本覺着他一直溫柔入骨,如今突然變得對她淡漠至斯又冷嘲熱諷有些奇怪,可看他現在的情形,又哪裡像有事的樣,他只是脫掉了那層溫柔的外衣,不想再看見她而已。
如此也好,如此也罷。
那她就祝兩人的交易早日完成,她捧着他的骨灰去南蜀!
謝錦心中狠狠的詛咒了一番,暗罵自己一句蠢貨,轉身離開了這座廳。
出來之後,謝錦連看也沒看門口的侍女,徑直離開。
大提學府外,碧玉還在擔心的等着她,之前謝錦走的太快,她根本就沒跟上,怕自己再進去找會錯開,也就等在了門口。
這一等許久,眼見謝錦出來,碧玉趕忙迎上去,往她身後一看,卻是不見晏江,不由奇怪道:“姑娘,晏公呢?”
“不必管他。”謝錦冷淡的了一句,轉身往自己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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