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路鷗回到家裡是五天後的事了。玉兒要他做的事他還沒想好,可他也不能一直都呆在駱駝嶺,要不方姨會以爲他出什麼事了。他不會讓方姨和玉兒擔心,他可以違拗任何人的心意也不敢不聽她們的。

要是玉兒問起該怎麼說呢?路鷗心裡一直在打鼓。到了家門口他還是沒想出對策,他只能硬着頭皮進去了。

只有方姨一人在家,路鷗鬆了一口氣。

小鷗,怎麼上山住了這麼久?沒出什麼事吧?方姨一見到路鷗就急步上來問道。她拉着路鷗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路鷗缺了胳膊少了腿。

方姨,啥事也沒有,我這不好好的回來了,路鷗說。

在方姨眼裡,他走了不是五天,是五個星期之久。

玉兒呢,路鷗問。

去參加……那個……那個叫什麼龍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幾個年青人在一塊喝茶聊天。

路鷗心裡咯噔一下,壞了,今天是玉兒參加文學沙龍的日子,自己卻給忘了,真該死!以往都是自己送玉兒去的,今天是誰送她去的?

那玉兒怎麼去的?

是你那個司機,叫二虎的,他送玉兒去的。不是你叫他來的嗎?

二虎?他纔想起來,這幾天他在山上呆着,他叫二虎沒什麼事不要跟着,有事他會通知曉婭的。今天他還是坐曉婭的車下山的。

正說着,院門口響起了汽車馬達聲。想是玉兒回來了,他趕忙出門,正是玉兒。二虎扶着玉兒上了輪椅。路鷗看着玉兒,滿含內疚。玉兒卻像沒事似的笑嘻嘻的,看來她心情不錯。

路鷗叫二虎等一下。他把玉兒推回院子後又出來了。

二虎問路鷗有什麼吩咐。路鷗反問二虎怎麼知道要送玉兒去怡心茶館。二虎說,每月的第一週和第三週的週六都要去的,今天正好是第三週的週六。路總,有什麼不對嗎?

路鷗笑笑,他拍拍二虎的肩膀說,你有心了,謝謝!

二虎一下沒反應過來,在他的印象中這是路鷗第一次對他道謝的。

飯桌上,方姨走開後玉兒悄聲對路鷗說,小鷗,我想去趟省城,明天。不要告訴我娘。

路鷗一陣緊張,以爲她是爲了潘晚的事去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玉兒壓着嗓門說,我想去看一看田叔。

路鷗鬆了一口氣,接着又嘀咕開了,這玉兒怎麼回事,想一出是一出。田玉林都多少年沒聯繫了,方姨都不知道他的情況,玉兒到底想幹嗎?

玉兒看出路鷗的心思,說了一句,你就別管了,送我去就行了。

要不過些天再去,我叫二虎去打聽打聽,等有了消息後咱們再去。

我都打聽好了,那個玉器廠還在。只是現在不叫玉器加工廠了,叫玉石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也是我們省最大的玉石進出口代理商。

路鷗不相信似的看着玉兒。玉兒得意地揚揚眉毛說,你以爲就你路鷗有能耐?我的那幫朋友裡也有在省城上班的,我叫他們幫我打聽的。

我想還是先問問你娘吧,路鷗說。不待玉兒說話就對剛進來的方姨說,方姨,玉兒說她……

哦,沒事,玉兒說。她又在桌底下朝路鷗狠狠踢了兩腳,疼得路鷗是呲牙裂嘴。

又搞什麼鬼,方姨問道。

小鷗說您這頓飯做得特別香,玉兒搶着說。

第二天玉兒沒再向路鷗提起去省城的事。倒是二虎說明天想請假,還說想借用公司的車。這好像是二虎第一次向路鷗請假的,路鷗爽快地答應了。

原來是玉兒見路鷗沒答應送她去省城,她就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既然路鷗不願意去,那就自己去。她把目標瞄向了二虎。

她找到二虎,問他,二虎,這車開得還順手嗎?

嗯,那還用說。我以前是開大貨車的,跟這比起來,不是一個檔次的。

你跟小鷗多久了?

差不多快三年了吧。

家裡都有誰?

我爹,還有媳婦和閨女。

他們都好吧?

託你們的福,都好。

你的收入夠一家人開銷嗎?

足夠了。我現在是車隊的隊長了,路總給我的待遇比一般員工高多了。

哦,那這麼說小鷗對你還不錯?

當然,我能有今天全靠路總的提攜。

那你說,小鷗他對你更好呢,還是對我更好?

二虎心裡咯噔一下,他不知玉兒今天說出這句話來是何意?他感到有點不妙。他謹慎地說道,我怎麼能跟您比,您是路總的姐姐。我知道路總他最在意的就是方姨和您了。

哦,玉兒一笑,說,你也知道?那如果我要他把你給辭了,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你覺得他會不會答應?

二虎的額上冒出一層冷汗。他不知道哪兒得罪了這位姑奶奶,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他知道玉兒在路鷗心裡的地位。他戰戰兢兢地說,當然,只要你一句話,路總就會把我給辭了。

玉兒呵呵地說,瞧你嚇得,跟你開個玩笑也不行?二虎心裡明白,玉兒犯不着和他一個司機開什麼玩笑,玉兒這麼做定有來頭。

果然,玉兒說道,我想去一趟省城,你送我去吧。

行,我跟路總說一聲。

不,我不想讓他知道。

二虎明白了玉兒之前和他說的那些話的目的。他遲疑片刻,問,去做什麼?

見一個人。

那……那他會不會傷害你?

這一點你放心,我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其實小鷗也知道這個人,只是我不想讓他介入這件事,所以才找你。

二虎暗暗鬆了一口氣。他明白,如果玉兒因爲他而受到任何傷害,那就不是他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的問題,路鷗那是會要了他的命的。

二虎說那好吧。又問幾時去?

就明天吧。

行,我去安排一下。

第二天,玉兒等路鷗出門後對方姨說,娘,我去會幾個朋友,不用等我吃飯。方姨問,誰送你去啊?玉兒說,小鷗公司有車送,你別操心了。

出了門,玉兒在事先約定的地方上了二虎的車,直奔省城。車子來到了省玉石貿易進出口有限公司,玉兒叫二虎去打聽一下。二虎回來說那個田玉林還在這家公司,更讓玉兒驚奇的是田玉林現在竟然是這家公司的首席鑑定師。

二虎說田玉林還沒下班,要不要叫他出來。玉兒說不用。她下車坐上輪椅後就叫二虎離開。二虎擔心她的安全,怎麼說也要跟在玉兒身邊。玉兒威脅說如果你願意今天是最後一次在宏遠集團開車的話那就跟着吧。嚇得二虎逃也似的跑了。但二虎畢竟不敢把玉兒一個人扔在那兒,他在玉兒看不見的地方躲了起來,他在偷偷地看着玉兒。

不久,下班時間到了,公司大門打開,員工陸續走了出來。玉兒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跟着人流緩緩地開了出來,她仔細一看車牌,心裡不覺激動起來。是,二虎說的就是這輛車,這是他的專車。

把車攔下,然後呢?玉兒心裡琢磨着,他定會下車問我。我再告訴她我是玉兒,他定會嚇一跳。不,可能他想不起來我是誰,那時我還是小孩子,他在野外工作,基本上也沒回家,他不會記得我的。我跟他說我是方靈靈的女兒,那他肯定知道,可是這樣好像是特意來找他的。再說,他要知道娘還在平江肯定會去找孃的,娘還願不願意見他呢?……

玉兒光想着來找田玉林,卻沒想好以怎樣的方式來跟田玉林接觸。正當她一籌莫展之時,車子快到大門口了。玉兒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她忍不住按住胸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的手碰到胸前的一掛硬物上,那是她隨身掛着的天然環形雞血玉佩。她有了主意,她把玉佩解下來握在手裡。等會兒假裝摔倒,玉佩掉在地上,他只要一看見玉佩就會猜到我是誰。他不是首席鑑定師嗎?可是如果他還是沒想起我是誰呢?……對,如果他認出這枚玉佩,那我就告訴他我是玉兒,是方靈靈的女兒。如果他沒認出玉佩,那我什麼也不說。對,就這樣,所有事情都由這玉佩引起,那就交給它決定,該怎樣就怎樣,這就算是天意吧。

主意已定,她等着那輛車剛出大門就滾動輪椅迎了上去。不想那車一出大門後就想加速,見路邊衝過來一輛輪椅車,司機一踩剎車,車子拉着刺耳的摩擦聲停住了。車子在停下來的那一刻正好撞上玉兒的輪椅,車子的慣性還是把玉兒給撞倒在地。

人羣發出一聲轟叫,司機立即下車察看,坐在後排的一位老者也下了車。

玉兒自記事起就沒見到田玉林,她不知道田玉林長什麼樣,娘也沒跟他說過田玉林的樣貌。但她一見到那位老者就確定他就是田玉林。她隨手把那枚玉佩放在地上。

戴着一付黑框眼鏡的田玉林緊張的俯下身子,問道,姑娘,傷在哪兒?要不要緊?

玉兒仰着頭,看着距離自己不到一尺的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陣溼潤涌上心頭,竟忘了回話。

田玉林見玉兒癡癡地看着自己,以爲她受了重傷,不能自己。他緊問一句,姑娘,你哪兒不舒服?我送你上醫院去好不好?

正說着,人羣中衝出一個男子,一把扯住田玉林的領口叫嚷道,瞎了你的狗眼,你怎麼開車的,吃了豹子膽了……說着舉起拳頭就要揮打田玉林。

原來是二虎在遠處看見人羣一陣騷動,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他擔心玉兒的安危,顧不上玉兒的警告就跑過來了。見玉兒被一輛車撞倒在地,一位老者半蹲着和玉兒說着什麼。他怒起心頭,以爲那老者就是司機,不容分說就想教訓田玉林。

一旁的司機上來抓住二虎的手,三人扭作一團。二虎身材強壯皮實,那司機又顯矮小,臉上捱了二虎的一拳,摔在地上。

二虎又扯住田玉林的衣領,作勢要打。田玉林正要解釋,猛聽見一聲厲喊,住手!二虎渾身打了個激靈,他聽出那是發自玉兒之口。他回過頭來,看見玉兒怒目圓睜,似要把他給吞了。二虎從沒見過玉兒這個模樣,他不明白爲何玉兒被撞了還要幫着對方。懾於玉兒的目光,他不覺鬆了鬆手。但他覺得就這樣放了對方又於心不甘,於是在他鬆手的一刻,他順手一推,把田玉林給推倒在地。

他回過來想把玉兒扶起,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玉兒一記重重的耳光。田玉林怔立當下,捂着臉,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田玉林和他的司機也被玉兒的舉動震呆了,一臉茫然。四個人就這麼對望着。

滾!玉兒又朝二虎吼了一聲。二虎沒有反應。玉兒再次吼道。二虎掃視一下玉兒,覺得玉兒像沒什麼大礙,這纔不情願地離開了。

玉兒腿腳不便,自然不能自行起身。那司機站起來,捂着腮幫子苦着臉。田玉林過來把她扶坐上輪椅。

田玉林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那枚玉佩上時,他不由得一震,他下意識地俯下身想撿起來。正在這時,有一女聲喊道,玉林,出了什麼事?玉兒擡身一看,人羣中擠出一箇中年婦人,她慌慌地緊步走來。

哦,是我不小心撞到了這位姑娘,田玉林說。也不知傷到沒有?

她是誰?怎麼稱田叔爲玉林?玉兒嘀咕着。

婦人蹲下身子,握着玉兒的手問,姑娘,傷到哪兒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婦人一臉憐愛,聲聲輕柔,玉兒心頭涌上陣陣莫名的潮動。

我,我不大要緊,玉兒脫口說道,像是見不得那婦人着急。

喲,這裡擦破了。婦人見到玉兒手臂上有一處破損,驚呼道。老頭子,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幫着送醫院去。她朝田玉林喊了一聲。田玉林應了一聲,吩咐司機打開後備箱,要放玉兒的輪椅。

玉兒心裡一涼,原來這婦人是田叔的愛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襲上玉兒的心頭,是失望?是難過?還是其他的什麼?她不知道。她看着田玉林和那婦人身手相應,膩語相隨,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娘。娘孤零零一個人帶着她度過了二十多年,與守寡有何異。娘從一個年青貌美的女子變成了老婦,可她從沒聽娘抱怨過什麼。想到這,玉兒的心裡一陣心酸,兩眼不覺汪滿了水。

那婦人見了以爲她是哪兒疼痛,更見緊張了,忙問,姑娘,哪兒疼了?咱們馬上就到醫院,你彆着急。都怪我家口子,他着急着去接我……其實也怪我,要不是我急着摧他出來,也不會出這檔事。他這麼着急出來是因爲今天是……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也是我的生日……

說這些幹嗎,我看還是先送姑娘上醫院去吧,一旁的田玉林說道。

對,對,瞧我說什麼啊,婦人應和道。

我沒事,玉兒說,不用去醫院。她低下頭轉動輪椅準備離去。

田玉林和那婦人又問道,姑娘,你確定不要去醫院?

玉兒沒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田玉林看見玉兒的臉上落下兩滴滾圓的淚水,這種神色他似曾相識,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熟悉的面容。他心裡一蕩,下意識到朝地上望去,玉佩已不見蹤影了。

他想過去問她些什麼,但看了看身邊的那位婦人,又忍住了。他只能望着玉兒的背景漸漸遠去。

人羣中鑽出一個人來,是二虎。原來二虎畢竟不放心玉兒,他並未走遠。他推起輪椅帶着玉兒離開了。

剛一上車,玉兒哇得一聲哭了起來。二虎不知出了什麼事,急得真搓手。許久,玉兒才止住了哭聲。

待玉兒平靜下來,二虎才問道,剛纔我見你的玉佩摔在地上了,不知壞了沒有?玉兒摸了摸項上的玉佩說,還好。又說,二虎,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打你。還疼嗎?

您能有多大力道?我也是從小打到大的,哪一次不是掛了彩才罷休。您這一下算什麼。我只是不明白,現在還糊塗着呢。

玉兒沉默一會兒,說,告訴你也無妨,你打的那個人不是別人,他是……是我爹。

啊!二虎驚得張大了嘴,半天也合不攏。

二虎先送玉兒去了醫院,把胳膊上的擦傷處理後就回了平江。回到平江已是晚上九點多了。玉兒讓二虎在她家附近找個地方下車。她對二虎說,今天的事你什麼也不知道,你也沒去過省城。其他的我會跟小鷗解釋的。明白嗎?二虎點頭答應。

到了家門口,玉兒見娘站在門口左右張望,路鷗在門口來回地走着,一臉焦急。玉兒在暗處,他們並未發現。玉兒癡癡地望着娘和小鷗,也不作聲。一股暖流穿過她的胸口,她忍不住雙眼又潮溼了。良久,她笑了,擦乾雙眼從黑暗中出來,喊了聲,娘,小鷗。

你這死丫頭,死到哪兒去了?不回來也不說一聲,方姨邊說邊緊步走來。路鷗也跟了過來。

跟幾個朋友在一起,聊得開心,也忘了時間,玉兒說。再說我這不好好的回來了。噢,對了,娘,我記得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什麼?方姨像是沒聽清楚。

我說孃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給娘過生日。你說了,小鷗,她又問路鷗。

生日?方姨你是什麼時候生日?怎麼從來沒過過?路鷗回憶着,說。

其實不光是方姨沒過過生日,就連路鷗和玉兒也沒過過。自從路子榛和俞靜過世後,這個院子裡就沒人說要過生日。方姨怕路鷗在生日時想起他爸媽來,就沒給路鷗慶祝過。當然她和玉兒的生日也同樣免了。時間長了,她就把這事給忘了。今天玉兒突然提起過生日的事來,她卻一下子想不起來自己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

她愣了半晌才說,玉兒,你今天是怎麼啦?怎麼想起這事來?玉兒說,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娘多少年沒過過生日了。路鷗說,對,對,咱們家好久都沒過生日了。方姨,這回您一定得過。您不用忙什麼,我和玉兒會安排好的。

三人邊說着邊把玉兒和輪椅擡了進去。路鷗一不小心,腳碰了下臺階,差點脫手了,嚇得玉兒尖叫了一下。玉兒氣得拍了一下路鷗的腦袋說,你不會小心點,差點要了我的命。路鷗緊張地扶住玉兒的肩膀問道,傷到哪兒了?不曾想玉兒又尖叫一聲,隨即見她皺眉蹙額的。路鷗和方姨倆不管玉兒不願意,硬是翻開玉兒的袖子查看,這才發現玉兒胳膊上包着紗布。玉兒忙說,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礙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路鷗回頭看了一眼院門口的兩層臺階,想了想說,不行,得把這門口給弄平了,要不玉兒進出實在不方便。方姨忙說,這可使不得,臺階自院子蓋起來時就有,沒有人去動它。你可不許碰。

其實方姨是想說不能碰臺階,否則會觸動風水。這竿子巷內的四合院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有這兩級臺階,沒見過誰把它給剷平了。可方姨又不敢明說,怕路鷗一聽到風水倆字就想起他爸媽和他姐的事來。

不管方姨和玉兒怎麼勸路鷗,路鷗還是叫工程隊把臺階給剷平了。原本協調順眼的大門口立時因失去比例而變得異常難看。方姨和玉兒面面相覷,路鷗卻高興地說,這下就放心了。

這件事在方姨心裡一直是個疙瘩。她年青時常聽村子裡的人說過,房舍的佈局學問可大着呢。面朝哪邊?門窗開在哪兒?甚至於房間的大小,院子裡要種哪些樹都不能隨意,這些都事關一個家族的興衰成敗。城市裡現在雖不太講究這些,許多院子的主人也在院子裡重新建了些新房,可是院門口的臺階卻是誰也不敢去動的。

方姨心裡隱隱不安,她把這些心事和玉兒說了。玉兒說,娘,你怎麼還信這個啊?再說,拆都拆了,還能怎麼樣?方姨嘆息不止,只得將心事壓在心底。

沒過幾天,路鷗又向郵電局申請安裝一部家居電話。因家居電話這東西也是剛出來不久,安裝費用昂貴,整個巷子還沒有一戶人家安裝。由於沒有線路,郵電局專門拉了一條線路到巷子裡。方姨知道了安裝費用後心疼不已,說要這東西幹什麼。路鷗說,有了這東西,以後玉兒要晚回來打個電話就行,免得您在家裡瞎擔心。

方姨終究架不住玉兒和路鷗的勸說,只得同意過一過生日。不過她又說過也可以,得應她一個條件。玉兒問是什麼條件?方姨說既然要過,那就熱鬧一把,想請兩個人到家裡來。玉兒又問是誰?方姨說,一個是曉婭,一個是葉子。玉兒聽了面露難色,她望了望路鷗,顯然是要他拿主意。

路鷗也是怔了一下,他沒料到方姨會提出這個條件。曉婭當然沒問題,就是方姨不說路鷗也是想要邀她的。關鍵在於知秋,路鷗一時也不知如何辦纔是。

屋子內出現片刻的沉默。方姨說道,我想還是算了吧,我都這把年紀了,還過什麼生日。行了,我說你們倆個也別難爲我了……

玉兒悄悄地碰碰路鷗。望着玉兒期盼的目光,路鷗說道,咋能不過呢!一定得過。請,都請來,只要方姨高興,請誰都行?

生日那天,曉婭和知秋都來了。曉婭才知道知秋也住在竿子巷內,才知道知秋和路鷗老早就是鄰居。在飯桌上曉婭老聽到他們叫知秋爲葉子,才知道葉子是知秋的小名。

知秋幫過曉婭的大忙,爲了表示對她的尊敬,也礙於她和知秋不是很熟,她還是稱她爲葉總,葉子也不去糾正。這種稱謂無形中拉遠了她倆的距離,又近一步反襯出路鷗玉兒他們和知秋的親近。她的心裡因此有了一點疙瘩。

爲了消除這個疙瘩,曉婭有意無意地問起他們以前的事來。他們就像是沒聽見似的迴避過去。曉婭意識到這個話題是個禁忌,就不再提起。

幾人說說笑笑,不覺到了深夜。曉婭和知秋起身要告辭。方姨說,曉婭,你先坐一會兒,不忙走。讓小鷗先送葉子回家,呆會兒再送你。

曉婭坐了一會兒,不見路鷗回來,有點着急。方姨看在眼裡,笑着說,你放心,小鷗的心思我知道。我這所以要他送葉子回家,是因爲他心裡有個結。這個結也只有葉子和他自己才能解開,我得讓他有解開的機會。她瞧了瞧曉婭說,你不會怪我做這樣的安排吧。

曉婭臉一紅,說,方姨說哪裡的話。我不清楚路家和葉家以前發生過什麼,但我知道他對以前的一些事還放不下。要是能趁此機會一解之前的怨恨,那是再好不過了。只是我擔心他心裡的結沒這麼輕易解除。

玉兒說,是這話,要是這麼容易的話也不會在小鷗心裡擱了那麼多年。不過凡事都得一步一步來,急不得。

路鷗應方姨的要求送葉子回家。兩家都在一個巷子內,相距並不遠,路鷗和葉子都知道這是方姨爲他們安排單獨相處的機會。倆人並肩走着,誰都無話。最後還是葉子先打破了沉默,她說,時間真快,一晃眼過了二十多年了。你瞧玉兒,成人一個美人了。當時我見到她時都不敢認了。

路鷗笑笑,表示默認。

又是一陣沉默,又是葉子開口,她說,嗯,一下步我準備將公司業務的重心轉移到平江來,你覺得呢?

路鷗說,平江比不得省城,地方小,你就不怕施展不開拳腳。葉子說,這我不擔心。現在全國各地陸續進入城市建設的新時期,舊城改建,房地產開發應運而生。我還怕我吃不過來呢!路鷗說,我還是勸你不要回來,你在省城不做得好好的,何必要改換戰場?葉子說,我在省城做得再好,那也是給別人家做的。平江再小那也是我自己的家啊。哦,你……你是不是怕我搶了你的生意?

路鷗擡眼望望葉子,朦朧中他看不清葉子的表情,只見葉子的兩眼目光灼灼。他停下了腳步,淡淡地說,你要知道一山不容二虎。

葉子也停下來,她轉過身來面對着路鷗,說,爲什麼你總想着競爭,難道你和我之間就不能有合作嗎?

合作?路鷗顯得很意外。他想過與所有人合作,就是沒想到要和葉子合作。他從來沒動過這個念頭。

葉子接着說,如果我們倆聯手,我想在平江沒人是我們的對手了。葉子顯然很興奮。

再說吧,路鷗冷淡地說。你到家了。

路鷗的態度把葉子拉回到現實,不過她還是說,不管怎樣,我今天還是很高興。

是因爲方姨請你?

是,但還有更重要的。是你肯送我回家。

這是方姨的意思。今天她是壽星,她的要求我不能違背。

那還是得謝謝你。

好了,你進去吧。我該回了,曉婭還在家裡等我呢。路鷗轉身要走。

路鷗!葉子叫道。

什麼?

那個姑娘……就是曉婭,我知道方姨喜歡她,你……你喜歡她嗎?

你問這幹嗎?這和你沒關係。路鷗頭也不回就走了。

送完葉子送曉婭。由於倆人在吃飯時都喝了點酒,不能開車,路鷗把二虎叫來了。

在車上,曉婭問道,怎麼去那麼久?路鷗說聊了一會兒。曉婭似乎隨口說道,這麼多年沒見面,想說的話應該很多吧。路鷗說,你放心,都是聊工作上的事。曉婭急道,誰不放心了,我也是隨便問問。說得前邊開車的二虎“撲哧”地笑了。曉婭佯怒道,開你的車,別瞎打聽。卻自此也不敢再問了。

路鷗這些天心情似乎別好,連二虎見到了都說路總,你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路鷗難得的好心情又被玉兒的一句話給掃蕩無影無蹤了。

這天是週末,又到了玉兒去怡心茶樓聚會的日子。上次路鷗忘了這事,還好二虎機靈,送玉兒去了。玉兒還當是路鷗安排的。這天一早,路鷗起牀後什麼事也不幹,就等着送玉兒去。一家子吃過早飯後,倆人和方姨說了後就出門去了。

玉兒說,小鷗,這幾天我看你情緒不錯,有什麼好事說來聽聽。路鷗說,能有什麼好事,只要公司不出問題我就謝天謝地了。玉兒說,你不要只顧着自個兒的事,我的事你辦得怎麼樣了?路鷗說,什麼?你有什麼事?玉兒說,別跟我裝糊塗。潘晚!

路鷗心裡咯噔一下。這段時間公司發展順利,接連拿下了幾個大項目。他又給方姨過了生日,葉子與他的關係似乎也有所緩和。得意之餘的路鷗把潘晚的事給拋在腦後了,他忘了玉兒卻沒忘。

我記着呢!路鷗勉強應了一聲。

你可得抓緊,什麼結果告訴我一聲。玉兒說。

哦!……

路鷗一到辦公室就把羅素素叫來了,問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又問到會計師事務所的事。羅素素說一切都很好。路鷗囑咐幾句就讓她走了。

沒過多久路鷗又把素素叫來了。說公司有一個合作項目,對方是外地的一家公司。他想親自去一趟,他要素素準備一下陪他去。他還說爲了對對方的財務狀況有個初步的瞭解,需要一個資深的財務人員一同前往。

路鷗說,要不就把姜主任叫上吧。素素說,姜主任現在挺忙的,走不開,要不叫別人去吧。路鷗說,自從公司接收事務所後還沒見過姜主任,就叫姜主任吧。她手裡的活先交給其他人。就這麼定吧。羅素素答應後自去安排。

姜主任沒想到路鷗點名要她去,有點受寵若驚。她見到路鷗時還是把她給驚呆了,她聽說過集團的掌舵人是個年青人,卻沒料到如此年青。

三人上車後就聊開了。路鷗問姜主任工作還適應嗎?姜主任說沒什麼不適應的,像她這種人只會跟錢打交道,不管是大錢還是小錢在她手裡都是一樣的流程。路鷗問對現在的工作滿不滿意?姜主任開玩笑地說,要是事務所早併入宏遠就好嘍!說得路鷗和素素都笑了。

路鷗說,我聽羅經理介紹過您的情況,我對姜主任您的業務素質和人格由衷的讚賞……。姜主任笑道,路總過獎了。我只是一個老婆子,未來的天下是那些年青人的。路鷗接口道,話是這麼說,可是沒有您這樣人的扶持,那些年青人難堪大用。……所以我對姜主任有個小小的要求。姜主任忙說您吩咐。路鷗說,您不要光顧着自己,也要想着爲集團培養人才。您要覺得哪個年青人有責任心,業務能力較強,您就大膽提拔,不要考慮什麼年紀啊資歷啊這些表面的東西。您也知道集團對於人才一向都是求賢若渴的,這方面集團一定會支持你的。姜主任瞟了一眼路鷗,覺得路鷗不像是在說客套話,她想了想才說,嗯,既然路總有這方面的心思,那我手裡倒是有這麼一個人,不知……

但說無妨,路鷗說。

她叫潘晚,姜主任說。這姑娘是我手裡招進來的,一直跟着我,這些年我是看着她一步一步走過來。說實話,她踏實,敬業,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前些年,事務所的業績不是太好,待遇較低,許多年青人都熬不住,紛紛地跳槽了。我手下都換了好幾拔人了,就她沒走。我也問過她怎麼不走了,我說憑你的條件哪個事務所不會要你?您猜她怎麼說?她說,我這人念舊,時間長了就捨不得離開了。去哪兒都不會比這裡的順心。您瞧她說的!我就是看上她這一點才着重培養她的。要不是原來的副主任編制有名額限制,她早就應該是個不二人選了……

哦,是這樣,路鷗說。我看可以考慮一下,你說呢?他問素素。素素說,要這麼說倒是可以試試,讓她歷練一下吧。路總,您有什麼想法?路鷗說,我看這樣吧,可以先讓她進集團總部鍛鍊一下,行的話再重新安排。素素說,那好,我會安排的。一旁的姜主任忙說,我替她謝謝路總和羅經理了。

路鷗說,您不用謝我,行不行還要看她的造化。

羅素素注意到路鷗說這話時目光閃爍,遊移不定。

就這樣,潘晚帶着姜主任的殷切期盼進入了集團總部,成爲羅素素的助理。從來沒離開事務所的潘晚對自己的前途也充滿信心。

姜主任並未言過其實,潘晚表現出來的工作態度和專業素質使羅素素也大爲折服。素素私下裡對路鷗說,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代替我的位置了。

潘晚從姜主任口中得知是路鷗將她提到這個位置上的,她對路鷗自然是打心眼裡感激。來到總部之前她從未見過路鷗,只聽說過是三十出頭的年青人。她還不太相信,不相信他能控制這麼大的經濟實體。後來她在總部見過路鷗幾次,不免多看兩眼。她想表達對他提攜的感謝,又擔心營蠅苟狗等閒言碎語,總找不早機會。一次在走廊的拐角處,她正好撞上路鷗,她見四下無人,輕輕叫聲路總,然後對路鷗說聲謝謝後就趕緊走開了。路鷗望着她的背景在發呆。這一幕正好被路過的羅素素看在眼裡。

又到羅素素放年假的時間了,素素和家園商量要他陪着回一趟家。家園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讓她爸媽見見他。家園躊躇了半天還是答應了。

素素去請示路鷗她走後工作交給誰。路鷗想了想說,那個潘晚不是你的助理嗎?交給她就行了。素素說這不妥吧,潘晚是個新人,對部門的業務還沒有完全熟悉,我想還是交給楊副經理吧。路鷗說,是金是銅也要煉煉也才知道。她是重點培養對象,你不給她機會怎麼培養呢?再說,不就兩個禮拜的時間嗎?你放心,我會替你盯着些的。素素說,那要不叫個人協助她?路鷗搖搖手說,羅經理,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哆嗦,這不像是你的風格。素素待要說些什麼卻被路鷗打斷了,路鷗最後說,就這麼定下來,你去安排吧。素素略待片刻,見路鷗無語,就告退了。

素素將路鷗的意思告訴潘晚,潘晚興奮得有點語無倫次,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她獨擋一面了。素素說,我有點不放心。潘晚說我不會給羅經理丟臉的。素素詳細交待了一番,臨出門時又回過身來,她端祥着潘晚,問,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了。

有朋友嗎?

潘晚臉一紅,低聲說,有,年底準備結婚。

家裡的人都好吧?

謝謝羅經理,他們都很好。

素素輕輕地將潘晚額頭上的留海整理一下,又把她耳側的一綹頭髮往後捊了捊,說,你真美!

潘晚又飛紅了臉,說,羅經理,你……

素素一臉嚴肅地說,我還是那句話,有什麼不懂的問題要去請教楊副經理。處理不了的事你可以先放一邊,等我回來……

記下了羅經理,潘晚說。

素素看了看她,臨走時把她抱在懷裡,說,我走了,你注意……注意安全。潘晚見她有些異樣,問道,羅經理,您怎麼啦?素素說沒什麼,也許是我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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