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所有的喧囂拋在身後,回到官署時,已經快到亥時。
夜色更深,但整個扶風的歡呼雀躍卻還在繼續,甚至可能徹夜不停,但這一切對他們而言,已經離得太遠。
回到官署,翻身下馬後,商如意就被牽着那隻沒有受傷的手,一路往裡走去。
剛走到那院子的門口,就遇上了正守在門口的臥雪。
她聽見腳步聲急忙站起身來,迎頭撞上了兩人,愣了一下,而宇文曄已經頭也不回的往裡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打一盆涼水來。”
“呃,是。”
臥雪慌忙下去了。
商如意甚至都沒來得及多說一個字,就被他拉進了房中,點亮油燈,然後坐到桌邊。
那已經恢復知覺,開始火辣辣的痛起來的指尖被宇文曄捏在手中,皺着眉頭看清了,幾根指頭全都血肉模糊,在城牆上被磨得皮開肉綻還好,但後來又一直用力的捏着鼓槌擊鼓,傷口不斷崩裂,這才加重了傷勢,尤其是沒有知覺的那根小指頭,傷得最深。
隱隱的,聽到他呼吸一窒。
商如意下意識的道:“其實不——啊!”
她的話沒說完,就感覺指尖一陣劇痛,痛得她慘叫了一聲。
是宇文曄,故意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商如意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用力把手往回抽,卻被他捏着動憚不得,只能紅着眼睛瞪他:“你幹什麼!”
宇文曄沉沉道:“再撒謊!”
“……”
“別的時候你可以撒謊,但這種時候撒謊,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侮辱我?”
“……”
商如意一時間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心虛還是生氣,只能咬着下脣瞪着他,卻不敢再開口。幸好臥雪這時端着一盆冷水走了進來,她看着房中的兩人,也不敢多話,只放下之後便乖乖的退了出去。
宇文曄這才挽起袖子,拿毛巾浸了些涼水,開始爲她擦洗傷口。
雖然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傷,只是在粗糲的城牆上磨破了皮膚,但十指連心,傷口裡還混雜了一些砂礫,更是痛得厲害。
可宇文曄的手,卻是出奇的柔。
他拿着毛巾的那雙手,明明剛剛纔在戰場上斬殺了無數隴西兵,甚至一刀逼停了兩匹奔馳的駿馬,將驍勇無敵的薛獻制住,是那樣的粗糙又強悍,但此刻,卻那麼小心翼翼,爲她拭掉傷口縫隙裡的殘渣,又清洗乾淨血污,再輕輕的擦乾。
不知爲什麼,明明痛的應該是手,可商如意卻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心口突突的跳着,纔有些痛。
難道是因爲,十指連心?
她臉上一熱,下意識的低下頭去。
屋子裡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沉默,商如意想了想,還是輕聲說道:“可是,你這樣帶我回來,真的好嗎?”
“怎麼?”
“仗纔剛剛打完。”
“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爲什麼不能回來?”
“可是,那麼多人還看着……”
“看着又如何?”他面不改色,淡淡道:“你在城頭擊鼓的時候,連薛獻都看着,還怕這些人看到?”
“……”
“再說了,你這個傷若不快一點處理,會很麻煩。”
商如意微微睜大眼睛看着他:“你怎麼知道?”
宇文曄用眼角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說——你說我怎麼知道。
商如意也立刻暗罵自己笨,還能爲什麼?他剛剛那一仗打下來,能一戰就擊退薛獻,而且鼓舞了整個扶風軍民的士氣,就是憑他的真本事,而這樣的本事,可不是朝廷的冊封,國公府二公子的出身能給他的。
是他一仗一仗,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打下來的。
那這樣的傷對他而言,豈不是家常便飯嗎?
商如意在心裡暗暗的嘆了一聲,卻又聽見對面的人沉聲道:“我第一次跟着父親出征的時候,還不到八歲,那個時候,就在城樓上看他出戰。我也跟你一樣,擔心害怕,兩隻手抓在城牆上,掌心都快磨穿了。”
“……”
商如意一時間喉嚨有些發梗。
才,不到八歲。
沉默了一下,她才輕聲道:“後來呢?”
這個時候,她的傷口已經清洗完畢,宇文曄將毛巾丟開,又走到一邊去拿了一盒傷藥過來,用針挑了,小心的敷到她的傷處,然後道:“因爲沒有及時包紮,痛了半個月。”
“……”
“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氣。
宇文曄又瞪了她一眼,拿過紗布來爲她包紮好,才又說道:“所以你的傷必須快些處理。現在上了藥,再養幾天就沒事了。記得這兩天不要碰水,有什麼事都交給下面的人去做。”
“知道了。”
宇文曄收起了藥盒放到一邊,商如意還心有餘悸的低頭看着自己裹得厚厚的手指,又擡頭看向他,輕聲道:“那,扶風這邊——”
宇文曄淡淡的將剛剛挽起的衣袖放下來:“你是不是想問,這一仗之後,扶風之危就解了嗎?”
商如意道:“沒有這麼容易,對吧?”
宇文曄擡頭看向她,道:“今天這一仗能贏,一半的原因都是因爲薛獻輕敵。他今天過來的目標不在攻城殺敵,而在我身上,也就沒有做好排兵佈陣。”
“……”
“他的能力,絕不僅於此。”
“……”
“而且,雖然戰場還沒清理出來,可我剛剛估算了一下,我們今天最多殲滅了對方八千餘人,俘虜應該有一千左右。”
“……”
“這種程度,還沒能傷到隴西軍的根本,更何況,他們還有十幾萬的軍隊沒到。”
“……”
“所以,”
宇文曄的眼神沉重,道:“接下來,纔是真正的考驗。”
聽他這麼一說,商如意的呼吸頓時緊張了起來。
真正的,考驗?
她正要再問什麼,卻聽見外面遠遠的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應該是監軍和其他的副將回來了。宇文曄便說道:“好了,你的傷已經處理好了,先休息一會兒。我還有事情要跟他們交代。”
說完,便起身準備往外走去。
可剛一起身,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高大的身軀搖晃着,險些跌倒。
商如意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扶着他。
“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