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秋忙扶正了粥碗,跪下道:“是奴婢浮躁了,不該對娘娘說着些,娘娘千萬保重身子!”
我撫着胸口,定了定神:“起來回話。”又問:“皇上性格溫和,怎麼會不分青紅皁白拷打起宮人來了?”
盼秋躊躇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好似是陶才人說夫人您辜負皇上的榮寵,當衆自請進大理寺,是給皇上沒臉……”她覷着我的臉色,生怕我動怒。
果然,劉娉雖然暫時收斂了鋒芒,她的爪牙卻依然鋒利。而我呢,口口聲聲與劉娉針鋒相對,其實已經落了下風。
交好的幾人除了寧妃和嶽才人,其餘都同我一道身陷囹圄。寧妃爲了福康向來是明哲保身不肯多說半個字的,嶽才人身微言輕,況且不爲蕭琮所喜,也未必能出上力。
蕭琮不動嬪妃,卻在奴婢身上撒氣,也不知道嫣尋與順茗合歡受了多少皮肉之苦?我長嘆一口氣,此時此景,才覺察到自己的無奈。平日只是順其自然見招拆招,真正遇到陷害與陰謀時,也只有靠着運氣與蕭琮的一點眷顧,自己能爲自己和他人做的,當真少之又少。
“薇夫人,大理寺卿許大人請薇夫人到堂上一敘。”
打頭的囚室女婢進來傳話,盼秋忙道:“娘娘還沒用早膳呢!”那女婢斜睨盼秋一眼道:“娘娘現下不是正明宮的娘娘,而是大理寺的待罪之身。說句不好聽的,許大人要提人犯過堂問話,還得等人犯用過膳才行?”
盼秋雖然忌憚那女婢,卻也爲我爭辯道:“即便如此,也不能人犯人犯的叫起來!娘娘並未定罪,陳姑你怎麼可以這樣大不敬?”
她既然敢如此說話,自然是風向有了轉變,蕭琮既然下旨提人審訊,大約是於我不利吧。否則,以她們察言觀色的本能,如何敢對我僭越?
抑制了盼秋,我淡淡道:“勞煩這位女官帶路。”
她瞟我一眼,笑道:“還是薇夫人識大體,這種時候,就不要白費氣力梗脖子。”
我只深深的看她,穿上衣服,隨她朝外去。
長長的囚室甬道一片靜謐,踏出那方靜室,慢慢走去,逐漸看到雲意和媜兒,她兩個的囚室挨的很近,此刻都站在木柵欄前望着我;慕容黛黛臥在榻上,蜷成小小一團,想來是病的厲害;最外面的是劉娉,她端端正正坐着,正悠然自得的梳理着如瀑黑髮。
我頓足在她面前,劉娉依舊頭也不擡,婉聲道:“薇夫人好走,聽聞大理寺卿許大人是個鐵面無私的官兒,您自己保重,嬪妾不能侍奉您左右了。”
我默然冷笑,輕蔑道:“你認爲你贏了,所以如此自得。不過凡事總有意外,也未必事事如你所料。”
劉娉放下手中的木梳,微撩了眼皮看我,淺淺笑道:“薇夫人能平安回來再對嬪妾說這些話吧,嬪妾可是替夫人擔心的很呢。”
她的笑容那麼美,說是豔冠六宮真的不爲過,可是曾經謹小慎微的假面一經擊破,越發的肆無忌憚。這樣的美貌,卻蘊然一股森森寒意。
整個囚室除了七八個女婢再無他人,入口處遠遠可見幾列羽林軍和千牛衛攻守着大門。那女婢領我到門口便退了下去,兩名眼生的女官早在外面等候,見了我屈膝萬福,然後一左一右在我身側。
我等着她們將我帶去大理寺的大堂受人盤問,卻不料被左拐右拐的帶到大理寺後苑。跟在身後的羽林軍只剩了一隊,眼見前面是一處僻靜的院落,我心中疑竇叢生,再也不肯往前走。
正色詰問那兩個女官道:“你們是哪裡的女官?不是說要帶本夫人去大堂問話嗎,現在怎麼走的越發岔了?究竟要去哪裡?”
她二人互看彼此,其中一個開口道:“薇夫人,奴婢們是御前尚義。今次是皇上密令奴婢帶娘娘到後苑一敘,因顧及着其他幾位娘娘,不得不託詞大堂提審,還請娘娘恕罪。”
我還未悟過來,一抹明黃的身影已經現在眼前。在這樣寒冷的清晨,他的氣息撲面而來,那麼熟悉,熟悉的好像刻在我骨子裡似的。
我盈盈屈膝見禮,“嬪妾待罪之身,不意還能得見天顏。”
女官們遠遠退下,只有康延年在旁伺候。蕭琮站在我面前:“婉卿,你不用這樣生分。朕密召你來,也是有些話要對你講。”
我道:“皇上是否要問這起巫蠱之禍臣妾是否置身其中?”
蕭琮伸手扶起我,“你很聰明,想必你也知道朕拿了你們幾個的宮人。”
我淡淡道:“哦?那麼敢問皇上,可曾問出什麼來?”
蕭琮負手道:“若是問出什麼,你們幾個還會這般清閒麼?朕也沒想到,這幾個宮人都像是鐵打的,什麼也問不出來。”
我心中驟然升起一股反感,故意道:“皇上現在越發果決了,朝堂上的殺伐決斷都用到小小的宮人女婢身上來了。”
蕭琮瞥我一眼,忽而冷笑道:“這話說得真好!朕在你心裡一向都是這樣,要麼無能,要麼暴戾,總是費力不討好,不是麼?”
我扭過頭不接話茬,許是容顏上的不屑讓蕭琮動氣,他愈發嚴厲道:“太后與皇后菩薩心腸,有人這樣害她們,難道朕生氣不應該?朕想護着你讓你迴避,你卻偏要置身是非之中!朕不願意傷了你們的體面,不過拿幾個宮人開刀,你也冷言冷語!朕處處顧全你,你卻偏偏不領情!你記住,朕乃一國之君!朕今日便告訴你,朕身邊不缺溫香暖玉,你若想一味的欲擒故縱的牽引朕,便是會錯了主意!
便知道他是賭氣,也經不住讓人淚盈於睫。我不禁屈膝哽咽道:“您說的話這樣重,嬪妾受不起,嬪妾也並未有欲擒故縱之心……”
蕭琮不再管我,依舊冷笑道:“每每將朕的怒火勾起來,你又賠小心,越發顯得是朕心胸狹窄,容不得自己的女人似的!”他轉瞬道:“這魘勝之術,究竟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冬日寒冷,又起了薄霧,樹的枝椏在遠處影影綽綽,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風吹晃動,越發孤悽清冷,直觸的心頭一陣陣悽惶。
我半跪着,身上的大氅歪了一邊在地上。朔風吹過,我經不住打了個寒顫,“皇上明鑑,嬪妾最多也就是平日裡和皇上使小性子,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何敢牽涉其中?嬪妾自覺問心無愧,又不想皇上背上偏袒的名頭,所以纔在衆位妃嬪面前主動願入大理寺徹查,皇上若是懷疑嬪妾,大可以將嬪妾交與許大人發落就是!”
蕭琮剮我一眼,恨恨道:“你的意思,還是朕太愚鈍,是朕誤會你了?”
我垂首低語:“嬪妾不敢。”
玄色水貂毛大氅伴隨着蕭琮身上的龍涎香暖暖的蓋了上來:“朕一向引你爲知己,雖則無刻骨之事,卻覺得神魂相契。朕並非懷疑你,只是你歷來做事未免失於冷漠,全不領情,讓朕不由得寒心。”
我借勢握住他的手,那樣的暖,一時百感交集,軟語道:“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總想着端着娘娘的樣子,忽略了皇上的心意……”
蕭琮臉上的沉沉暮靄消散不見,更緊的反握住我的手,想說什麼,卻忍不住笑道:“你確實端的厲害,知道的說你是朕的妃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朕的禮教嬤嬤。”
康延年雖然低着頭,我卻能看見他面上肌肉忍不住牽扯,想是強忍着笑意。
蕭琮順着我的目光看去,罵道:“殺才,你笑什麼!”
康延年打了千笑着回道:“老奴看着皇上和娘娘一會兒劍拔弩張一會兒你儂我儂的樣子,當真從未見過,忍不住替皇上和娘娘歡喜。”
蕭琮啐他一口,轉而問我道:“你在裡面可曾她們幾個說什麼?”
我想一想道:“並沒有說什麼,只不過昭儀妹妹嫌靜室簡陋,住的很不習慣。”
蕭琮拉着我朝後面的院落走去,緩緩道:“自從生了元伋之後,她也嬌貴了,倒失了往日質樸之風。”
我慢慢跟隨着他的腳步,一步一步數着臺階,寧和道:“妹妹誕下皇子,寬鬆些也是應該的。況且往日韓昭儀在時,比她還要奢靡,宮中也不是供不起。”
蕭琮見我提起韓靜霜,頓了腳步道:“霜兒……她自小便是如此,朕看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麼。”
他轉側道:“元伋昨夜哭鬧不休,太后已經發話,要朕放了昭儀出去。”
我道:“放昭儀出去也不是不行,不過,若是單單隻放她一個,嬪妾倒是無所謂,只怕傷了其他妃嬪的心。”
蕭琮上了一級臺階,嘆息道:“朕何嘗不知道——太后在靈符應聖院暈倒,茲事體大,國師自請閉關謝罪,朕反倒不好命人去搜查了。”
我聽他話語裡說的有另一層意思,忙攜了他的手問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懷疑太后暈倒與皇后發病並非是巫蠱魘勝,而是有人包藏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