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古玉站在孟府硃紅色的大門前,揚首注視着匾額上的“孟府”二字。
此時,距真正的孟穀雨失蹤已經過了近五個月。
門裡,是她仇人之一孟曼君,即便當年的事她並非主使,卻也逃不了干係,既然來了,她就沒有打算放過任何一個人。
天色完全亮了起來,大門緩緩開啓,看門的小廝慵懶的將門敞開,手裡還握了長掃把,開了門見有人站在門口,先是一愣,隨後便驚喜的喊到:“三小姐,是三小姐回來了!”
說罷,忙將掃把放到一邊,將大門完全推了開來:“小姐,您快進屋!快進屋!”
受到這般熱情的禮遇古玉一時還有些不適應,更加不習慣別人稱她爲“小姐”。
古玉扯起衣裙,上了臺階,在邁進孟府的那一瞬間提了一口氣,雖然早就暗地裡勸說自己要冷靜,可是心中的小兔子依舊蹦噠個不停。
進了院中,有一婦人有些不耐煩的嚷道:“大早晨起來你在那嚷嚷什麼?”
待婦人走得近了些,古玉這纔看清,婦人體態微胖,衣着光鮮,面相看起來並非善類,連帶着聲音也過份尖銳,這人古玉認得,是孟家大夫人,之所以認得她,並非曾經見過,而是因爲換了皮之後,惆悵客已將孟府上下所有人的畫像都交給她辨識,且講了許多關於孟家的細則,以免來日真的入了孟家再露出什麼馬腳。
雖然孟家的事已瞭解了不少,可初來乍到,古玉心裡還是多少有些發虛。
事到如今,只好兵來將擋。
婦人本來還對看門小廝不滿,可在見到古玉的一瞬間便變了另一副模樣,神色同樣驚喜異常:“喲!是穀雨回來了!”說罷,像是怕穀雨跑了似的,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穀雨面前握住她的雙臂,隨即便扭頭大聲呼喊道:“老爺,快來看啊,穀雨回來了!是穀雨回來了!”
說話間也不肯放手。
這話如同春日裡的驚雷,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傾刻間從各廂各房衝出來好些人。
其中一中年大腹男子被人攙扶着走出來,同樣快步來到古玉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確定沒有缺胳膊少腿,這才歡喜卻又刻意的說道:“穀雨,你這是到哪裡去了,可把我們急死了。”
這個人,古玉自也是認得,是孟鏡明,孟穀雨的爹,到了這裡,古玉還要稱他一聲“父親”,這突如其來的“家人”着實讓她難辦,一時間還忘記了開口,雖然早已盤算好的話就在嘴邊,可眼下,卻是怎麼都張不開嘴。
“老爺,穀雨這纔回來,不如先進屋說,進屋說。”
孟夫人給孟鏡明遞了個眼色,孟鏡明心領神會,這纔將人迎進了正堂。
孟家大小姐孟曼君和二小姐孟芳華聞訊趕來,見到本尊的一瞬間皆是同樣驚喜神色。
即便是孟曼君化成了灰古玉也認得出來,看見她的一瞬間,古玉心砰得炸了起來,本是安穩的坐在椅上卻在看到她臉的那一刻變得有些激動,用力抓緊了衣裙,卻又怕別人起疑,暗自又給自己勸了平和,很快換上一副平靜姿態。
“穀雨,你這陣子跑到哪去了?可是讓我們一家人好找!”孟曼君退去剛進門時的驚喜神色,馬上又換上古玉熟悉的盛氣凌人的模樣,與當年無異。
古玉自然知道她話中何意,穀雨婚期已近,卻突然失蹤,這多少也稱得上是皇上指婚,若是違背,便是欺君的大罪,滅九族都不爲過。
早便聽說孟家找人都快要找瘋了,又不敢張揚,生怕上面知道,還聽說孟大人也做出了最壞的打算,若實再是找不到孟穀雨,便稱她得了急病去了,再從剩下兩個女兒當中選一個嫁給秧王。
所以此時“穀雨”歸來,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
“幾月前我心情不好,便獨自出外散心,不小心落水,幸好被人救了,但卻染了風寒,拖拖拉拉總是不見好,這剛一痊癒,我便急着回來了。”
雖然外表是孟穀雨的,可是聲線畢竟有些出入,古玉一張口,便嚇壞了衆人。
“你的聲音、、、、、、”孟芳華指了指古玉說道。
古玉靜默一笑:“都說是染了風寒,當時病的嚴重,經常咳得嗓子出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這樣。”
“那怎麼不早託人捎個信兒回來,害得我們都爲你擔心。”孟夫人在一旁說道。
“本想着,我若是出了什麼事,怕是大家也不會再意,可卻忽略了我大婚在即這件事,大家可都在意着呢,大娘,是穀雨粗心了,請大娘責罰。”說罷,古玉起身,將頭垂低,一副領罪的架勢。
孟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弄得有些手足無措,若是平時,這穀雨多半是低頭不語,可今日她這話裡話外還露出了些許不服。
“怎麼敢,還有不到一月,你就是王妃了,老身哪裡敢責罰你呢。”孟夫人忙提了盞茶來化解自己的尷尬,隨後還道:“快坐下吧,剛回來,想必也是累了。“
孟夫人現在是不敢惹她的,她不見的日子裡,全家上下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待得她過了這一個月,便也成了傀儡,提心吊膽的苦日子還在後面,不必與她爭這眼前的臉面。
孟夫人想到這,本是升起來的怒火也就這麼勉強的壓了下去。
“救你的人此時在何處?怎麼不一塊帶來,讓我們好好感謝一下!”孟曼君揚聲問道。
古玉用眼角瞄了她一眼,隨即不緊不慢的說道:“救我的是一老婦人,常年隱居山中,並不想與世人有什麼瓜葛,所以我便自己回來了,也請你們不要去打攪她老人家。”
“呵,你覺得這說法我們信服?”孟曼君不依不饒。
“信不信隨你,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累了,要回房,你們若有什麼事,等我休息好了再來找我吧。”說罷,古玉起身,微朝孟夫人及孟大人福了福身,便扭頭離開。
留下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孟曼君還從未見得孟穀雨敢如此放肆,指着孟穀雨的背影氣得直喘粗道:“爹,娘,你們可看到了,她這是什麼態度,像變了一個人,還以爲自己真的就要當王妃去了?什麼王妃,火坑罷了!”
孟夫人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你嚷什麼?還嫌事兒不夠大是不是?眼下管她什麼態度,只要她老老實實的呆在府中,成親時給送出府就罷了,難不成,這幾個月來大家的日子好過?”
聽到這般勸解,孟曼君一時間啞口無言。
“話說回來,她這次回來,可奇怪的很,真的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說話的神態,語氣都不同以往,這幾個月,她倒底是發生了什麼?爹,咱們要不要去查一下?”相比較之下,孟芳華要冷靜許多。
孟鏡明此前一直一言不發,思襯片刻這才擺手道:“不必,你娘說的對,只要她老老實實的呆在府中,別的都無關緊要,過去的事也都不要再提,之前穀雨失蹤的事多少也傳了出去點風聲,我們若是再抓住不放,只會對咱們孟家不利。”
說罷,擡眼掃了孟曼君一眼又道:“曼君,特別是你,平日裡欺負她欺負慣了,這陣子,便忍上一忍。”
孟曼君聽聞此言還有許多不服氣,可終還是忍住沒有發作。
對古玉來說,穀雨的房間並不難找,熟記於心的除了府中各人的畫像,再者就是這府中的地形圖。
穀雨的房間在府中較爲偏僻的院落,不僅沒有貼身侍女,且連素日裡吃的用的也頗爲普通,絲毫不符合她孟府三小姐的身份,身份而已,哄騙外人罷了,生母地位低,府中又有個不好鬥的孟夫人,生前的穀雨偏又生了一副讓無數人眼紅的出彩外貌,在這樣的家庭之下,她有什麼好果子吃。
推開房門,樸素簡單的房間,古玉倒是很喜歡。
環視屋中陳設,竟然沒有哪處看着不順眼,到了梳妝檯前,古玉見得銅鏡中的自己,已是孟穀雨的麪皮,這是怎樣的一張臉,讓人忍不住流連忘返。
輕撫自己臉頰,古玉在心中默唸道:“穀雨,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未來長路漫漫,咱倆彼此作伴,看他們所有人的下場,以後,我會把自己當成你,從現在起,我就是孟穀雨。”
傍晚,穀雨剛剛用過飯食,孟鏡明便過來看她。
穀雨搬過椅子讓他坐下,自己則坐到了一旁。
孟鏡明躊躇半天才開口說道:“穀雨,這些日子你受苦了,說起來,爹也實再是對不起你。”
“爹您何出此言?皇上讓您選出個女兒嫁給王爺,您二話不說便選了我,這足以見得爹您有多寵我,自此我進了王府,那可就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穀雨眼神中不帶片絲的親情,這眼神讓孟鏡明心底也是一寒。
“穀雨啊,我知道,你怪爹 ,其實自打你小,爹也是很疼愛你的,只是爹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已啊。”
穀雨挑起嘴角微笑:“很多事,爹您就不用再提了,我好好的出嫁便是,有些話,若是拉到檯面上來說,怕是就不太好聽了。”
連孟鏡明也沒想到平日裡軟弱膽小的穀雨如今敢這樣和他說話,剛想大聲斥責,話到嘴邊,想想如今處境,便又壓了壓火,神色與白天的孟夫人無異。
細微末節被穀雨看得一清二楚,穀雨不妨將話全都挑明,反正他現在是不敢發作的:“爹,你現在被皇上重用,皇上讓你選個女兒出來,說好聽了是指婚,說得不好聽,便就是安插在秧王身邊的一個傀儡,皇上的安的什麼心,人人皆知,不過就是想讓我去監視秧王的一舉一動罷了,必要時候說不定還要命我去使一些手段,秧王哪日指不定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你,你放肆!當今聖上都敢隨意品評,這可是大罪!”孟鏡明終於忍不住爆發,卻依舊不敢太甚。
“大罪又如何,大難臨頭的時候,死的怕也不止我孟穀雨,您別以爲我真的什麼都想不透,您當初二話不說便選了我,也是因爲我自幼膽小怕事,是個沒主見的,當傀儡再合適不過,而曼君姐姐,平日裡根本不用腦子生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芳華姐姐更不用提了,鬼心思多得堪比天上的星星,數都數不過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們兩個都是大娘所生,大娘家的勢力也不在孟家之下,讓從她們兩個當中選一個出來嫁給秧王,大娘的孃家也不會同意。”穀雨將話一一挑明,絲毫沒有給孟鏡明留面子,雖然挑得乾淨,確實也是這孟鏡明並不在意這孟穀雨。
孟鏡明屬實沒有想到這一番話出自孟穀雨之口,本想過來交接一下父女之情,卻沒成想到了這般田地,想開口罵她兩句,卻又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天色已晚,爹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既然回來了,就沒打算給你們找麻煩,也希望你們這一大家子也不要來麻煩我,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彼此都留個好念想。”說罷,穀雨起身,將房門打開。
孟鏡明已然氣得臉都綠了,猛得起身,吹鬍子瞪眼睛的冷哼了一身便出了門去,穀雨輕蔑一笑,將門復而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