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崔鈺的獨門秘藥,又換洗敷藥的勤,手上的傷也不再像前幾日那樣火燒火燎疼痛難忍,紗布也輕薄了許多。
“姐姐沒見皇上這兩天的神色,那可真是雨過天晴,姐姐大大的有本事呢。”
媜兒斜倚在貴妃榻上,十鮮果品、蜜餞甘果滿滿擺了一桌,她只不想吃,懶洋洋磕着葵花籽。
我瞟她一眼:“又醋意大發了?不然你去他面前告發我,再逐我去冷宮好了。”
媜兒拈起一枚葵花籽擲向我,嬌嗔道:“皇上又想親近你,又覺得面子下不來。日日像黃毛小子一樣坐立不安,我看着都有氣,說也說不得了?”
“說得說得,別人說不得,獨你說得。”我淺淺一笑,注目她凸起的肚腹,“你不知道,自從福康公主莫名其妙落水之後,我便擔心玉真和你的孩子。你性子太驕縱,在宮中又沒有交好的妃嬪,我若是安心念佛,萬一你們有個閃失,我該如何自處?”
媜兒啐我:“儘想些喪氣的,哪裡那麼容易就被人害了?姐姐好不容易出來,自然要多承恩寵,好好待阿琮,若是還跟以往的事情牽扯不清,我便是白幫了你,孩子生了也不許認你這個姨娘的!”
我含笑道:“放心,我只擔心若是我對皇上太過癡纏,你又受不了,到時埋怨起我來,我可吃不消。”
媜兒撂下手掌裡握的一把葵花籽,正色道:“這話糊塗,只要姐姐是真心實意對他好,我又怎麼會計較?別人說我性子嬌貴,不過是因爲我敢頂撞皇上,但凡那些狐媚子有一個是真心愛重皇上的,我也不會不高興,每每看着皇上四處雨露均沾,我便心中火起,明明都是些逢迎之輩,他偏也要!”
我怔怔的看着媜兒,她那樣明豔,帶着天生的不可一世的驕傲,或許正是這樣的直白和勇氣,才讓蕭琮對她另眼相看。那麼我呢,蕭琮對我,又是爲了什麼如此青睞?
緋墨呈上茶點,媜兒喚我,我晃了晃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總有一天,我會讓蕭琮親口告訴我,那樣愛我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在飛寰殿用過午膳,我帶着玉真回去。行至半途,正巧碰見和妃與陶美人並顧妍從長信宮出來。
我將玉真遞給乳孃,扶正被她抓歪的髮釵,有心迎了上去。
陶美人遠遠見我,躬身一福。我早知道她心性極是沉着的,但也沒料到在誤以爲是我使她小產之後,還能禮數周到,對我如此恭謙,此人城府之深只怕不在當日劉娉之下。
我微微頷首,又對和妃道:“娘娘金安。”
和妃含笑:“秋高氣爽,妹妹近來可好?這會兒抱着公主可是要去長信宮給太后請安的?”
我淺笑道:“謝姐姐關懷,嬪妾等剛從飛寰殿出來。嬪妾粗笨,太后未曾召見,嬪妾是斷斷不敢貿然前去的打擾她老人家的。”
我見和妃面色疲倦,不免問道:“嬪妾靜心日久,未曾聆聽太后教誨,姐姐適才從長信宮出來,想必陪太后誦了一段經吧?”
和妃點頭,撫摩玉真頭頂道:“正是呢,太后憐惜陶美人失子,今日從清晨開始便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希望那孩子早日超度以獲善果。”
我憶起太后種種陰狠手段,如今又做此掩耳盜鈴之事,不由淡淡一笑:“姐姐,太后果然是菩薩心腸呢。”
和妃會意,也笑道:“正是呢,那樣繁雜的經文,太后全然不覺得疲憊,反倒是本宮蠢笨,倒顯出倦色來了。”
我掩口笑道:“太后何等慈悲,若不多念幾遍往生咒,只怕夜夜也不能心安入睡呢。”
我二人各自心知肚明,相視淺笑。
顧妍得寵多時,想是打量我不過復了位份,終究恩寵不再。此時見我與和妃閒話,斜着眼覷我道:“嬪妾剛纔見娘娘親自抱着公主,娘娘手傷未愈,如何能抱公主呢?娘娘手疼事小,跌了公主事大,莫非娘娘久居冷僻,連這樣的道理也不懂了?”
原本是乳孃抱着玉真的,但玉真哭鬧不休,一定要我抱,所以我才交叉着雙手儘量避開傷口抱着她走上一段路。此時我剛復位,顧妍便當衆出言不遜,我又豈肯容她?
“嬪妾眼拙,這位妹妹是?”
我並不看顧妍,只望向和妃道,和妃漫聲道:“她是新晉的顧貴人,從前是常在。妹妹清修已久,貴人多忘事,也難怪認不得。”
我訝異道:“只是區區五品貴人麼?嬪妾見這位妹妹口氣嚴厲,又當着姐姐的面指責嬪妾,嬪妾還以爲她是皇上新晉封的哪位娘娘呢。”
顧妍頓時面紅耳赤,仍辯道:“嬪妾唯恐公主玉體有損,娘娘做的不對,難道嬪妾還不能提一句嗎?”
我呵呵發笑,睥睨她道:“本宮乃是永定公主生母,從一品奉薇夫人,今日之事錯沒錯尚無定論,即便本宮有錯,還有皇后並三位娘娘教誨。你算什麼?和妃娘娘與本宮言談甚歡,輪得到你來置喙?”
顧貴人見我來勢洶洶,這才覺得不妙,直用眼神去瞟陶美人。我看在眼裡,分明知道她二人沆瀣一氣,只佯作不見。
果然,陶映柔輕聲道:“顧貴人衝撞了奉薇夫人,本來應該重重責罰的。但今日太后尚且吃齋,只怕鬧將起來讓她老人家着惱。知道的說是顧貴人不懂禮數,不知道的只怕要非議奉薇夫人驕橫,於娘娘清譽無益。”
我早知道陶美人必是要幫着顧貴人說話的,此時又搬出太后來壓人。若我不能用言語將她彈壓下去,只怕以後次次都反會被她壓制。
思及此,我笑語晏晏,“陶妹妹最得太后喜愛,自然是最會揣摩太后心意的。但不知妹妹可曾聽說,佛家上乘便是‘用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
陶美人氣息一滯,我婉聲道:“宮中尊卑分明,顧貴人竟敢在和妃娘娘眼皮子底下以下犯上,原本她不過口舌之孽,本宮並不在意。但如若不加懲戒,只怕宮中人人以太后慈悲作爲藉口,一一效仿,反倒爲太后她老人家增添不少煩惱……”
陶美人急道:“太后慈悲……”
我厲聲打斷她的話:“正因爲太后慈悲,咱們做妃嬪的才更要有自知之明,若是事無鉅細都搬出太后她老人家來,也是一種大不敬!陶妹妹,你最知禮,你說是不是?”
陶映柔看了看我,不再爭辯,默默的佇立不語。顧貴人也知道我要拿她做筏子了,立時慌了神,對和妃道:“和妃娘娘,您幫嬪妾說句話啊,嬪妾不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這個意思都不該以下犯上!”和妃冷眼道,“顧貴人是太受皇上恩寵了,青天白日當着這麼多人連奉薇夫人也衝撞了,這話要是傳出去,本宮協理六宮的名聲只怕也要壞了。”
我溫和笑道:“姐姐說的是,嬪妾不敢多嘴,一切全仗姐姐做主。”
和妃想一想道:“扣去顧貴人半年份例如何?”
我一曬,依舊寧婉道:“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顧貴人心氣太高,遲早還會衝撞其他姐妹。嬪妾想,不如讓她在此處爲陶美人夭折的皇子誦經十卷,一來爲自己積福,二來也讓過往的人識一識規矩。”
和妃頷首:“也好。”
顧貴人已經氣歪了臉,礙於我與和妃的位份又不敢牴觸辯解,生生受了我一記回擊,不情不願的佇立當場等着侍婢去拿經書。
長信宮外人來人往,我讓她在此處誦讀經書,就是要讓其他人和太后都看看,今時不比往日,我已非以前那個時時處處顧全大局忍氣吞聲的裴婉,若要在我面前挑釁,我,奉薇夫人,既然有本事從冷宮出來,自然也不會再心慈手軟手下留情。
和妃既處置了這件小事,對我淡淡一笑,錯身而過。
陶美人低眉順眼跟在她身後,恍惚間我分明見她的眉梢一挑,在我身上掠了一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