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已是初冬。
憶兮獨坐在房內,看着銅鏡裡的自己,輕輕的塗着胭脂。
她以前並不用這些,可是現在她的臉色已越來越差,即便有閆師傅的金針護着,也並未有太大的好轉,爲了避免夜梓珏懷疑,所以她纔會塗些胭脂,讓氣色看上去好些。
夜梓逸已離開一月有餘,雖傳回來的書信不多,但已然足夠。
偏在這時,巧兒亦舉步走了進來,而她手上,卻捧了一套面料精細的宮裝。“王妃。”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東西,輕輕挑眉。“王爺送來的?”
巧兒點頭,恭敬道:“王爺讓王妃稍微準備一下,明日入宮。”
“我知道了,放下吧!”憶兮並不覺得奇怪,珏王這段時間,多數是留在宮中的,不僅是因爲有太多的公務要處理,還有便是,皇上病重。
自回來後,他從未讓自己入過宮,便是成親之後,也未入宮請安,這次突然讓自己入宮,只怕不是小事。
巧兒亦不多言,只是將東西放下,便也退下了。
翌日。
靜坐於馬車中,憶兮和夜梓珏皆未說話,她不知道夜梓珏爲何會突然回來接她,但他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他不說,她也不會問。
夜梓珏狹長的眸亦是落在憶兮身上,原本輕垂的青絲如今已高挽成髻,清素的面容因施已淡妝光華淡淡。
襟廣袖的月白錦貂宮裝,剪裁得體收腰曳地,暗金花紋盤旋其上,流暢縹緲,將鏡中人冰肌玉顏映的高華明豔,與平日的她迥然不同。
而直到觸及到她髮髻上的玉簪時,夜梓珏削薄的脣,卻沒來由的淺抿着,或着是笑。
“知曉爲何今日讓你入宮嗎?”他已然開了口。
憶兮視線緩緩轉來,看着這絕世的容顏,卻也道:“應該是爲皇上的。”
除了皇上,她想不到其他原因能讓她入宮。
夜梓珏卻也未打算隱瞞,只道:“父皇病重,太醫說,盡人事,聽天命。”
憶兮娥眉微蹙,那便是時日無多的意思了。
“王爺想讓我做什麼?”
“本王知曉你的醫術,所以想請你,替父皇請脈。”夜梓珏的語氣不似往常,到帶了幾分請求的意思。
憶兮看着他,對於他和皇上自己並不是完全不瞭解,至少當年在爲他手術時,皇上親自去珏王府,已證明他對這皇子的在意。
而皇上如今病重,珏王雖獨攬大權,卻始終只是王爺,未捅破那最後一層,這又何其不是做到極致。
“是。”
馬車雖在華辰門停下,但那裡卻早已停了車輦,如今冬日,天氣本就冷,而憶兮身子亦不是太好,夜梓珏如此,也算是想的周到了。
這轎攆很精緻,更有一層輕幔遮住了裡間的一切,穿越寬長的宮巷內,一路到有不少宮女太監行禮,他們雖不知到這轎攆裡的人是誰,但能在宮中用轎攆的人,不多。
坐在車輦之上,望一切卻也盡收眼中,明明一切如故,卻再不似往常一般了,只因,心變了。
到了皇上的宮殿時,憶兮在走入殿中的那一刻,腳步卻還是沒來由的一頓。
看着那廣場之上,幾片枯黃的落葉落在地上的大理石上,她的手指緩緩收緊,朦朧的眼中,似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他們冒雨跪在那裡。
她依舊記得那挺直的背脊,巍峨沉寂,還有那讓她爲之付出一切的話。
‘微臣斗膽,請皇上賜婚。’
他牽過她的手,十指緊扣。‘微臣想娶她,求皇上成全。’
‘微臣初入將軍府時,便心儀妤小姐,數年來,初心不改,一味求取軍功,亦是要做一個配的上她的男子,如果連她都護不住,眼下的身份地位,微臣要來又有何用?’
‘我說過,生死皆陪你。’
憶兮袖間的手緩緩收緊,卻不知何時,一股清冷的力道卻迫使她鬆開了手指,一襲紫衫的夜梓珏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身側。
他牽着她,很是自然,語氣卻無絲毫變化。“進去吧!”
憶兮任由他拉着,視線再輕掃過那裡,不再多言,便也入了大殿。
殿裡恢宏,宮女內侍見他們二人前來,亦是一愣,忙跪下行禮。“珏王殿下,王妃。”
夜梓珏牽了憶兮,停在屏風那裡,只道:“出去吧!”
衆人一愣,亦不敢怠慢,忙行禮道:“奴才告退。”
而整個殿內,卻也只剩下他們,還有畢得罷了。
繞過屏風,憶兮亦緩步走近龍牀,看到那躺在榻上的男子,亦有些楞,雖是一年多不見,但如今的他卻已憔悴的不像樣,儼然不像是那個郢霧之主的模樣了。
她看了一眼夜梓珏,夜梓珏亦緩緩鬆開他。
憶兮緩步上前,拉過夜瑾瑜的手,輕撩開他的衣袖,纖細的手指卻也扣上他的脈搏。
而這個動作,顯然驚醒了那本就睡的不沉的人。
他一雙眼看着憶兮,渾濁的眸到顯得有幾分平靜,憶兮並未注意到,只是扣上他另一隻手的脈搏,眉心不由一蹙。
“珏兒,你來了……”夜瑾瑜的聲音很是低啞。
“父皇。”夜梓珏卻也上前來。
憶兮將他的手放好,卻也道:“父皇。”
只是她的聲音很低,其實更多的,卻是愧疚,若不是自己,或許夜瑾瑜亦不會突然病倒。
夜瑾瑜似才注意到憶兮,看了半天,似纔有些肯定道:“妤家……丫頭。”
“臣女,憶兮……”
夜瑾瑜忽然就笑了。“你還活着啊!這下倒好,妤愛卿也不會怨朕了。”
“皇上……”憶兮有些吃驚,不僅是吃驚他不怪自己,更吃驚他竟然現在才知道自己還活着的消息,有些疑惑的看向夜梓珏,他未告訴他。
“你剛剛……也叫我父皇……”
夜瑾瑜亦是問道,憶兮不知曉如何回答,夜梓珏卻也道:“父皇,兒臣亦履行了當年的聖旨,娶妤憶兮爲王妃。”
憶兮一愣,有些錯愕的看着夜梓珏,她到不是想否認什麼,只是夜瑾瑜的身子很差,自己又是導致郢霧如此的始作俑者,夜瑾瑜可再不能受什麼刺激。
可不曾想,夜瑾瑜並未惱,低啞的聲音卻道:“珏兒,你……你下出去一下……”
夜梓珏亦是亦楞,看了一眼憶兮,卻也行禮道:“兒臣告退。”
說完,便也款步離開。
憶兮候在龍榻之前,一句話也未說,似在等他開口。
“你和珏兒……還是在一起了。”
憶兮一愣。“憶兮知錯。”
夜瑾瑜神情到也沒什麼變化,緩緩閉上眸,淡淡搖頭,蒼白的脣微張,卻也道:“人活一世,誰人……又不犯錯,你能體會到珏兒的一片心意……亦不算晚。”
憶兮擡頭,有幾分疑惑,卻也未反駁他。
“珏兒……珏兒這孩子啊!性子冷,腿傷過後,更不敢相信其……其他人,他能主動向朕提起婚約之事,可見……他對你是不同的。”
憶兮錯愕。“王爺主動提及?不是皇后……”
“皇后?”夜瑾瑜嗤笑。“她厚此薄彼,珏兒危在旦夕時尚不見她……又怎麼……想到替珏兒考慮婚事,更何況……還是妤府……”
是啊!皇后重太子,太子更是幾次三番想至珏王死地,若是皇后真的看重珏王,也不會縱使此事發生,更何況,當年的妤府手握重兵,她就算要拉攏,也是替太子。
憶兮看着牀榻上的人,皇上,始終是皇上。
只是珏王爲何會求皇上賜婚,又在之後拒絕。
憶兮心中微顫,嘴角卻也多了一抹苦笑,是啊!當初若非他,自己只怕早已抗旨殞命了。
“朕……時日無多,卻偏生……留給珏兒一殘破江山,朕……註定是虧欠他的。”
憶兮手指緩緩收緊。“是臣女之錯。”
夜瑾瑜卻是淡笑搖頭。“你有何錯?不過……是一女子,連朕……都未查到他的身份,更……何況……是你。”
“若真要怨……朕……亦難辭其咎,若非……若非要分化妤府勢力,朕,不會這般提拔他……”
憶兮卻只是低着頭,久久未語。
出了內殿的時候,夜梓珏亦疾步走上前來,看着憶兮,卻也低聲道:“皇上,身子如何?”
憶兮道:“施了針,皇上已然睡下了,我已留了藥方,交給畢得公公了。”
夜梓珏點頭,皇上最信任的人是畢得,交給他,也不會有差。
“那父皇的身子……”
“我並不打算隱瞞,我開的藥方,有幾位藥,卻是猛藥。”
夜梓珏眸光微緊,卻也道:“何意?”
“我看過太醫開的方子,皆是調和臟腑,安神定氣,雖無大錯,但皇上的身子,已經等不到用這些藥慢慢調了。”皇上的確病的很重,她亦未打算隱瞞夜梓珏,也隱瞞不了。
夜梓珏神色複雜。“再無他法了嗎?”
“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若王爺還是不放心,可請藥廬的閆師傅來,我的金針得傳於他,若是他的金針配上我開的藥,效果應該會好些。”她亦盡力了。
夜梓珏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收緊,盡人事,聽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