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路鷗絕想不到萬年青集團的總裁竟然是葉知秋。他早就知道萬年青集團,這萬年青集團類似他的宏遠集團,在各行業都有投資實體,經濟實力不在宏遠集團之下。集團的投資領域遍佈全省,唯獨在平江沒有投資活動,作爲生於平江長於平江的葉知秋來說這一點確實令人費解。也因爲萬年青集團的經濟足跡沒有涉及平江市,和宏遠集團沒有交集,路鷗直到現在才知道它的掌舵人是葉知秋。

既然多年都不在平江發展,那她在文化節上的首次露面意味着什麼?如果她回到平江,他該如何和她相處?還有那二十五年都沒消息的她的父母,現在哪兒?如果他們出現了,該如何面對?這一系列問題不時從路鷗大腦中閃過,他不知該如何作答。還有那一直壓在心底二十五年之久的聲音也不停地提醒着他,那是媽媽曾經對他說過的:你爸是被葉家害死的。其實何止是爸爸,媽媽也是,還有那不知下落的姐姐也是。如果爸爸不出事,姐姐也不會走失,媽媽也不會含恨而死。這一切全是葉家造成的,他告誡自己。

知秋的出現不僅讓路鷗心潮澎湃,也把曉婭的心給攪亂了。說實話曉婭對知秋的印象不錯,不僅漂亮大方,而且三十來歲就經營着萬年青集團。誰說女人不會欣賞女人,葉知秋就是曉婭欣賞的對象,難道知秋現在的地位不正是曉婭要爲之奮鬥的目標嗎?難道曉婭不正是不知不覺地邁着知秋先前的軌跡在努力嗎?況且她還比曉婭漂亮,雖然曉婭對女人與漂亮的關係缺乏應有的敏感,但葉知秋身上所透出的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雍容氣質確實使曉婭有點自慚形穢。

但把曉婭的神經撩撥地忐忑不安的不是來自葉知秋本身,葉知秋再怎麼出色對曉婭來說也終究是別人,與曉婭相干幾何?是路鷗的態度,是路鷗對葉知秋的態度。憑着女人天生的敏感性,曉婭知道他們之前已經就認識了,她還看出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一般。路鷗是見過世面的人,秀外慧中的女子接觸過的不在少數。駱駝嶺的會面路鷗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只有曉婭知道他是在極力剋制着。同樣在剋制着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葉知秋。

緊接着,曉婭又對自己這些莫名的想法感到可笑。她問自己,怎麼啦!人家有沒有關係輪不到你曉婭擔心。退一步說就算有關係的話關你曉婭什麼事?怎麼,見到漂亮女人與路鷗有關係就不樂意了?吃醋了?

她搖搖頭,想,路鷗是你什麼人啊?吃哪門子醋?曉婭斷然否認,可是又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心口,排擠不去。

這天曉婭下班後往品竹居走去,走到半路又折返回去。並不是忘了什麼事,是她突然間覺得有點不妥。

去品竹居做什麼?又不是去彙報工作,沒事爲什麼盡往他那兒跑?不像話,曉婭對自己說。沒事就不能找他嗎?以前沒事不也經常去嗎?現在是怎麼了?去,就像以前那樣。想着,曉婭又回頭走去。走着走着又停下了。

還是得找個理由,對,找個理由,曉婭自言自語。最好是個工作上的事,這樣才顯得自然。可是這段時間駱駝嶺發展良好,沒什麼棘手的事要彙報。曉婭忿忿地跺了跺腳,突然間有點恨這個發展良好了,這時候她倒是希望駱駝嶺出些什麼事來。這一念頭剛冒出來她就嚇了一跳,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會希望駱駝嶺出事?曉婭嘆了嘆,說,瘋了,真的瘋了。

誰瘋了?身後傳來一句問話。曉婭轉身,是路鷗,在她身後不遠處站着。

我說你怎麼回事啊?路鷗說,在這裡兜圈子,又是跺腳又是瘋了,你說誰瘋了?

曉婭想,看來他老早就在那兒,自己的一舉一動全落在他眼裡,真難爲情。臉上就不覺地漾起了一層紅暈。

哦,我說的是你啊!曉婭真佩服自己,沒見到路鷗前是不知所措,見到路鷗了反倒靜下心來,俏皮話也隨之上口。

我?我怎麼啦?我……我瘋了?路鷗一臉茫然。看着曉婭一臉調皮樣才明白曉婭是在打趣自己,就一笑了之。

倆人談着話,不覺中就來到品竹居。路鷗纔想起問曉婭有什麼事找他,曉婭嗯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路鷗突然“咦”的一聲,原來路鷗見品竹居的門開着呢。他記得離開時是關上的,只是沒加鎖。平時除了集團的高層會來找他外,遊客是不會來到這兒的,可公司的高層來都是事先預約的。

倆人三步並做兩步來到門口,曉婭一眼便看見屋裡坐着一個人,是一個女子。女子背對着門口坐着,正擡頭看着牆上的壁畫。

壁畫是曉婭在建造品竹居時請了職業畫家畫的,是一幅水墨畫,佔據的幅度與一面牆相當。與普通壁畫不同的是,畫家在作畫時直接提筆潑墨畫在拋光的竹板上。畫的內容也是竹樓人家,與品竹居環境自然融合,相得益彰,正所謂樓中樓,畫中畫是也。路鷗對字畫從來就缺少藝術修養,可他一見到這幅壁畫就一下子喜歡上了。曉婭曾經問他到底喜歡它什麼,路鷗也說不上來,只是說看見它就沒那麼煩躁了。

曉婭只能看見女子上身的背影。她身穿一襲長裙,長髮披肩,油黑烏亮。微風輕拂,將其黑髮隨意揚起,又輕盈落下。曉婭不覺心襟一蕩,突然有種錯覺,這女子是從畫上走下來的。

曉婭還陶醉於女子的背影,路鷗快步上前,半蹲於女子面前,將女子的手掌放在手中輕握着,說,回來了也不說一下,好讓我接你去。女子說,本來是要告訴你的,有位同行正好也乘坐北京到省城的航班,他說有車接送,也路過平江,就順勢把我捎來了。路鷗問,那你怎麼上山的?山上又沒有車道?女子說,到山下時,我說要找路鷗,他們也沒問我是誰,要做什麼?就把我送來了。路鷗笑笑說,對,我忘了,你的要求沒有人會拒絕的。

站在門口的曉婭驚訝於路鷗與女子的親密,心中念頭閃過,瞧那情景,難道她是路鷗的妻子?可從來沒聽說過啊!又見女子緩緩擡起手,摸了摸路鷗的頭髮,將他頭髮上的一根細草拿下,整了整,說,黑了,也瘦了。路鷗沒有答話,依然是微仰着頭,深情凝視着女子,似乎很享受女子的愛撫。

曉婭還是沒看到女子的正臉,可她知道不管自己有什麼想法,再這麼站着是不合適的。她便悄悄後退兩步,準備轉身離去,不想發生輕微的響聲。路鷗才意識到曉婭還在門口,便站起來對她說,進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那女子也聞聲轉過來,見到曉婭便微笑着點頭。曉婭一下便呆住了,眼前的一幕一下子便定格在她的大腦內,以至於她每次回想起與她的初次見面仍不免心神盪漾。太美了,美得無法形容。最重要的是女子舉手投足間那渾然天成的從容和優雅使曉婭深爲折服。這種感覺與葉知秋的不同,曉婭承認葉知秋也是美的,可曉婭對葉知秋的美有一種莫名的對抗心理,而對於該女子,她是順從的欣賞,無條件的認可,甚至於覺得對她的任何一點傷害都可能爲之心痛。

她是誰?曉婭心裡想。不論她是誰,不論她和誰在一起,曉婭都不會覺得彆扭,就算她是路鷗的妻子那也是應當的。曉婭甚至覺得路鷗怎麼能配得上她?

這是玉兒,路鷗指了指女子說。又指了指曉婭,正待介紹,玉兒說,我知道,你叫小丫子,對吧?玉兒伸出手來與曉婭的手握在一起,又說,能隨意出入這間竹樓的女人沒有幾個。

曉婭沒想到玉兒會認識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可是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路鷗只是叫她爲玉兒,也沒說是什麼身份,而她稱路鷗爲小鷗,還說這裡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來的,尤其是女人。可自己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唯一讓曉婭感到彆扭的是玉兒始終坐在那裡,自曉婭進門後就沒站起來過,甚至和曉婭握手也是坐着。不過相對於異常完美的第一印象,曉婭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路鷗對玉兒說,走,咱們回家。玉兒點點頭。路鷗又對曉婭說,你幫着拿這個拉桿箱吧。曉婭說好,走到玉兒身邊去拿箱子。玉兒對曉婭說聲謝謝。

待曉婭拉走箱子時才發現原來玉兒一直坐在輪椅上。

黑髮、白裙和輪椅構成的場景對曉婭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和心靈震撼。

當晚,玉兒和方嫂就擠在一張牀上。玉兒說和娘有說不完的話,要把幾年沒說的話都給補上……

那還是在路鷗大學畢業後不久,初入商場的路鷗打理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在路鷗的要求加強迫下,玉兒被送往北京做矯治手術和康復訓練,路鷗已在北京聯繫好了一位知名醫學專家。方嫂和玉兒也知道小兒麻痹症致殘是終身性的,再怎麼矯治再怎麼訓練也無法根治。她們在心理上早就坦然面對,不想再花這些冤枉錢。再說讓玉兒去北京治療,方嫂也不放心。可讓方嫂陪着去北京,她又放不下家裡和小鷗。在方嫂眼裡,二十好幾的玉兒和路鷗還是倆長不大的孩子。最後還是路鷗專門請了一個保姆照顧玉兒方嫂才勉強同意。

玉兒剛到北京時,人生地不熟,身邊也沒有親人陪伴,經常回到平江。後來玉兒漸漸有了自己的生活圈,也有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才平心靜氣地在北京長期生活。接着玉兒也有自己喜歡的工作了,隨着工作越來越忙,回平江的次數漸漸少了,這一次竟然有四年沒回家了。

方嫂問,玉兒,小鷗說你這不回北京了,是真的?玉兒說是真的,這次不走了,我把工作都辭了。方嫂說好好的工作辭了也怪可惜,難得找個喜歡的。又說辭了也好,這幾年你在外面我就沒放心過,以後就讓我好好照顧你,再也不分開了。玉兒說,平江這些年發展得很快,剛纔有好幾條街我都不認識了,我覺得回來機會更大。方嫂說你是孃的女兒,別人不瞭解你,娘還不知道你?你什麼時候爲自己考慮過。你瞧,葉子前腳剛到你後腳就跟着回來,你還是放心不下小鷗。是啊,雖說都已三十出頭了,可總讓人放心不下。

玉兒不說話了。方嫂又說,告訴娘,你自己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那個大民經常打聽你,我看他還不錯,是個實誠的人,難得對你有心。方嫂嘆了嘆,說,我知道你不是個將就的人,做什麼事總要和自己較勁。這也沒什麼錯,過得了心裡的那道坎,凡事就不會差到哪兒,只是別苦了自己啊。

玉兒說,娘,我的事你就別擔心了。我知道大民不錯,也知根知底的,我感激他對我上心。只是……算了,不說了。娘,我這次回來在機場竟然碰到了大民。

這麼巧,他接誰去了?

原本我也這麼想,後來才知道他是專門來接我的。我坐同事的車回來,沒讓他送。

真難爲他,還打聽到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不讓他送,他不會生氣吧?

我就是要他生氣。娘,這事我沒告訴小鷗。

娘明白,方嫂把女兒摟在懷裡,說。娘都明白,娘也是過來人,娘懂……

玉兒擡起頭,猶豫一下,說,娘,問您一件事。娘應了一聲。玉兒說我想問爹的事,方嫂明顯呆了一下,玉兒見了就不再問了。半晌,方嫂才說,想知道什麼你說吧。玉兒說,您和爹的事後悔過嗎?方嫂輕輕拍了拍玉兒的後背,說,娘不後悔。你爹有他的苦衷,不怪他,是娘對不住你爹。玉兒說那爹這麼多年了爲什麼不來看我呢。方嫂說自從你爹去了外地後就沒聯繫過,我們也搬了地方,估計是找不到了。要是知道你在這兒,他會來看你的。從小你爹就最疼你的,一回到家就把你抱在手上,逗個不停。玉兒說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方嫂說,你年紀小,還不記事。那時候各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可你爹一看到你就笑個不停。他長得呆板,不常笑,是因爲笑起來就更難看。方嫂說到這不覺也笑出聲來。

玉兒見了又問,那我像爹還是像娘?方嫂把玉兒緊緊摟在懷裡,許久才說你更像娘。

第二天一早,大民來了,手裡拎着大包小包。路鷗見了他大爲驚訝。玉兒前腳剛到,他後腳就跟來了。大民微紅着臉,對路鷗的打趣只當沒聽見,問起玉兒在北京的生活。

方嫂說要去買點東西,又對路鷗努努嘴。路鷗明白方姨的意思,卻不想離開,一味地在一旁問長問短,弄得大民是坐立不安。還是玉兒說道,小鷗,你也去吧。路鷗這才站起來,朝着大民擠了擠眼。大民尷尬地笑了兩下。

方嫂和路鷗一走,大民變得莊重起來,又問起玉兒在北京的生活和工作。其實這些話他已問過了,如今從他口中再次說起,他卻渾然不覺得實屬多餘。似乎剛纔的一切都只是隨意寒暄,現在纔是正式交談。

玉兒笑問,你怎麼知道我昨天回來,還特意到機場接我。大民嗯嗯兩聲,只說是聽一個朋友說的,是什麼朋友,幹什麼的,他也沒說。玉兒明白,定是大民交待他那個朋友要留意她的情況,否則他的朋友怎麼會突然告訴他她回來了。想來這幾年她在北京的動向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玉兒的心裡有種複雜的感覺。大民的所爲接近於監視,這使她有些不快。可她不能指責他,再怎麼着他也是因爲在意她關心她。換作別人誰還會對她這麼上心,這麼想來她又應該覺得榮幸。

大民,她說,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有二十多年了。

是啊,我們倆也算是知根知底了,都是看着對方長大的。我娘說你實誠,對這個詞用在你身上是恰當不過的。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按說能嫁給你這樣的人應該是沒什麼可擔心的,可想像與現實總是存在差距。

大民見玉兒把話挑明瞭,就正色道,玉兒,既然你明白我的心思,這麼些年爲何總是迴避我呢?我想去看你,你不讓。想要幫你做點什麼,你也不讓。幾次到北京出差,到了你那兒,就是不讓見面。我真懷疑你是不是開始討厭我了。

我不討厭你,說實話我真的還有點喜歡你。

大民的眼睛裡有亮光在跳動,說,那你爲什麼……?

玉兒沉默一會兒,說,這麼說吧,如果現在你是孤兒,我也是孤兒,我真的可能會嫁給你。

大民愣了一下,說,這跟孤兒有什麼關係?

感情可以只是兩個人的事,可婚姻就沒這麼簡單了,它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你不能不顧忌你家人的感受……

大民打斷道,這一點你儘可能放心,你知道我爹孃都那麼喜歡你。你知道嗎,我娘天天在我面前唸叨你呢。

玉兒笑笑,說,我相信。只是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爲我還不是你們家的媳婦。如果真成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你什麼意思?大民明顯不悅。

你跟家裡說起過你的想法嗎?

沒……還沒有。

玉兒淡淡地說,這麼多年來你還沒讓你爹孃知道你的心思,你在擔心什麼?

我沒擔心,大民反駁。如果你答應,我立馬就告訴我爹孃。我想他們倆會很高興的。

哼,爲你們王家討一個一過門就要讓人伺候的媳婦,並且這個媳婦註定不能爲你們王家添個一兒半女。這就是你的孝道。

大民呆住了,他想反駁,卻說不出來。這本應是從爹孃口中說出的話現在由玉兒替他們說出來,顯得既滑稽又殘酷。

玉兒見大民沉默不語,又說道,大民,其實以你的條件不怕找不到比我好的姑娘。我也知道你爹孃喜歡我,可我也只能當他們的女兒,而不是媳婦。你們家就你一個獨子,我想你不應該讓他們失望。玉兒這番話似乎在安慰大民。

可是……

玉兒打斷說,大民,你也知道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就算我成了你們家的人,你能保證你爹孃一輩子對我好,不嫌棄我嗎?

我……

玉兒笑笑,說,既然不能,那長痛不如短痛。至少我現在還能叫你一聲大民哥。你說呢?

大民呆立當下,苦着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玉兒說的話他打心裡不願意承認,可細想之下不無道理。爹孃是很喜歡玉兒,不過正如玉兒所說的那樣,要在女兒與媳婦角色之間選擇的話,他不能保證爹孃會選擇媳婦。說來也真奇怪,按理說女兒要比媳婦更親,可這個問題要擺在中國人面前,是要掂量一番的。

大民原本是有備而來的,他等了幾年,本想把他和玉兒的關係在今天確定下來,然後正式跟爹孃攤牌。他覺得玉兒可能會因爲雙腿的原因而拒絕他,其實她心裡是希望他向她求婚的,在他的勸慰之下,玉兒含淚答應了,然後倆人在一起設計美好的未來。他就是這麼想的,他爲此有許多話要對玉兒說,不曾想這些話還未出口就被玉兒的三言兩語給死死壓在心底。

方嫂和路鷗回來時不見大民,玉兒只是說大民臨時有事先走了。方嫂覺得奇怪,大民哪一次來不是要呆上一兩天,和路鷗玉兒他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這次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方嫂看着玉兒,想從她臉上看出些端倪來。玉兒的表現和平常一樣,似乎沒鬧什麼彆扭。只有玉兒心裡清楚,她和大民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個藉口。真對大民動心的話,也許那些都不成問題,玉兒心裡想。

濱江新城項目經過一年半的施工終於完成。這是運用當前最流行的設計理念造就的第一個大型的商業住宅項目,商業與住宅完美融合又不相互干擾,在投入使用後就將平江的商業中心轉移到濱江新城。

新城住宅在預售時就被搶售一空,宏遠集團憑藉該項目賺個滿鉢。在住戶入住後路鷗就兌現當初的承諾:整個駱駝嶺成了濱江新城居民的私家園林。僅此一項就將新城住宅的房價提高了百分之十。在預售時搶到房子的住戶在領到鑰匙時就已經賺了,莫不是喜笑顏開。整個新城到處都是樂融融美滋滋的。

濱江新城項目也成了宏遠集團歷史上的一個重大轉折,集團財富不僅因此劇增,項目也成了平江不動產投資的典範,甚至都成了高校講堂上的經典案例。路鷗因此也聲名遠播。

隨後,路鷗在一次集團高層會議上宣佈對集團的組織結構進行改組。爲了適應平江市旅遊市場的發展,集團成立新的部門——旅遊部,將全市宏遠集團轄下的各大酒店、飯莊、賓館、度假村和駱駝嶺景區納入其下,由其統一管理。對其他部門的職能重新整合,整合後的部門包括行政部、規劃部、工程部、企業部、財務部。財務部也是新成立的部門調整後,集團又對各部門招兵買馬擴充實力。這樣一來,宏遠集團就形成六大部門並駕齊驅的局面。

機構改組後,路鷗招開了由集團中層管理人員參加的會議,大家都期待着新人選的產生。不出意料,規劃部、工程部、企業部的新任經理是由原來的負責人接任。行政部經理羅素素調任財務部經理,行政部經理由另一人接任。

讓人意外的是作爲集團的重量級部門——旅遊部的新任經理卻是年紀輕輕的喬曉婭,坐在臺下的曉婭自己也沒想到。短短的兩年時間她由一名普通員工成長爲集團的高層,完成了其他人要十幾甚至二十年才能完成的漫長跨越。當路鷗公佈對喬婭的任命時,全場寂靜無聲,想是大家對這一任命根本沒有心理準備。直到喬婭在懵懵懂懂間被人引導到主席臺上接過任命書時大家才如夢初醒地鼓起掌來。

接下着路鷗又宣佈了一項決定,這項決定卻讓全場議論紛紛,久久不能平靜下來。由於曉婭在駱駝嶺景區開發過程中的巨大貢獻,集團決定獎勵曉婭一套住房。住房位於濱江新城東邊海景樓的頂層,這是集團在建造新城之初就預留下的幾套住房中的一套。路鷗顯然已料到大家的反應,不慌不忙地說,集團之前在激勵機制的執行方面不夠完善,沒有形成一套規範的評定製度。今後集團基層各部門對本部門中有突出貢獻的員工可以提出獎勵建議,由集團行政部決定。員工若認爲應當獲得某種獎勵也可自行提出。說完,路鷗又宣佈了幾項獎勵決定,主要是針對集團的幾名元老級員工。

會議最後,路鷗宣佈集團爲六位新任部門經理配發公務用車,有職業司機負責接送。這種待遇在**機關只有市委書記和市長才享有,就此宏遠集團又一次成爲平江市的輿論中心。

會後路鷗問曉婭對於集團的決定是否感到意外,曉婭說對旅遊發展部經理的任命確實感覺意外,還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再說這擔子確實挺重的,原來就一個駱駝嶺景區還應付得來,現在全市的旅遊業都歸我管,管得比市裡的旅遊局還多。不過集團獎給我那套住房也在情理之中,我坦然接受。路鷗說你倒不客氣,那可是二十來萬的財產。曉婭反駁說我相信自己的價值,走到哪兒都值這麼多,你還不是怕我走了才用這套房子栓住我?路鷗問那你後悔留下嗎?曉婭烏黑的兩眼閃了閃,說,嗯……現在還不能下定論,也許哪天后悔了我再向你告辭。路鷗正待說什麼,曉婭卻一轉身走了。

曉婭有了濱江新城的房子後就把爹孃接到城裡來,自己也過來陪着爹孃住了一段時間。不到三個月二老吵着要回去,曉婭問怎麼回事。二老說城裡好是好,可我們總覺得哪兒都不得勁,沒有井水喝,沒有雞鴨養,沒有菜園種,沒有漁網下。每家每戶都閉着門,想找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全身不是這麼痛就是那兒不舒服,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沒有城裡人的命。僵持了幾日,曉婭也覺得爹孃沒有在家時的舒坦,就送二老回村了。曉婭一個人住在套房內也覺得無聊,留戀起竹樓的日子,過了幾日她也搬回到竹苑齋了。路鷗因爲玉兒回到家,也都住在家裡,很少再到品竹居。不過路鷗想到那次玉兒上山時的不便,便決定修條上山的車道直通品竹居。這件事交給曉婭辦理,曉婭做了修改,將車道從品竹居再延伸到竹苑齋。

有了車,曉婭回家看爹孃也方便多了。再者,集團在南嶺建了一個度假村,度假村屬於旅遊發展部管理,曉婭回南嶺也算是公私兼顧。

度假村順利竣工,曉婭在考察度假村時突然想起路鷗曾經說起的一句話。那還是兩年前路鷗第一次來到曉婭的家裡,喝着端上來的水說這水帶甜味。敏銳的曉婭意味到這是一個商業機會,喬婭立即向集團請求在南嶺開發飲用水項目。路鷗接到旅遊發展部上報的建議書,發現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難得的是曉婭還提出飲用水開發最好依託度假村,以度假村的發展帶動飲用水項目的發展。曉婭想,來度假村的外地遊客會越來越多,度假村優質的自然環境和潔淨水源定會給遊客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對日後盆湖的飲用水走出平江,開拓外地市場會帶來不可估量的收益。曉婭設想開發兩種規格的飲用水,一是瓶裝水,一是桶裝水,連商標名稱都想好了,就叫“南嶺度假村”。

路鷗同意曉婭的建議,決定在南嶺建一個大型純淨水生產基地。考慮到曉婭想得比自己還周到,項目又是以度假村爲依託,爲了便於管理和運作,路鷗就將本屬於集團企業部管理的生產基地劃歸旅遊發展部管理。

在曉婭的策劃下,純淨水一上市就打開了平江市場,平江市民喝水的習慣傳統被打破了。平江的機關、企事業單位都開始使用新開發出來的飲水機,飲用“南嶺度假村”桶裝水。外出遊玩的人也不再自帶水壺,直接購買“南嶺度假村”塑料瓶裝水。“南嶺度假村”純淨水也隨着遊客的足跡走遍省內外。

這一年,喬家園大學畢業了。曉婭原想照家園的脾氣定想留在大城市尋找機會,不曾想家園要回平江發展。曉婭覺得奇怪,以她對弟弟的瞭解知道家園是個不甘不凡的人。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一直是他心底永遠的夢。當然不能說回到平江就無法實現抱負,只是對於學業一向優異而自負的家園來說施展的平臺要小得多。曉婭想,不管怎樣,能回到平江對爹孃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曉婭跟家園說,你學的是建築設計,宏遠集團目前有很多工程項目上馬,需要這方面的人才,如果你願意,我去說說,進入集團的工程設計與建設部應該不成問題。家園說,這不成了裙帶?別人會怎麼看我?姐,你就別管了,我會找到滿意的工作。曉婭就不再堅持。

沒過多久家園說他在平江市一家建築設計公司上班,這家公司是新成立的,叫創新工程設計有限公司,據說公司的老總很歡迎像他這樣的大學畢業生。曉婭自然爲弟弟感到高興。雖說創新遠比不上宏遠的工程設計部,可集團的工程設計部內是人才濟濟,家園若在這裡毫無優勢,在創新那樣新成立的小公司反倒有施展身手的空間。

玉兒回家後,路鷗的生活重心回到了四合院內,閒暇之餘就帶着玉兒出去走走。這天傍晚他們剛出院門就碰到回家的葉子,路鷗並沒有理會,推着玉兒往前走。玉兒拽住輪子對路鷗說,小鷗你先回去吧,我和葉子說一會兒話。路鷗呆了半晌沒動靜。玉兒又說,去吧。路鷗才轉身回去。

玉兒說咱們去外邊走走。葉子很自然地上前推着輪椅,並不說話。

玉兒說我回來這麼久也不見你過來,你倒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葉子說早想過來看看姐姐,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玉兒看了看葉子,笑笑說,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撒起謊來沒水平,也讓人家不忍道破。葉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姐姐和方姨都好嗎?玉兒說好,都好,還有呢?葉子不解,說什麼還有?玉兒說,其實你最想問的是小鷗,對吧。葉子默然。玉兒說小鷗也好,現在開了一個公司,生意越做越大。葉子說我知道的。玉兒問這回就你一個人回來。葉子知道玉兒言外之意想知道她爸媽的情況,她沒直接回答,只是說是,就我一人回來。這麼久沒回平江,都認不出來了。小時候覺得這竿子巷很大,現在看總覺得變窄了。玉兒說,竿子巷沒變,是你的心胸寬了。葉子笑了,說,姐姐有空就來我家,家裡現在清靜了,就一個保姆幫着看家,以後我就在平江安家了。玉兒吃了一驚,點了點頭……

吃飯時玉兒有意無意地和她娘說起葉子的事,說葉子這回是一個人回來的,好像沒準備再走。還說葉子現在還是單身。方嫂說是啊,不管怎樣,平江是葉子的出生地,是她的老家。不管走到哪兒,平江終究是她的根。又說這麼大的人怎麼還不成家?說完突然覺得不對,看了看玉兒又看了看路鷗。路鷗原來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只顧埋頭吃飯,現在卻突然忍不住似的嗤嗤地笑,嘴裡含着飯,最後憋不住噴了一桌子。玉兒嬌嗔道,娘,你是怕我嫁不出去還是怎麼的?方嫂忙說多嘴多嘴。

路鷗突然問道,方姨,那玉兒的出生地是在哪兒?方嫂愣了半天才說,離這兒很遠。玉兒說,娘,我想回老家看看。方嫂似沒聽清,問回哪兒?玉兒說是老家,來平江之前的那個家。方嫂說,那有什麼好看的,老家沒有人了,房子早年間就被洪水沖垮了,時間長了也沒翻建,沒啥好看的,算了算了。玉兒不依,說自從記事起就沒回過,回去也沒什麼事,就走走看看,對我的出生地有個印象就行。方嫂又說,你現在又不方便,我又走不開,不成,不成。玉兒對路鷗使個眼色,路鷗會意,說,方姨,您呢,不用擔心,我帶玉兒去,現在有車,路也好走了,您把地址告訴我們就成。方嫂還是沒答應,氣得玉兒要掉眼淚,說,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總不願我回去。方嫂忙說沒有的事。最後方嫂只得給了老家的地址。

路鷗見公司沒什麼要緊事,就帶上葉子出發了。司機還是那個喬二虎,二虎這幾年跟着路鷗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人也變得精神體面了。他當司機的兩年間宏遠集團利潤頗豐,員工待遇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加上他辦事勤快,公司給了他不少獎勵,他欠公司的債務還得也差不多了。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現在的喬二虎幹活格外賣力。在路鷗的**下,待人接物也井然有序不亢不卑了。

二虎問,路總,這回要去哪兒?路鷗把地址交給他。二虎看了卻說,路總,要去這個地方恐怕得換輛越野車。路歐問怎麼,你去過?二虎說在進入集團之前跟着建築公司到處跑,去過那個地方,那地方是個山區,洪水多發,一到雨季,山體滑坡,道路經常被堵。

路鷗聽從二虎的建議,通知行政部調配一輛越野車過來。

正如二虎所說的那樣,山路確實不好走。還好沒碰上下雨,否則可能要打道回府了。玉兒真沒想到她的老家會在這麼偏僻的山區裡,心裡隱隱作痛。她是心疼她娘,知道娘和爹在她未懂事時就離婚了,娘一個人帶着她離開老家來到平江。當時這裡還沒通車,不知娘是怎麼把她背出來的。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個地方,是一個小山村。玉兒他們邊找邊打聽,照着方嫂寫的地址一家一家地問過去,最後終於找到了。玉兒一看,大失所望,呈現在眼前的只是一塊雜草叢生的空地,甚至連點殘垣斷壁都沒留下。

玉兒實在不甘心,她大老過跑來並不僅僅是爲了看看出生地這麼簡單。有個願望一直壓在她心裡,就是跟娘她也沒說過。她知道爹孃早就離婚了,她還聽娘說過小時候爹待她如何如何。她這次來的最主要目的是想查找爹的下落,就算找不到,只要能有爹的一點消息也行。

可眼下這情形不要說是爹的消息了,就是連老家的房子也不見蹤影。一陣悲從心來,玉兒幾乎要哭出來。

路鷗見不遠處的菜園子有個老伯在幹活,路鷗過去,說,大叔,問你一件事。老伯停下,看了看路鷗,問什麼事?路鷗說你知不知道那戶人家的情況?老伯望着路鷗手指的方向說,你打聽這幹嗎?路鷗說,是這樣的,原先這兒住着一戶有家,還有一個小女孩,後來女孩的父母離婚了,女孩就跟着媽媽走了。現在這個女孩回來了,就想看看以前生活過的地方,順便打聽打聽家裡還有什麼人。

老伯看到不遠處坐在輪椅上的玉兒,不禁愣了一下,問是那姑娘吧?路鷗說是。老伯說怎麼,她的腿……路鷗說小時候得過病,就沒站起來過。老伯又問,那你是姑娘什麼人?路鷗說我是她弟弟。

路鷗見老伯似乎認識那家的人,就把他帶到玉兒面前。玉兒問,大叔,我想打聽這戶人家的消息,您能跟我說說嗎?大伯說,都二十多年了,走的走,死的死,早沒人了。玉兒一聽說“死”忙問,是誰去世了?老伯說,那家女人帶着小女孩走了以後,沒多久那家男人也走了,好多年都沒回家。後來回過兩次,是那男人的爹孃去世的時候。最後出去了再也沒回來過。

玉兒知道爺爺奶奶都已去世了,爹的下落也不明,禁不住落下兩行熱淚。

玉兒問爺爺奶奶葬在何處?老伯說就在不遠那個山包上。玉兒說能不能帶我去看看。老伯看了看她的雙腿,猶豫着。路鷗也勸阻說還是不去了。玉潔卻說不是還有你嗎?路鷗只得背起玉兒往山上走。路鷗生活在城市裡,逛逛駱駝嶺還行,爬這山路不免有點吃力,再揹負着玉兒,沒走多遠就累得喘氣,只得叫二虎接着背。這樣倆人輪流揹着,勉強上到山頂。

到了爺爺奶奶的墳前,玉兒對路鷗說,今天沒準備,去幫我扎兩束野花,放在墓碑上。路鷗不一會兒帶回兩束花來放上。玉兒又說我腿腳不便,小鷗你代我向爺爺奶奶鞠個躬吧。路鷗對着墓碑恭恭敬敬鞠了三次。一旁的老伯說道,姑娘,行了,有你這心意就夠了。又問,姑娘叫什麼名字?玉兒說,我姓方,叫玉兒。老伯怔在當下,喃喃道,玉兒……玉兒……方玉兒。路鷗好生奇怪,問老伯怎麼了?老伯搖搖頭說沒什麼。

臨走時,玉兒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交給老伯,說,大叔,您幫我留意着,如果有我爹的消息麻煩您把這交給他,這上面有我的地址。

玉兒一行與老伯告辭。車子上了道,二虎從反光鏡見到車後有人追着,忙停下來。原來是那個老伯,老伯喘着氣從懷着掏出一個小布袋說,我……想起來了,前幾年那家……那家的男人回過一趟,他說……他說如果有機會碰到你們,就把這個交給你。

老伯說完把東西塞到玉兒手裡轉身就走了。玉兒打開布袋,是一枚環形玉佩。玉佩通體透明,色澤淡雅,溫潤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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