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安靜的院中,卻也徒留一黑一白兩人。
憶兮靜立原處,她心如鼓槌,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垂手如明玉,那一襲背影,還是從前的他,孤寂冷傲。
“是你嗎?凜……”她的聲音很輕,輕到似連自己都不曾聽到。
那黑色的身影明顯一頓,黝黑的眸子微深,手指緩緩收緊,腳步輕擡,卻也打算離開。
“凜!”憶兮亦疾步奔上前,從身後抱着他,手亦緩緩收緊,臉頰貼在他的後背,憶兮嘴角卻也勾起一抹無力的笑。
這樣的身形,這樣的氣息,除了凜,絕不可能是他人。
“我知道是你,即便你換了容顏,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你了。”
身形一顫,原本的黑眸閃過一千種琉璃之色,頷眸,卻也看着扣在自己身前的手,有幾分蒼白的手亦輕抿。
聽聞她有難,他竟也控制不住思緒,快馬疾馳趕了回來,不惜讓兀殤易容冒充自己,可對十二衛而言,他原本的容顏還是太冒險,故此纔會讓斬月的人替自己易容。
擡手,撫過那女子纖細的手指,有些涼,有那一瞬間,他想緊扣她指紋交錯的手,可理智還是將他拉回。
解開她環在腰間的手,凜亦緩緩轉身,黑澀的眸亦恢復如初,低沉的聲音卻也道:“回去吧!”
這裡還是太過危險,他不能完全出面護她,只有在十二衛面前,她纔是最安全的。
低沉的聲音那般熟悉,憶兮嘴角牽起一笑,果然是他,回來了。
東海戰役已有數月,而他們亦有數月未見,原來到現在,才知道,自己那麼想他。
似想到什麼,憶兮亦是一愣。“不過凜,你如何會回來的?”
“小姐!小姐!”而偏在這時,一些凌亂的腳步聲越漸靠近,憶兮神色微緊,是福伯的聲音。
而凜亦聽到了,腳步亦往後退了幾步。
“不要。”憶兮搖頭,神色亦多了幾分緊張。“不要走。”
這樣的神情是凜從未從她臉上看到的,修長的手指緩緩收緊,收回視線,一個閃身,便也離開了這個院落。
憶兮伸在空中的手微僵,而偏在這時,不少火光靠近,是將軍府的人,而福伯臉上亦是緊張,急道:“小姐!你沒事吧!”
憶兮似未聽到般,視線只落在那黑暗的盡頭,他是不想讓福伯他們發現嗎?
收回手,指甲劃過掌心,有些疼,無力的笑笑,她什麼時候也變成這樣了。
“我沒事,笙兒呢?”
上下打量,見憶兮是真的無事,福伯這才放心道:“笙兒被打暈在房間內,也是這樣老奴才發現不對,小姐無事,真是太好了。”
未成想那女子的易容術竟會這般好。
“雲水閣如何了?”現在已經聽不到打鬥聲了,應該無事了吧!
福伯一頓,雖然雲水閣的此刻亦處理的差不多,但現在還是太亂了,即便地上的屍體和血跡亦是要清理好久的,又怎麼可能這時讓小姐再回去呢?
“今夜便委屈小姐坐在煙波齋吧!”福伯的聲音亦委婉不少。
“也好。”不用想也知曉這期間的緣由,憶兮聲音依舊很輕,卻也擡步打算向煙波齋移去,卻不想忽然停步道:“今夜的事,不能回稟父親。”
戰場殺敵本就危險萬分,若此刻再將這樣的消息傳過去,父親一定會擔憂的。
“是,可是皇上那邊……”今夜這麼大動靜,明天肯定會傳遍皇城了。
“皇上亦不會讓這樣的消息傳出去的。”皇上又不傻,自己的皇城出現這樣的情況,已是在挑戰他了,又怎會讓這樣的消息傳出去,影響正在殺敵的將軍。
“老奴知曉了。”
“憶兮!憶兮!”
焦急的聲音傳來,憶兮微微蹙眉,卻也見一臉風塵的夜梓逸疾步走了過來,面露擔心,看見她後更是一把拉過她細細打量。
憶兮無語。“我沒事。”
他怎麼這麼快就收到消息了。
而確定她沒事後,夜梓逸神情中亦多了一抹恨意,對着福伯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些人是突然闖進來的,看數量並不像是暗殺,好像是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完成使命,而且沒人口中都服了毒藥,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而身上亦未留下什麼標記和線索。”
看來是專業的殺手了。
夜梓逸神情越漸收緊,卻也怒道:“他倒是狠。”
“你知道是誰?”憶兮亦是一頓。
夜梓逸看着她,眸光亦黯了幾分。“幾日,京畿司的侍衛也遇襲了,懷中的信紙也消失了。”
言盡於此,已明三分。
憶兮瞳孔微緊,難怪,若那信紙不見了,她便是唯一見過那封信的人。
是他們……
“今夜,我會讓人守在這裡的,明日,我定參他一本。”夜梓逸眼底的怒意極爲明顯,這般明目張膽的殺人,他的膽子到是不小。
“夜梓逸,你不比參與進來的,而且我們並無什麼證據。”
他向來不參與政事,她不想因爲她而讓他涉及他不喜歡的事。
“你放心,此事即便父皇亦不會輕饒的。”
夜梓逸神色堅定,憶兮亦不好再多勸,緩步便也朝煙波齋走去。
···
妤家千金遇襲,不過一夜時間,便也傳遍整個皇城。
百姓震驚之餘,卻也透着震怒。
妤將軍在他們眼中是何等的地位,整個郢霧的安危說繫於他一身亦不爲過,而偏在妤將軍奮勇殺敵保一方安定的同時,竟有人在皇城之中刺殺他唯一的女兒。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更有人道出,此次解決毒鹽案救治百姓的女子,就是妤將軍獨女,妤憶兮。
這次百姓怒了,受毒鹽案波及的百姓更是紛紛跪在宮門前,請聖上務必徹查此事。
而十二皇子夜梓逸更是請奏,將緣由說明,條條線索均也直指姚府。
京畿司的人雖未直接指姚府,但戶部尚書曳中唯是逃脫不了干係了,而曳中唯卻突然改了供詞,言下所指亦是受姚舜指使。
而偏在此時,亦有不明人士送來特徵,姚府所有私礦的賬目記錄。
一時間,朝廷譁然。
前有秦裕以命起誓,後有皇子朝臣送來證據,現在連百姓都跪在宮外討公道。
皇上即便不想動姚府,也是不可能了。
特下令,戶部尚書曳中維以公謀私,至百姓於不顧,撤去戶部尚書之職,於秋後處決於午門。
而姚舜亦牽連此中,流三千里,三年不得歸京。
四大家族之一的姚家有此變動亦讓皇城譁然,可犯此重罪,只流放三年,卻也是皇上給足了姚家面子。
皇上有退步,朝臣百姓自也不敢再多要求什麼,此事便也就此了了。
···
風吹雲動灰濛濛的塗滿天穹,偶爾有幾片尚見青翠的葉子禁不住風吹雨打。
偶爾有幾片尚見青翠的葉子禁不住風吹雨打,落到撐起的紫竹油傘上,遮住了工匠筆下精美的蘭芷,只是雨意瀟瀟。
擡頭去看細細飄來的雨絲,心中忽然被什麼牽扯了一下。
不遠處的閣樓頂端,有人款款而立,望着靜靜在雨中看雨的她。
他未撐傘,發間衣衫已落了不少雨,卻未從他身上顯出半分狼狽,幾縷髮絲貼在那俊美絕世的容顏上,蒼白的臉倔強的仰望着,和這天氣般透露出些許淒涼。
四目相對,那人亦是一愣,收回了視線,長眸掩盡了一切不該有的神色,卻也在頃刻見消失不見。
憶兮一頓,丟下傘,卻也疾步朝那方向跑去。
她腳步輕快,帶起不少雨花。
細雨劃過她的髮絲,順着她的臉頰劃下,有幾分狼狽。
她焦急的環顧四周,心頭莫名有些疼,爲什麼,爲什麼這次回來,他會躲着她。
窸窣的腳步之聲,憶兮錯愕回眸,卻也望見那熟悉的身影,沒有帶任何面具,是他熟悉的容顏。
凌洌孤峻,風神絕世,這樣的人,除了他,再無。
一時間四周彷彿只能聽見細微雨聲,在整個天地間鋪展開一道若有若無的幕簾。
憶兮眼中竟無由酸澀,於風雨霧氣後生出一層異樣的清亮。“爲什麼躲我?”
衣袂飄然,細雨拂過,卻也散不開那如墨的黑眸。
他想別開眼不回答,卻不想那女子亦疾步走向前來,亦迫使他的視線不能移開,依舊重複着同樣的話。
“爲什麼躲我?”
“奉將軍之令……”
“奉父親之令回來護我嗎?”憶兮打斷他。
“既然如此,又何必帶着面具?又何必防範將軍府所有人,凜,你果然不會撒謊,連一個好的理由都找不到。”
雨越下越大,侵溼她的青絲,順着她的臉頰劃下。
而她卻始終未在意,那雙清澈的眸更未從自己面上移開,彷彿要將他看穿。
久久,凜卻也只得妥協,削薄的脣輕起。“得知你有危險。”
僅六個字,卻也讓憶兮一愣,隨即嘴角卻也勾起一抹笑意。
憶兮挑眉,道:“所以,你便偷偷跑回來?”
凜未答話,但神情已是默認。
憶兮又認真道:“父親的軍績很嚴。”
凜神情不變,憶兮到被他的神情逗笑。
“雨下的大了,回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