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許光遠出現在了韋東旭的辦公室裡。
他還是來了。
想了許多委婉的說辭,最後說出來的話,還是直白得無法迴避。
一開始韋東旭聽許光遠說信息系統似乎存在漏洞的時候還沒明白許光遠真正想要說的是什麼。
“是麼?現在你是負責人,如果還有什麼不完善的地方,就去改進吧,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提,你放心,只要是對我們這個項目有幫助的,我都會支持。”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韋東旭摘下自己的遠視眼鏡,認真誠摯地凝視着眼前這個接替他的後輩,在口頭上給予了他極大的鼓勵和承諾。
韋東旭教授年過花甲,身體依然保養得強健硬朗,只是手中的眼鏡時刻提醒着這個已經邁入老年的學者,時不我待。
他每日仍舊專心科研,有消息稱老院長任職到期之後,他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院長。
還有一年的時間。
現在他同時統籌着幾個研究項目,基本上都是基於意識連接的研究衍生而來的拓展研究,意識連接技術仍舊是他最主要的貢獻。
現在他不用負責這項研究的數據處理和後續跟進,都已經交給更年輕的研究員來負責了。
這個年輕的研究員就是許光遠。
韋東旭拿出一塊柔軟的絨布慢慢摩挲着自己的眼鏡,看着手中絨布,他想起自己曾經在心中猶豫,無法確定自己辛辛苦苦推進至此的項目可以交付給誰。
許光遠並非唯一待定的人選。
比起許光遠,另一個年輕後生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沈然。
沈然很有靈性,他的思想,他對於研究的投入程度絕對不比許光遠差,甚至,韋東旭能從他身上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可惜沈然作爲被試參與實驗以後發生了意外,很快就離開了項目組,這直接導致沈然失去了職位晉升的機會。
“前研究員沈然的數據好像被人調閱過,但是我查不出是誰。”許光遠沒有再兜圈子,而是直接拋出了沈然的名字。
韋東旭放下眼鏡擡頭望向許光遠,沒想到自己剛想起沈然,他的名字就從眼前之人的口中說了出來。
他發現自己過去並未真正留意過這個年輕人,要說全然不識眼前之人,倒也不準確。作爲年輕的研究員,許光遠幾乎符合所有前輩對於繼任者的期待,專業,冷靜,有很強的執行力強,能夠遊刃有餘地調配各方資源以達到自己的研究目的。
只是這樣優秀的許光遠,在韋東旭眼裡,優秀卻並不特別。
只能說選了他,韋東旭很放心。
可能不會有超出預想的驚喜,但要將這個項目按部就班地推進下去,許光遠不會讓人失望。
就是這樣一個讓自己放心的晚輩,他沒有想到,許光遠有一天竟會拿着這個問題來問他。
如果僅僅是系統存在漏洞,許光遠自己就能進行改進和修復。
而他卻把這個問題提到了自己面前。
他想知道什麼?
當許光遠把他的機敏和執行力用到自己身上時,作爲他上級的韋東旭是警惕的。
沈然……
韋東旭想起沈然還未離開研究院的時候,許光遠好像是和他走得最近的。
“你發現了什麼嗎?”這個看似正常的反問,卻讓許光遠微微皺起了眉。
韋東旭看似並未作出回答,但是他的問題本來就能透露出一定的信息。
他不是問沈然的哪些信息被調取了,也沒有問誰可能會調取這些資料,甚至都沒有表現出驚訝來。
就好像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一樣。只是詢問許光遠知道多少。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當然,也可能是自己敏感了,許光遠這麼想着。
“在實驗結束以後,他的資料被人調取了,但是沒有留下任何的說明和記錄,這在當時的規定下幾乎是不可能的,所有調取記錄都需要審覈,但是這一條……”許光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露出了一種困惑的神色。
這下許光遠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所有的記錄的最終審覈人都是韋東旭,這不僅僅是詢問而是問責。
韋東旭聽得出這層意思,但他不會明白許光遠爲什麼要爲了這一條記錄來找他,或者說,他爲什麼要爲了沈然來找他。
“哦,可能是我疏漏了。我也不記得當時還有誰查過資料,也怪我沒有及時提醒對方要寫上說明了吧。”
韋東旭移開了視線,不再與許光遠對視。
他的回答看似誠懇自謙,將事情的主要責任都歸咎於自身,實則是以回答的方式拒絕了許光遠的試探,他雖然承認了是自己的過錯,但出錯的原因卻模棱兩可,一筆帶過,只說是疏漏而已,許光遠又能拿他如何呢?總不能真的在現在向他問責吧。
許光遠是不可能僅僅爲了問責這一件尚未明確後果的小事就來找韋東旭的,那樣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韋東旭的回答似乎也在許光遠的預料之中,畢竟就算他真的知道些什麼,也未必要告訴自己的這個後輩。
“我懷疑他的資料可能不止一次被私自調取了,也可能被人改動過。而且沈然在實驗以後就出現了後遺症,我懷疑會不會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腳?”
許光遠問得直白,韋東旭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想要調查沈然出事的原因。可是,實驗存在誤差和風險,這一點事前就和每一個被試者告知過,沈然自己也接受了現實。
許光遠這個時候跑來問這個問題做什麼,一向被人認爲懂分寸善交際的他,怎麼會這樣詢問自己的上級。
要知道,如果這些資料不僅被調閱過多次,而且被人改動的話,那韋東旭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他的詢問近乎是質問。
韋東旭看着許光遠,微虛了虛眼睛:“沒有這種可能。”
氛圍瞬間緊張了起來,空氣也彷彿凝固了一般,二人對視着,似在對峙。
若是一個識時務的下屬現在就應該退讓一步,並且主動緩和氣氛。
很顯然韋東旭已經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然而,許光遠接下來又拋出了一句更加令人琢磨的話:“雖然沒有寫明用途,不過,所有對文件的操作以及保存路徑都能在系統更新以後得到恢復,也就是說,任何人如果對數據做了下載,或者轉出的操作,即便沒有記錄,也能被恢復出來。”
許光遠沒有避開韋東旭的視線,他坐在韋東旭的對面,以同樣的高度,回望着韋東旭的。
許光遠的意思很明確,如果真的有人對數據做了處理,他是能夠通過對方的操作痕跡查出蛛絲馬跡的。
而這個被查對象,很可能針對的就是眼前之人。
許光遠設想過韋東旭的各種不同的反應,憤怒,或者乾脆逐客。
然而,韋東旭沉默了。
許光遠看着他,眼神逐漸變得不可置信。
他怎麼沒有生氣?
許光遠深知自己正在冒犯他的上級,被批評和懲罰纔是他預期得到的反應。
而韋東旭卻沉默了。
“數據沒有改動過。”韋東旭沉默過後,說出了這幾個字。
許光遠陷入了困惑。
“我傾向於那是字母B,前後兩個字的筆畫順序完全不同。”陸城和沈然站在醫院走廊靠窗的地方。陸城站在沈然身後,彎腰湊近了沈然,與他一起看着那張被楚妍霏寫了一串數字的紙張,陸城依據過去的查案經驗,對楚妍霏的筆跡進行了仔細的比對。
“同理,”陸城道:“放大來看,後面的這個圈應該是字母‘O’,而不是數字‘0’。”
沈然也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兩個字,的確如陸城所說,很可能是兩個英文字母,B和O。
BO,什麼意思呢?
“扎……她想說的,是不是炸?”沈然忽然擡頭看向陸城。
陸城剛剛爲了能看清紙上的字,本就挨他很近,結果他這一回頭,差點就撞上陸城的鼻尖。
陸城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頭。
沈然的褐色眸子透過濃密的睫毛,略帶赧意地望着陸城,而陸城的鼻尖距離他的臉頰只有毫米的距離。
也許是被這一距離驚到了,沈然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就那麼一動不動地望了他許久。
其實也並未過去許久,只是在那一秒鐘裡,他的時間知覺變得異常緩慢。
陸城也呆了一秒,就在他覺得應該做些什麼的時候,沈然卻先他一步,低頭往後退去。
“呃,我是說,楚妍霏剛纔嘴裡喃喃的話,是不是‘炸’字?”
“炸?什麼炸?”沈然退出一定的距離再擡頭看向陸城,陸城這纔回過神來。
“炸藥的炸,爆炸的炸。”
陸城想起楚妍霏在病房裡的確一直嘟嘟囔囔地在說什麼,而且一直都在重複同一個字。
是炸嗎?聽着發音好像的確是這個字。
“什麼意思,她還想買炸藥嗎,還是她想炸燬什麼地方?”陸城皺眉。
“這個地方嗎?”沈然的手指正落在最後那兩個字上,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