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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神一思而淺笑,嫣然若花,正想說話,小徑上卻又傳來了達斡爾遠遠的一句叫喊:“師母,師父那是目空一切,都把眼長頭頂了,誰還能入得他的眼!”
明朗生硬的嗓音帶着嘿嘿直笑正折返,原來是阿寬叫清波拉了廚房去,他才得以脫身回來。他耳力好,老遠的居然把他們的話全搜了去。肋
依靈聞言低低一笑,滿目奇異的瞅了淡默的重仁一眼,盈盈水眸裡堆起了滿滿的興趣,輕快的應道:“哦,他倒是怎個目空一切法?”
“他呀,又狂又傲,又冷又硬,無所忌憚,放任不羈!”
健步跳進了亭子,達斡爾往她跟前坐下,撂下八個字後,繼而又說道:“還有,他懶散成性,不愛理人,尤其是女人,他根本就不會主動去搭理,一張臉孔遠涼若冰水,待人倒是很和氣的,就是傲的叫人近不得身!我們族裡有好些姑娘都傾慕他,但她們只敢遠遠的仰望,根本就靠近不得他。我大哥阿託達罕曾想把族裡最美的女人――我的七族姐許了他想挽留他在精絕住下,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直言回絕.後來更是盛傳出喀雲天珠爲了留人,不惜動了國禮向他求婚――國禮哦,那可是火鳳國內百年難舉一回的大禮!結果,哈,結果師父拿了人家的火鳳葵,片字未留,拍拍屁股走人,把那個惡女人氣得足足病了幾個月!那時我還恨着師父,聽得這消息,笑得氣都岔了,甭提有多痛快……”鑊
達斡爾性子果然直爽,邊說邊笑,扯的皆是一些重仁的風/流奇事,雖寥寥數語,卻將一個傲岸不羈、冷淡寡語的男子清晰的勾勒了出來.
她滿心驚疑,只覺陌生之極,平日裡她見識到的是溫溫淡淡的重仁,從不知他竟會如此縱性淡情,不由得就又往他身上投去好幾眼。
是,這人是有些不羈,行事也不忌世俗規距,有其狂放的本事,及足以恃傲的才學,但在她眼裡,他淡靜而溫潤,不曾冷過顏色,不想他在外人眼裡是這般的不可一試!
達斡爾用十六個字所概括的方重仁,絕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男子,可見她對他的瞭解實在是少的可憐!
重仁波瀾不驚的喝着茶,由着達斡爾說口沫飛揚的在那裡說着。
那年陳年舊事甚爲無聊,不足爲提,卻被這小子當作了傳奇津津於口.
他當然感覺到了依靈有意無意的探望,淨素清麗的秋目裡滿是驚奇神疑之色,卻不想去辯說什麼,直到達斡爾說完笑夠了,他才極淡的接了一句,道:“叨完了沒?叨完給我言歸正轉!”
涼淡的聲音透出一股子懾人心魄的力道,不若平常的溫和可親.
他並無訓斥之意,只是在警告他適可而止。
達斡爾多少識得他一點脾氣,也知道着他讓他來爲着什麼事,當下即斂起了嘻笑之色,不再隨性廢話,而將精絕的歷代往事緩緩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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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斡爾說:在漫天黃沙,渺無人煙的死亡之海里,有過一個非常美麗的綠洲,它的名字叫精絕。
曾經,它是絲綢之路上的交通要站,支流縱橫的尼雅河順地勢流瀉經過於此,養育着一代又一代優秀的精絕兒女!
精絕人好客,豪邁,男兒個個身手矯健,但一次次戰爭與動亂到底還是無情的令他們衰敗下來,尼雅河的斷流更是逼着他們不得不舉國遷徒到更爲遙遠的小綠洲上去繁衍生息,從此與另一個小國火鳳國比鄰而居,共飲比桑河支流的生命之水!
火鳳國是母系氏族,女子爲尊,女皇爲帝。
他們在安謐的比桑河支流旁祖祖輩輩的生活着,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對於突現出現的鄰居,女皇更是表現了其博大的心胸,向這一支來自遙遠地方的異族遞了國書,以求和睦相交。
雖說兩國相隔甚遠,兩國人民卻是常常的互通貿易,曾一度還彼此通婚,日子過的相安無事。
其間,雖也曾爲人口驟漲、綠洲沙化而導致水源漸竭的事有過爭端,卻還不曾翻臉。
直到一百十幾年前,兩國因爲一個女人,終於掀起了戰火。
那個女人名叫喀桑雲珠,是火鳳國高貴的公主,皇位的繼承人。
那是一個集美麗與智慧於一生的奇特女子,驕傲尊貴,有着天神般耀眼奪目的氣質。
據說火鳳國因爲她的降生,而遍降甘露,數年間幾度乾涸的比桑河一下子碧波盪漾,生出無限生機,其後十幾年火鳳國內更是風調雨順,呈現出少見的繁榮興盛。
因此,火鳳國民將其視若女神般推崇着,受着族民最崇高的擁戴。
喀桑雲珠年滿十八歲那年,女皇正預備給公主擇夫招婿,恰有東方天朝的遊客,慕西域諸國之美名,學漢時張騫一路遊訪而至。
那遊客乃是一個學識淵博的少年,姓沈名儀,其人談吐高雅,風度翩翩,更懂西方各族方言,與喀桑雲珠見得幾面後彼此傾心相戀,於是火鳳國舉國大禮相請,留做駙馬。
誰想大婚喜慶之日,精絕國王子阿巴罕帶騎兵來襲,賤踏國宴,搶走喀桑雲珠。
駙馬沈儀帶人追截,敵不過勇猛過人的阿巴罕,慘遭腰斬,命喪彎刀之下。
此番變故卻是因爲公主聖名遠播,年輕的精絕王子阿巴罕心儀喀桑雲珠,幾番重禮求親未遂,聞得心上的姑娘要嫁給異族男子,勃然大怒下,一彎鋒利無比的銀色彎刀,無情的撕開了兩國的裂縫。
阿巴罕粗邁而不識溫柔,雖有幾次相見,喀桑雲珠對其全無好感,眼見他惡狠狠斬殺了駙馬,她悲痛欲絕,對他自然是恨入了骨髓。回了精絕之後,阿巴罕雖對喀桑雲珠百般討好,又怎能消其心頭之恨,但爲保腹中沈義之血脈,她又不得不含辱忍垢,強顏歡笑枕於仇人之懷,並且費盡心機令阿巴罕認定腹中骨血乃是其親生之肉。
懷胎十月,兩國烽戰連天.
待得足月生產日,正是火鳳國舉全國之兵力來要公主之時,兩國兵戎相見,喀桑雲珠趁亂被救出,陣前產女血崩,只留一句:“滅精絕!”而含恨而終。
喀桑雲珠死時,天雲壓地,黑氣沖天,廣漠的沙地上冰雹驟起,砸死砸傷士兵不計其數。
有法師識天相駭雲:天神震怒,將禍至蒼生,兩國需各回屬地,沐浴祭壇以告罪!
火鳳與精絕皆奉神佛,兩國就此罷兵。
卻也是這一年起比桑河又開始漸漸枯水,兩國爲奪水源、爲了那可憐的襁褓稚女,至始不斷交戰,血流不止。
又十二年,小公主喀麗絲漸長,冰雪聰明,卻一身憂鬱寧靜.
一日皇奶問其:“精絕與我火鳳已爲天敵,不滅精絕,火鳳誓難安枕。而精絕以爲你父嗣阿巴罕,幾度交戰皆欲迎你回去,你身負父母大仇,可願往狼窟放火復仇?”
“敢!”小公主靜諾,只問如何放火!
女皇道:“先古有血咒之蠱,施於人身,誘以蠱發,定能滅族!”
翌日,公主盛駕歸精絕,阿巴罕見其容貌神似喀雲天珠,以爲是自己骨肉,真心相待,怎也沒想到嬌美如花的公主會在精絕皇族的飲食中神不知鬼不覺的遍下血蠱。
“蠱一發,成疫禍人,屍橫於室。本有上千戶口,上萬民衆的精絕幾天內死了十之八九,苟活的族人則不得不拋家棄屍另覓安身之所,可恨的是因爲血蠱能瘟人,我們連族人的屍骨都不能收殮,只能由着他們爆爛於露天,爲獵鷹餓犬撕咬入腹……”
說到這裡時,達斡爾那朗朗的聲音微微顫抖,那是止不住的恨意在翻滾!
依靈聽得不覺心驚肉跳,秀眉直皺。
天禍尚是無奈,人禍卻最是可恨,國與國之間的殺戮,最悲哀的莫過於無辜百姓了!
精絕國固然有錯在先,火鳳國的手段卻也太過慘絕人寰,兩國既結如此深仇大恨,難怪精絕人在他處繁衍百年後會想捲雲重來。
達斡爾說,就在幾年之前,他們精絕一族爲血國恥,一改豪邁風度,不惜使盡一切手段,暗襲火鳳,生擒了女皇膝下兩女一子,對其施極刑以祭先祖:王子分屍喂狗,斬剁小公主蒸之與首級一併回敬火鳳。女皇見後痛心疾首一病不起。
長公主喀雲天珠本來也難逃噩運,卻巧方重仁出遊西域,他曾到過火鳳國,後因緣又認識了精絕首領阿託達罕,錚錚鐵骨之身,一見如故人,遂結交爲朋友
那年秋日,方重仁再度自天竺來精絕,正巧碰到他們欲以長公主之血祭旗,誓與火鳳再決生死。
方重仁識得喀雲天珠,挺身相救,並鏗鏘出言誡勸,阿託達罕不聽,力戰。
就是這一天晚上,喀雲天珠被救,精絕人衆矢之的皆認定是方重仁放的人。
方重仁百口莫辯,一笑了之,只道了句:“冥頑不靈,必食惡果”,便一笛一馬帶上他的人飛塵離去。
兩月後方重仁正自在天山放牧,卻有精絕人輾轉來訪,淚報精絕已亡,首領阿託達罕魂歸戰火,只留一追悔書託人來遞方重仁,拜託他力保精絕餘衆。
這番浩劫,火鳳國也是傷亡慘重,老皇薨於鳳榻後,長公主繼位做得女皇,誓將精絕斬草除根,卻巧方重仁來訪,言辭綽綽力勸網開生路。
喀雲天珠感念方重仁祭臺前救過一命,又心懷愛慕之意,滿口應諾,精絕餘衆這才保全了性命!
“唉,若不是我瞧見了兄長的遺涵,我真不曉得是師父趕去火鳳國內攔下了喀雲天珠的軍騎,還一味的跟他較上了勁,不僅在白雲山重傷了阿寬大哥,後來又驚擾了師母,險些就籌下大錯!”
末了,達斡爾慚愧的紅了臉,然後又爭辯了一句說:“可師父也有不是處,若早些把兄長的遺涵拿出來給我們瞧,也不至於生這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