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蘇蘇!”我喚着她,她卻緊緊閉着眼睛不迴應。
這時,秋菊將糖水和鹽水端來了,在一旁問道:“皇后娘娘,這要怎麼喂?碩妃娘娘她一喝水就往出吐!”
看着她手忙腳亂的樣子,我也沒了耐性,對春兒說道:“春兒,你過來,將碩妃的下頜捏住,本宮要強行喂水!”
春兒沒有多問,立刻按照我的吩咐,走到碩妃身旁,將她扶起身,我讓她靠在我身上,春兒的手一使勁,蘇蘇的嘴便被捏開了。“糖水!”一旁的秋菊連忙將碗遞到我的手中,我一股腦將糖水灌了下去。還未等到蘇蘇回過神,我再次說道:“鹽水!”然後,將鹽水灌了進去。
這一陣猛灌,蘇蘇倒是都喝了進去,並沒有往出吐。有了糖水和鹽水補充體力,蘇蘇的眼睛緩緩張開,秋菊、夏荷還有冬梅皆歡喜不止,“娘娘醒了,碩妃娘娘醒了!”
蘇蘇睜開眼睛,在看清楚靠着的人是我之後,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無力的說道:“沒想到,我如今成了這副樣子,姐姐居然還肯來看我!”
“你莫要說話,你如今都成了這副樣子,還不趕緊閉嘴保存體力,你難道想孩子胎死腹中嗎?”
蘇蘇聽了這話,之後,慘淡一笑,忽然間咳嗽了幾聲,那慘白的臉色愈發的白了。看到她這樣,我慌了神,“御醫呢?怎麼都這會子了,還不到?春兒,再命人去宣,不,你親自去,再命人通知陛下!”
春兒不敢怠慢,忙回道:“是,娘娘!春兒這就去!”
不大一會兒,一個白鬍子老頭兒提着藥箱幾乎是被春兒連拖帶拽的“請”了來,一見到我,慌忙行禮,“臣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
他還未曾說完,我已經不耐煩的擡手,說道:“都免了,快來給碩妃瞧瞧,她到底是誰怎麼了?”
御醫說道:“請皇后娘娘暫且讓一下,讓臣爲碩妃娘娘把脈!”我連忙挪開了身子,讓御醫爲蘇蘇診治。御醫凝着眉,不斷地撫摸着自己的白鬍子,片刻後,他回答道:“回稟皇后娘娘,碩妃娘娘有難產的跡象!”
御醫一說完,整間寢殿的人都怔住了,我回過神,對他說道:“那你可有法子治?”
御醫沉吟道:“這……臣盡力!但是不排除產後出血的可能!到那時候,恐怕……”
見他欲言又止,我已經猜到了幾分,望着牀上軟弱無力的蘇蘇,我咬着脣,說道:“如果你治不了,本宮就另請他人!”
御醫聽完,慌忙下跪,顫聲道:“皇后娘娘恕罪,臣並非不盡力,而是醫者並非是萬能的,依着碩妃娘娘的脈象來看,即使是華佗在世,也不能擔保可以安然無恙!”
我還欲再說什麼,蘇蘇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慘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姐姐,不要爲難御醫了,看他一大把年紀,定然也算是太醫院的泰斗之類的人了,他說話定然不會有錯!”
“可是,蘇蘇你……”
未曾等我倆敘完話,御醫打斷了我,“皇后娘娘,碩妃娘娘已經動了胎氣,若是這個時候不及時治療,恐怕生存的希望更加渺茫!還請皇后娘娘迴避,讓臣爲碩妃娘娘診治!”
“好,好,好!”我連連應道:“你快些替她診治!本宮就在一旁看着她!”
“這……”御醫再次猶豫道:“皇后娘娘,這生產之時怕是會大出血,娘娘在這裡守着怕是不好,煩請皇后娘娘先行迴避!”
“本宮不怕的,本宮也是曾經生產過的人,在這裡陪着她會好些!”
“皇后娘娘……”御醫再次懇求道。
“娘娘!”這時,春兒在一旁叫住了我,“御醫說的不無道理,這個場合娘娘還是迴避的好!如若娘娘不放心,春兒可以留在這裡。”
“春兒,這,你可以嗎?”
見我不放心,春兒笑道:“娘娘生產三個皇子的時候春兒都在身邊侍候着,雖說未曾生產過,卻也是有經驗之人!”
“好!既然如此,就留你在這裡!”說罷,我再次握了握蘇蘇的手,說道:“蘇蘇你放心,你一定會沒事的!”
蘇蘇微笑着點點頭。我看她點頭,便放心了下來,就要離開之際,蘇蘇忽然又抓住了我的手,我詫異的回頭望去,蘇蘇看着我,緩緩開口道:“姐姐,我錯了!”
我知道她是在爲介入我和夫君之間的事情道歉,若是以往我心中有痛,有怒,但見到她今日如此,心中的怒氣,痛楚全部消失殆盡。我也回握着她的手,淺笑道:“傻丫頭,說這些做什麼?本宮早就不怪你了!”說罷,我拍拍她的手,就要離去,她再次將我拉住。
我只得再次寬慰她,“蘇蘇,你要乖,聽御醫的話!你會沒事的,有什麼話,等你生了孩子之後再說!”
“姐姐,我怕我這會兒不說,就再沒有機會了!”
“不,不會的!你會平安無事的!”說罷,我掙脫開她的手,走了出去。
一道門,將我與蘇蘇隔離開來,我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藏在袖中,任憑指甲將手心掐出了血也渾然不覺。御醫說的話我是再清楚不過了,蘇蘇這次怕是在劫難逃。無端的,想起了那年初次相遇,她那分外耀眼的紅色,妖嬈的舞姿,後來她爲了朱正犯下大錯,險些要了命,再到後來,她進宮與我非敵非友的存在。那些鮮活的蘇蘇一一浮現在我的眼前,而如今,她慘白的臉,冰涼徹骨的手,哪還有一分鮮活的樣子?縱然她有千般萬般的不是,臨到生命的終止,從前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
這時,門突然打開了,那一聲“吱呀”的沉重聲響,彷彿暮鼓擊打在我的心中,無端的蕭瑟,疼痛。一個人影從裡面走出來,我還未曾看清,一把抓住了那人伸出的手臂。被我抓着的人猛然間沒有防備,反而被我嚇了一跳,手中有什麼東西落地,“咣噹”一聲,接着,又是一盆水灑了我滿身。
“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道是娘娘,一個不小心,又灑了娘娘一身!”
我定睛一看,原來又是冬梅,這一會兒的功夫,我已經被溼了兩次水,在這樣陰冷的天氣裡,衣服來不及幹。不知是不是就快要日落西山,總感覺到特別的冷。陰冷刺骨,滲入肌膚。
看着冬梅如此,我已經沒有心思去責備她,問道:“碩妃怎麼樣了?”
“娘娘,碩妃娘娘她情況很不好,御醫正在全力施救!”
“那你這個時候出來做什麼?”
“御醫交待奴婢再去打一盆熱水來,怕是龍子就要出生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不安的心裡才稍微放鬆下來,“本宮要進去看看!”
“娘娘,要見血了,怕是對娘娘不吉利,還是別進去了!”
“讓開!本宮管不了那麼多!”我言語間帶着威嚇,冬梅一顫,回道:“奴婢不敢!”
還在僵持着,經聽到屋內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分外響亮,我再也顧不得許多,推開冬梅,並說道:“命人去請陛下,就說碩妃娘娘生了,本宮也在這裡!”
“是!”此刻冬梅也沒敢再言語,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跑開了。
我進了殿內,春兒正在爲新生的孩子包裹,見我之後,她忙行禮,“娘娘!”
其餘一干人等這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連忙向我行禮,“皇后娘娘金安!”
我擡手,“都免了!”
春兒抱着孩子走到我的身旁,對我說道:“娘娘,您看,也是一位小皇子呢!”
我探過頭去看,纔出生的孩子,頭髮還黏在一起,眼睛還未張開,只有那小嘴一張一吸的,顯示着他的存在。不知爲何,才一見到他,我就與他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或許是因爲他是蘇蘇與夫君的孩子!
這時,御醫走了過來,擦拭着額頭上的汗,吁了口氣,緩緩說道:“啓稟皇后娘娘,碩妃娘娘已經安然產下小皇子,如果再沒有什麼事情,臣就先行告退,等回了太醫院再爲娘娘開一些藥房方養身體。
“好!”我微笑着對他說道:“你回去!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本宮會重重有賞!”
御醫面上一喜,說道:“多謝娘娘!”便退了出去。
這時,我來到了蘇蘇的身邊,在她的牀沿坐下,拉起了她的手,或許是由於產子用了力氣,她的手此刻已經比先前有了熱度。是不是就要好轉了?我心中一陣驚喜,對她說道:“蘇蘇,孩子平安的生下來了,你聽到了嗎?本宮就說過你一定會沒事的!”
蘇蘇的眼睛睜開,看着我,眼中露出一絲笑意,“姐姐……”
“你不要說話,你的身子還很虛弱,等身子好了再說也不遲!先看看孩子,你還沒見過他呢!春兒!”我一聲呼喊,春兒便抱着孩子來到了我們面前,她笑着對蘇蘇說道:“碩妃娘娘,是個小皇子,很可愛呢!想必日後等他長大了他一定會向您一樣這麼漂亮!”
聽了春兒的話,蘇蘇沒有說什麼,只是報以感激的微笑。
“春兒,把孩子給碩妃娘娘抱抱!”
春兒聞言,便將孩子放在了蘇蘇的身側,蘇蘇探出手抱住了孩子,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她鬆開了孩子,復又拉住了我的手,說道:“姐姐,蘇蘇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今日,你這樣不計前嫌的對我,我真的很感動。”
“傻丫頭!”我拍着她的手,“本宮知道,你是無心的!”
“不,姐姐,一切都是蘇蘇有意爲之,是我不甘心,勾引了皇上,這才懷上了龍子。爲此,險些害了姐姐,蘇蘇後悔莫及!”
“無倫真相是什麼,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說了,都有了孩子,自此以後你要多多的爲孩子着想,少做些傻事!”
“姐姐……”她又開了口,卻不知爲何,突然間,我感覺到她手上的熱度又下去了,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連忙將手伸進被子,卻觸摸到溫熱溼潤的一片,詫異的伸出手,滿手都是觸目驚心的紅。
我大駭,“蘇蘇你出血了,你爲什麼不早說!”說罷,我轉頭對一屋子的丫鬟說道:“快去請御醫!”
這一下子,才平靜不久的殿內又慌了神,大家立刻慌作一團,我的心也隨着慌亂起來,緊握着她的手,言語間已經充滿急切感:“蘇蘇,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呀!”
“姐姐……”她無力的拉着我的手,嘴角沁起一絲慘淡的微笑,“是蘇蘇做了太多的錯事,這一切都是老天的報應!”
“你說的什麼傻話,什麼報應不報應的,你要快些好起來,知道嗎?這是命令,這是本宮的命令!”我說話已經語無倫次,不知道這樣說到底有沒有作用,只知道說了總是會比不說強。
“姐姐,蘇蘇還做了許多錯事,是我買通了太子的小侍從,對太子的馬下手;也是我,偷偷地傳遞錯誤的消息與張玉清,讓她對常遇春的死生疑,纔去找你,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沒想到我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幕後真兇居然會是蘇蘇,她爲何要這樣做?還有,她又爲何要與張玉清傳遞假消息?一時之間,我有些怔忪,握着她的手鬆了鬆。
卻又聽到她繼續在說:“姐姐,我知道錯了。到此刻我才明白,人定是不能與天斗的,你以前說過讓我認命。可是我卻沒有聽你的,一意孤行,到如今,咎由自取。姐姐,我不奢望你的原諒,我只求,今後,我走了姐姐可以善待我的孩子。不管怎樣,他的身上都留着皇上的血液,就當他是姐姐親生的!別告訴他有我這樣的母妃,我不配!”
聽了她的這番話我哪裡還有半分責怪她的意思,只能感覺到她的手一點一點的涼透,生命在指尖一點一點的消失。我再也遏制不住自己,衝着丫鬟們喊道:“御醫呢?怎麼還沒到?皇上呢?爲何還沒來?”
一旁的夏荷已是戰戰兢兢,她回答道:“御醫就要來了,娘娘要堅持住呀!”
話音才落,才離開不久的御醫半路上又被拽了回來,他年事已高,提着笨重的藥箱來回奔波難免有些吃力,是以,在他回來的時候,他又連連擦着汗。跌跌撞撞的跑到我的面前,伸手探上了碩妃的脈搏。
“怎麼樣?”我沉聲問道,心中卻是沒有底氣,不知道接下來的結果會是什麼。
御醫皺着眉頭,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皇后娘娘,碩妃娘娘失血過多,已經無力迴天!”
“轟”的一聲,腦袋已經炸開了窩,我甚至不知道後面的話我是怎樣聽清楚的,亦或是沒有聽清楚,只能記得御醫所說,無力迴天。
御醫提着藥箱無奈的搖頭走開了,屋子裡的丫鬟們一聽,全部跪下哭作了一團。春兒懷裡的孩子似乎也感知到了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也跟着哭了起來。這一哭,我心中的痛意更深,果真是母子連心啊!一哭一鬧間,我仿似想到了什麼,回頭問丫鬟,“皇上呢?爲何還沒有前來?你們可去傳話了?”
秋菊跪在地上抽搐着,回答我:“娘娘,皇上說他不來,因爲他說過要與碩妃娘娘永不相見!”
聽着這個近乎殘忍的答案我看向蘇蘇,卻見她臉上的表情異常坦然,而我卻感到很愧對與她,連聲說道:“對不起,蘇蘇!”
她粲然一笑,用幾近微弱的聲音回答道:“姐姐,莫要說什麼對不起,這都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與皇上原本就沒什麼感情可言。”說到這裡,她幾近渙散的眸光中又聚攏了幾分,似乎是望着房頂,似乎又不是。只聽她緩緩說道:“若有來生,希望我們可以在一起!不離不棄!而不是像今生這般,留着一口氣,恨到底,最終卻毀了自己。”
說完這些之後,她的眸光又逐漸渙散,然而嘴角卻揚起一絲微笑,緩緩合上了眼。她本就無力的手臂,此刻也從我的手中滑落。我知道,她是去了,卻也走的坦然,不然她不會笑的這樣開心。
手捂着嘴,強行不讓自己失控,淚,卻是不由自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斷的從指尖滑落,打溼了蘇蘇那純白色的裡衣。
夫君說不會再相見,果真應了他的諾言。按照禮數,宮中不宜長期停放棺木,是以,蘇蘇的棺木不會在皇宮中停留太久。夫君說今生不會再與蘇蘇相見,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曾相見。蘇蘇雖說生前不得寵,但畢竟也爲夫君生了一個皇子,死後念着以往的情誼加封皇貴妃。
棺木就停在那裡,想我這是除了常遇春之後第二個弔唁的人。我蹲在棺木旁,爲她燃燒着紙錢,希望她在黃泉路上不用再爲了生計而苦。蘇蘇一死,生前侍候她的奴才丫鬟們便要被分散到別的宮裡去了,冬梅就是從我宮裡出去的,便讓她再次回了我的宮中。夏荷和秋菊也算是忠主之人,便讓春兒安排讓她們跟着個好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