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道:“皇上既這麼說,可是有什麼破綻讓您看出來了?”
蕭琮道:“正是因爲毫無破綻,朕才覺得可疑。”
他推開後苑的門,拉了我進去,留康延年在外等候,“和妃昨日對朕說,太后起初在靈符應聖院沒有任何異常,但暈倒的時候卻和皇后幾乎在同一時刻。”
我明知他不信鬼神之說,故意漫聲道:“既說是因爲中了歹人的詛咒,自然是在同一時間了。”
蕭琮皺眉道:“朕以爲你是後宮中唯一不信邪的人,怎麼如今連你也這樣講?”
我婉聲道:“嬪妾哪裡知道皇上是這般用意?即便嬪妾特立獨行,在您面前說話還是要小心謹慎,隨大流總不會錯的。”
他定定看着我,淡淡笑起來:“好好說話,別總跟朕打太極。”
我屈膝一福道:“嬪妾原本也是懷疑的,但事關沈芳儀和裴充衣,又不能多嘴辯護。昨日清淨一夜,嬪妾感慨良多,若說只是謀害皇后,還可說是爲了陷害妃嬪覬覦後位。可是連太后也牽涉進來,只怕又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
我見蕭琮沉吟不語,又大膽道:“嬪妾斗膽推測,這次所謂的巫蠱之禍不是一個人做的,倒像有同謀似的。不然,皇后與太后相隔兩宮,如何能像掐着時辰一樣暈厥過去?”
蕭琮道:“正是。皇后乃薛氏嫡親,太后是王氏一族的主心骨,若她們有個三長兩短,朕萬萬不能向薛氏一門及衛國公交代。河東薛氏與太原王氏枝繁葉茂息息相關,男子多爲封疆大吏,女子也大都是武將之妻,追溯起來,連朕的皇位也是衛國公力保下來的。”
我道:“您的意思,那人的用意居心叵測,竟有至皇上於兩難境地之心?若是衛國公或者薛家因此不滿皇上,事情鬧大,或有逼宮之禍?”
蕭琮點頭道:“朕也希望是自己多慮了。皇后孱弱,吹了冷風撐不住也是有的。但太后身子強健,風寒也甚少染上。朕懷疑她是碰了不該碰的,或者被人下了藥。”
我想一想,道:“和妃娘娘隨侍太后左右,她有什麼發現嗎?”
蕭琮道:“她素來鎮定,太后昏厥後多虧她料理得當,太后才能那麼快復甦。只不過連她也沒覺察出有什麼,只說太后飲過一杯水,她卻也飲過,並無不妥。”
我嘆息道:“如此,竟成東秦第一懸案了?”
蕭琮微微笑道:“所以朕來問問你,朕知道你是不信鬼神的,和你說起話來不至於那麼憋氣。”
“皇上錯愛,嬪妾受之有愧。那所謂的巫蠱玉玦從嬪妾的妹妹和摯友宮裡搜出來,嬪妾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
蕭琮握了我的手道:“朕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被一個和自己親近的人肯定和信任,是多麼不設防的喜悅與感動?我只覺四肢百骸都熱絡起來,不免情思盪漾,依偎在他胸口。
蕭琮摟了我,低低道:“朕七歲於內憂外患中即位,日日如履薄冰,成年後勵精圖治,卻仍擎肘於太后和外戚。這次的事,若不能查個明白,不光是朕在太后面前顏面全無,只怕連你與芳儀充衣都不免被一網打盡……”
我默默聽着,撐起來道:“嬪妾聽聞皇上拿了婢女的字跡去比對,可有什麼突破?”
蕭琮撿了一架乾淨寬大的椅子坐了:“沒有相同的,個個寫的歪歪扭扭,竟似天書一般。”
我道:“女婢的比對過了,還有我們這幾個嬪妃呢?皇上仁厚,爲何不讓我們一起參與比對?”
蕭琮道:“朕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怕寒了你們的心。”
我緩步到他面前,盈盈跪拜道:“皇上在朝堂上殺伐決斷何等氣概?如今爲了嬪妾們處處顧忌,雖是帝王仁心一片,但外人看了,倒似皇上懦弱,連後院起火都不能壓制似的。嬪妾請皇上,該斷則斷,不必顧慮嬪妾幾個。”
他半晌沒有說話,終沉聲道:“朕知道,在你眼裡,朕不像高皇帝與先帝,沒有雷厲風行的手段,也不會高瞻遠矚的審決……”
我見他如是說,想是又誤會我的意思,也顧不得別的,捂了他的嘴道:“您又胡說了,我何曾是這個意思?”
蕭琮掰開我的手,並無怪罪之意,“你們都是朕的妻妾,是朕最貼身貼心的人,和外面那幫臣子如何比得?朕只想着善待妻兒,沒有想過要將刀劍對準你們,若沒有確鑿罪證,朕絕不忍心動你們其中任何一個!”
我抱緊了他,感念的說不出話。“最是無情帝王家”,曾經有多少人對我說過這句話,如今看來,無情的究竟是帝王,還是帝王背後的社稷江山?
康延年在外道:“皇上,太后娘娘到大理寺了,請提幾位娘娘過堂一敘。”
蕭琮疲倦道:“她老人家總是不願意保養的,竟親自來了。”
我也無言以對,與蕭琮緘口凝望,朔風蕭瑟,竟有幾分生離死別之意。
出乎我意料的是,太后並未在大理寺刑堂居高臨下,而是帶了三妃在後堂端坐。連我們去了也客客氣氣,甚至還一一賜座看茶。我不知道被人怎麼想,我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清楚這小老太太葫蘆裡賣的又是什麼藥。
謝恩坐定後,和妃道:“太后仁慈,不願意見到打打殺殺血腥之氣,因此請幾位妹妹坐在一起喝茶,希望妹妹們能自己坦誠相見,也好過損了六宮的臉面。”
我瞥見劉娉在聽和妃說話時右手託着茶盞,左手拿茶蓋輕輕拂去面上的一層水沫。和妃說罷,劉娉放下茶盞,屈膝柔聲道:“嬪妾謝過太后賞茶——嬪妾自小便受家父教導,行仁義之事,秉慈悲之心。嬪妾雖萬死,不敢有違父命,更不敢辜負聖恩!”
太后頷首:“你是很好的,哀家知道。”
剩下三個見她說話討喜,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蕭琮輕咳一聲,打破了僵局,“太后如此禮遇你們,你們不肯說,難道真要上了刑具才肯?”
裕妃嘟嘴道:“這樣的彌天大罪,雖說不確定是誰做的,但定是她們其中一個無疑了。太后娘娘與皇上太寬厚了,只怕讓其他姐妹們心中不忿吶。”
和妃不言,寧妃靜靜道:“太后和皇上自有道理,姐姐何必不平?”
裕妃道:“妹妹你就好了,四皇子和永定公主都在你曲臺殿教養着,我連個孩子影兒也沒撈着呢!”
她說起孩子,劉娉眉間一凜,哀哀道:“太后,元伋他……”
蕭琮道:“元伋玉真由寧妃辛苦照顧,並無半分不妥。”
太后道:“哀家帶了兩個孩子過來,現時正在旁邊房間裡由乳孃抱着玩。你們想見孩子,便先招供了此事再說。”
我想見玉真,想的心裡發疼,這巫蠱的罪名究竟要怎麼才能洗脫?一時千頭萬緒,當真是捋不順。
我離座叩首道:“嬪妾待罪之身,原不該在皇上與太后面前多嘴,但凡事講求真憑實據,便是天家也不會仗勢凌人。嬪妾求皇上,讓嬪妾幾個筆墨比對,看誰的字跡與玉玦上一致再作計較。”
太后沉吟道:“比對一下也是好的,皇上你看呢?”
蕭琮面無表情,誰也不看,似乎誰也不值得他相信,“傳筆墨!”
媜兒凝視着蕭琮,第一個提筆寫出了皇后的生辰,我們幾個人都上前拿筆寫了相同的字,便連慕容黛黛也寫了鬼畫符似的字來。兩相比對,確實都大有出入,並沒有與玉玦拓片字體相似的。
太后有些遲疑,這樣的結果想必也出乎她的意料:“那些奴婢的字跡大理寺和禮部都辨識過了,也不是她們。現在這些也不是,莫非當真審錯了?難道謀害哀家和皇后的另有其人?”
裕妃當即道:“太后,宮中誰手裡都不止十來二十個奴才,不是自己,總歸還有別人。這樣比對如何能看出什麼?薇夫人也是真聰明!”
和妃瞥了她一眼,開口道:“你以爲太后不知道?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必定做的萬分隱秘,若不是吩咐貼身的人,便是本尊無疑。像你說的,什麼奴才都能託付,闔宮皆知,又如何能詭計得逞?”
裕妃被和妃嗆了一鼻子灰,苦着臉不再說話。
蕭琮心煩意亂,端了茶盞在手裡又不喝,我望住他的手勢,腦子裡忽然靈光一現,微笑起來:“皇上,右手寫字不稀奇,嬪妾左手也能寫,嬪妾願意與衆姐妹兩隻手一同比對。”
說話間我有意斜睨劉娉,她的臉色瞬間蒼白,不過眨眼的功夫,又恢復常態。可這一切又如何能逃脫我的眼睛?普通人擅用右手,都是左手端茶盞,右手執茶蓋,劉娉在人前一貫也是用右手,但剛纔從她端茶盞的手勢中,我隱隱覺得,她其實於左手也是精通的,否則不會用這樣彆扭的姿勢來飲茶。
蕭琮見我堅持,便也依了。我慢慢描了幾個字,媜兒也寫了,雲意提筆的時候,劉娉一壁和裕妃低低說話,一壁作勢起身,不防腳下踉蹌,直撲進裕妃懷裡,連裕妃手中茶盞也撞的合在了身上。
裕妃慌了神道:“不是嬪妾,是昭儀自己摔的!”
劉娉站了幾下站不直,我見猶憐道:“是嬪妾不防扭傷了腳踝,冒犯了裕妃娘娘,還請皇上太后恕罪!”
宮人慌的扶起裕妃和劉娉,劉娉手腕處衣料溼透,茶葉零星的沾在上面,疼的眼淚打轉,嘶嘶的吸冷氣。
眼見唯一的線索也被她故意掐斷,這個樣子也是不可能硬要她用左手寫字了,難道就這樣放過她?
我心裡發急,忽然聽見隔壁嬰兒啼哭陣陣,越來越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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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等文的諸位
妘妘確實有客觀原因更不了
不是有意要斷更
萬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