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妙玉震驚了,她呆呆地望着眼前這氣質超凡的老尼。
老尼用十分和祥的眼光看着她,平靜地向她講起了那些起伏跌宕的往事——
此事還得回到于謙被害那一年——
卻說那于冕髮妻張氏發配到了山海關,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她在軍營裡爲奴,給官兵們洗衣做飯。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罪臣的家屬,因爲在這裡做勞役的人都是有罪的、地位最低賤的人。你是誰?我是誰?都不重要,大家都是奴婢。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能幫誰,因爲每天都有幹不完的勞役,做不完的活,常常累得連話都沒時間說。她就這麼苦苦地熬着,熬得一身是病,虛弱得如同風中的殘燭,只爲了能熬到肚子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天。
這一天終於來了,她虛弱地躺在一堆草堆中,艱難地、痛苦地呻吟。她的身邊沒有人,身下的這些乾草還是一個同樣苦命的罪婦見她可憐,抽時間去馬房頭抱來給她的。而那個罪犯還有一大堆髒衣服等着她去洗呢,所以根本也不可能守在她的身邊。
這一天,其實也是最幸運的一天。太醫院的舒太醫受皇帝之命來軍中義診,舒太醫還帶着同樣醫術高明的夫人來了。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洗完一大堆衣服後,那善良的罪婦又返回來看生產中的張氏,但見她奄奄一息,孩子還沒生下來,便急了——
怎麼辦?兩條人命啊!不是豬牛,不是馬!豬牛馬病了尚且還有獸醫來醫治,可是堂堂的人在這裡居然連畜生都不如!奴婢也是人,也有做人的尊嚴啊,何況還有個未出生的小生命!她不能再袖手不管了,她決定冒着被懲罰的危險去找軍醫!
於是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軍官大營外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快要死了!”
一個士兵過來一腳將她踹倒在地,大聲罵道:“嚎什麼嚎,滾開!死人有什麼了不起?這裡天天都在死人呢!”
另一個士兵上來,提着鞭子便朝着她的身上抽了下去,嘴裡同樣是罵罵咧咧——
“想找死的奴才!還不滾快點,抽死你!”
罪婦痛得在地下打滾,嘴裡還不住地哀求——
“官爺,行行好吧!有人快死了,還有個孩子在肚子裡呢!”
……
“住手!”
突然從營帳中衝出來一對夫婦,對士兵大吼道。士兵一看,原來是從宮中來的舒太醫夫婦,於是趕緊住手,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邊。
舒夫人上來,拉起地上的罪婦,問到:“誰要死了,快帶我們過去!”
罪婦來不及回答,拉着舒夫人的手便跑,舒太醫趕緊進營帳去取來藥箱,出來也趕緊跟着跑去。
此刻的張氏躺在草堆裡,血流了一地,已經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舒太醫也顧不得什麼了,抓過她的手來,一搭脈,知道快不行了。他看了舒夫人一眼,舒夫人明白了……幾年的夫妻搭檔,早就心靈相通了。
舒夫人挽起袖子,將產婦肚子上的衣服撩開,此刻的舒太醫已經打開了藥箱。舒夫人取出銀針很嫺熟地在產婦身上的相關穴位紮上了銀針,隨即張氏便奇蹟般地緩過氣來——
“相公,你先出去下吧——”舒夫人輕輕地說。
舒太醫退出,並將一些看熱鬧的人請到了外面,只留下剛纔來通風報信的罪婦在一旁噹噹下手。
“你用勁吧,孩子就在門口,只差你一口氣了!”舒夫人鼓勵張氏道。其實孩子已經死了,是個死胎,爲了穩住產婦,她只得這麼說。
張氏便拼盡全力地使勁生,可是她實在是太虛弱了,由於平日的勞累和營養不良,她的身體已經被掏空了。就算她拼了命地生,孩子依然不能出來。
“你忍着點——”舒夫人對她說,於是用手開始在她的肚子上做起按壓來,母親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沒法了,這孩子看來是沒命了,目前就是保住大人要緊。舒夫人一邊想着一邊加大了手上的按壓動作,待到孩子的頭被擠壓到門口,她伸手拎着小胎兒的一縷頭髮,猛地提了出來——果然是個死嬰!可憐的孩子因爲營養不良和臍帶纏頸,大概在臨產前一天便窒息了。
舒夫人搖了搖頭。
張氏一口氣沒提上來,連叫都沒叫出一聲,便“斷氣了”。舒夫人嘆了口氣,忙向她的嘴裡喂進了一顆救命丹藥,然後又在幾大命穴上分別施針。
一盞茶功夫,張氏被救活了,但是非常的虛弱,舒夫人伸手一試她的鼻息和脈搏,真的是命懸一線的感覺,於是她出去叫來了丈夫,對他說:“這婦人大概不能再呆在這了,若是呆在這,必死無疑!我們得救她出去。”
“可是,她一名罪婦……”舒太醫猶豫了。
舒夫人想了想,說到:“我們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我不忍心看到我辛辛苦苦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病人又回到鬼門關去……這樣吧,我們就假意說這婦人必死無疑,沒得救了,因是故人,所以願意將她托出去埋葬了,也算是盡了故人之禮。這樣,他們應該會放手的。”
“嗯……”舒太醫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就這樣吧。”
於是夫妻倆委託那位好心的罪婦照看着張氏,便出門去找營中的長官去了。
果然舒太醫這麼一開口,長官馬上就答應了,沒有一點波折地,舒太醫夫妻便將張氏救了出了。剛好走出大營沒多遠,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便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扭着舒太醫的馬車不放手。
舒太醫夫妻一看,此人不是別人,原來是剛纔照顧張氏的那名好心的罪婦。
“求求老爺夫人帶我走吧,奴家在此活不下去了,救救我吧!”
這是,倆個士兵奔了過來,罪婦忙躲到了馬車後。
“對不起舒大人舒夫人,我們要將這逃跑的罪婦帶回營中去,請舒大人通融!”士兵對舒太醫還是蠻客氣的。
舒夫人見那罪婦嚇得在車輪下縮成一團,於是心生惻隱,心想,這婦人被捉回去一定得捱上好一頓皮鞭,真真是可憐。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