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都不在身邊,尚有一個有如銅牆鐵壁的檀郎在身邊,不能在這樣一味等待下去了。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似乎失去了往日沉着。
雙眉緊閉,正細細想着,肩膀卻被輕輕一拍。她回頭一看,檀郎給她使了個眼色。她隨着對方走近篝火,二人靠在一起慢慢烤火。
檀郎似乎不在意的看着火堆:“你怎麼了,難不成是餓了?”
靈均被他一說,肚子竟似乎被催眠似的“咕嚕”一叫。
檀郎忽然攥住她的手腕,黑黝黝的眼睛在火光下散着明亮的瞳光:“要不要去冒險?”
靈均白眼一翻,扒掉他的手,隨便一躺:“我要睡了。”
檀郎摟住他的腰,輕輕一帶,便把她帶到馬上。靈均手足慌亂的瞪着他,這混蛋又發什麼瘋!他也不多言,拍着繮繩便跑。
半響後,馬蹄緩緩的慢了下來。靈均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
秋天的豐草堅韌瘋長,仍然沒有因爲寒冷的天氣而停止撕扯。月夜的天空中,難以明說的色彩好似敦煌壁畫中珍貴的砂色,曲曲彎彎的卷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星子亮閃閃的在天空中。
靈均露出了有些寂寞的微笑,走出戍城那天,自己坐在馬背上,也是這樣的漫天星子。似乎從那天開始,她和父親就一直在分離啊。
檀郎看着漫天星辰,突兀的指着天上的一顆星星:“你看到那顆星星了嗎?那是党項人的月女神,她掌管着党項孩子的出生,是人們尊貴的母親。”他看了看一臉寂寞的靈均,似乎想到了什麼,不由自主的輕聲說,“如果你想家了,就看着她。”
靈均好奇的盯着那顆星星,那是北極星旁一顆忽隱忽現的星辰,在周遭的對比下有些黯淡。
她似乎被天上的星辰所吸引。不知是不是塞外更加接近天地的盡頭,就連天上的星辰,也都多了許多。她驟然暗笑自己,東京的夜晚燈火通明,哪裡就能看到許多星星呢。這最美的景色,卻是出現在最美的大漠中啊!
那星星總是調皮的閃現,靈均睜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天空:“月星爲什麼有些黯淡呢,好像總是不喜歡出來見人一樣。”
月光下檀郎的臉色暗了暗,有了幾分少年離家的脆弱。他澀着嗓子,有些嘶啞:“月星又美麗又殘酷,就像她統治的女人一樣,總是反覆無常。她們甚至可以殘忍的對待自己的孩子。”
他好像自己小說中那個被拋棄的孩子一樣,孩子氣的抱怨着殘酷的星星。那一瞬間,不同於白日中有些戒備冷淡的他。
月光過分柔軟,總是讓人產生異樣的錯覺。也許是心中一點母性作祟,也許同樣和“母親”有關,也許都太過孤獨了。
靈均輕聲的張開了口:“其實,那不能怨所有的母親。有的媽媽爲了孩子出生,寧願犧牲掉自己的性命。就算她活不下來,她的女兒都不會忘了她。”
檀郎卻像嚼碎了鐵金般發出鐵質的冷冽氣息:“可惜有的女人,生下自己的孩子,卻從來沒愛過他!”
靈均詫異於那一刻突變的氛圍。她呆愣的立在那裡,看着他的眼中露出仇恨的光芒。
她的手像不受控制一般,晃了晃他的胳膊,喃喃出聲:“那你以後有了妻子,要和她好好愛你的孩子啊。”
檀郎吃了一驚,旋即恢復平靜。
馬蹄聲“得兒得兒”的慵懶響起,兩個人靜靜的騎着馬,心中都紛亂不已。
“你——”
“你……”
靈均低垂着頭:“你帶我出來幹什麼?”
檀郎輕輕哈着冷氣,將她裹進懷中。他下巴靠在她的肩上,輕輕說:“放心吧,天狼星到地平線之前,我會讓你進入夢鄉的。現在你可要小心了,一會兒我們要去見個大傢伙來填飽你的肚子。”
靈均吃了一驚,胭脂山夜晚行走的野獸都是極其兇殘的,這傢伙爲什麼這麼熱衷於冒險啊。
檀郎似乎看穿他,勾了勾嘴角:“我的閒暇時間大部分在和野獸打交道。沒有他們,我早就餓死了。”
靈均訥訥道:“你不是嵬名部的人嗎?爲什麼會餓死?話說你怎麼會到敵人的部落中啊。”
檀郎閃了閃眼睛,輕聲的一帶而過:“我在家中早就呆不下去了。反正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邊流浪,和這些野獸生活,只要殺了他們就能活下去,比起人來,他們好理解多了。”
他提了提神,有選擇性的回答她的問題:“你一定好奇我怎麼會在敵人的部落。兀亞被打敗了,領着一羣流浪成性的瘋子,他纔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呢,只要會殺人就可以了。”
靈均看了看四周,的確沒有監視的人。她好奇問道:“他怎麼不派人來監視我們,他不怕我們逃跑麼?”
檀郎嗤笑一聲:“你不會真以爲他是個傻子吧。胭脂山這麼大,光條脈就幾百條。你個黃毛丫頭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跑了也會被抓回來。更何況他知道,我一定會帶着你回去的。”
靈均挑眉:“他就那麼相信你?”
檀郎默然半響,看了看天上的月星,喃喃自語:“因爲他知道,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啊。”
靈均輕輕咳嗽一聲,指着天上的星宿說:“看到那三顆星星連成的圖案了嗎,它們是不是很明亮!”
檀郎順着看過去,三星隱隱露出心臟的形狀,尤其是中心明星,尤爲燦爛。
靈均掰着手指,婉轉鸝語:“我們中原有很多星星組成的星宿。那是東方七宿中的心月狐,你看她是不是像心一樣?心月狐是我最喜歡的星宿,傳說大唐的女王則天皇帝就是心月狐轉世,她是天上神祗,甚至能讓鐵樹開花,牡丹逆時開放呢!”
檀郎“啊”的一聲:“牡丹就是那種女人見了都會迷戀的花朵嗎?據說中原的女人用牡丹花做胭脂的水,可以染紅護城河呢!”
靈均心中微微得意:“魏紫姚黃,牡丹百種。它是羣芳之首,所有女人都希望在清晨時候,鬢邊帶一朵最美的垂露牡丹!”
檀郎低頭看她微微一笑:“你也希望麼。”這是一個月來,他的第一個毫無隔閡與防備的微笑,顯示出了那張漂亮面龐的幾分童稚之氣。
靈均的心有些微微顫動,她方纔想起,這個和她鬥了一路的仇敵,也不過和她一樣,是一個少年啊!
夜間的山谷蕭索肅殺,偶爾強勁的風聲嗚嗚直吹,好似鬼魅亂吼一般。
兩個人雙手拉着,輕身檀溪躍谷。靈均隱隱覺得這山過分詭異,她急忙叫住了檀郎:“我看咱們還是下去吧,我沒見過這樣的山。先不說它高,怎麼總有鬼叫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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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嘿嘿嘲笑她:“嚇倒了吧。你懟我的時候倒是兇殘的狠,還就是隻披了羊皮的小貓兒。”
靈均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的把火把丟給檀郎:“不拿了,手臂酸死了。”她看看四周,雖然嘴上抱怨,但是終究是好奇心更勝。就算在家中四處遊蕩,也多是寫豪情瀟灑、或者是雅緻秀逸之處。即便是險峻的泰山,更多的仍是壯麗的景色。哪像這些連形狀都沒有的高山呢,火辣辣的刀口一排排的,簡直是太白口中畏圖巉巖環抱的劍閣。
檀郎回身將她輕巧一抱,暖了暖她的手。靈均臉兒一紅,心中慶幸夜裡看不見。
他看看四周,拿起一隻口哨子奏出短短的獸音。那聲音時斷時續,隨之林中傳來陣陣附和的聲音。檀郎看着她流出一些熱汗,不由幫她拭去:“放心吧,鬼進了這裡也要被猛獸嚇跑的。你們中原人怕是不知道,這是山裡最兇猛的雕梟。它的叫聲比鬼還兇狠,我們進來要向它表示敬意,只要不惹它,它是不會管你的。”
靈均吊起眼睛嘲他:“原來你也不是塊鐵板,連個鷹都怕。”
檀郎只是默默向前走,忽然回頭“哇”的一聲,將靈均嚇得直叫喚。
靈均又急又氣,這個人又這樣!
他輕輕露出白白的牙齒:“它可是這山中的山神,別看這裡熊狼虎豹都出沒,但是雕梟也不見得會輸。它最愛像幽靈一樣,在任何人脆弱的時候一擊即死。但是,它強,我也不弱!強者應該懂得互相尊敬,這可是山裡的道理。”
靈均撇撇嘴。這小子下手確實帶着一股野獸的勁頭。最可怕的章法恰恰是毫無章法,他總是憑着本能去戰鬥。
她活動活動酸澀的四肢,心中訥訥的想。這一個月是經歷了什麼啊。每天騎在馬上,不然就是到山間像個野人一樣的打獵採果,她的四肢肌肉逐漸長出了肌肉,哪裡像蘇州曼苑裡姐姐們所說的,軟白的就能掐出水來呢。
她邊走邊想,似乎又有些隱約的興奮。這段日子也是她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走在刀口上冒險,每天疲於奔命,又有些變態自虐般的有趣。
檀郎看見她嘿嘿的傻笑,挑了挑眉毛:“你可別以爲上了山就得意了。一會兒見了那東西,你最好屏住呼吸,別嚇破了膽子。”
靈均摸了摸手裡的劍,哼哼唧唧的嘟囔:“反正我的劍現在在手裡了,我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