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了賀魯的消息,樑建方頓時來了精神,急忙展開地圖,便確定位置,見塔什赫城東面,山巒起伏,河水縱橫,且又相隔甚遠,樑建方臉上的喜色便漸漸的淡了下來。
駱弘義湊近仔細琢磨了一番,捋着山羊鬍須,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道:“安撫中原要用信,馭使夷狄則要用權。”
頓了一下,見衆人都將頭扭向了自己,駱弘義輕咳一聲,接着道:“賀魯堅守一城,以爲冰天雪地,大唐人馬不會來,我們正好趁其不備,一舉殲滅!”
樑建方略顯不耐的擺手道:“別盡繞彎子!說具體咋幹!”
駱弘義詭秘一笑,接着道:“朝廷發兵是爲剿滅賀魯,而處密、處木昆等各部雖說是跟着賀魯跑,但也未必死心塌地,我們何不來個寬恕安撫各部,專誅賀魯呢?”
樑建方沉思良久,顯得信心不足道:“此計倒是不錯,只怕驅狼攆狼,反倒弄個豺狼成羣。”
駱弘義不以爲然道:“狼也知道依附強者,現在賀魯已是強弩之末,面對強盛的大唐,他們不會不選擇自保。”
樑建方長吁口氣道:“雖然賀魯留下了大批糧草,但大軍長期駐紮也不是個辦法,就依你之見,若能說通各部,咱就繼續西進!”
利益總是能讓人心動,靠駱弘義的三寸不爛之舌,倒是說動了不少有威望實力的部族。
於是,射脾、處月、處密、契苾等突厥各部在前,樑建方親統大軍在後,一場驅夷狄,攻豺狼的戰役就此拉開了序幕。
然而,狼自有統治狼的法子,雖然駱弘義軟中帶硬的話語,和事後利益的誘惑,讓疑心重重的突厥人動了心。
但等到大軍真的兵臨城下,動起真格時,那些狼崽們卻又被賀魯的淫威和許諾給瓦解了初心,轉眼間,便調轉馬頭,與大唐人馬爲敵。
幸虧樑建方多了個心眼,讓大軍隨後緩緩而行,只讓巴爾頓派五千精騎緊隨其後,見勢不妙,巴爾頓的人馬扭頭就跑,這是他們的長項。
兵退五十里紮營,前軍探子來報:“處月據守牢山,其餘各部均駐紮在城外!”
駱弘義聽說,氣呼呼嚷道:“這個朱邪孤注!當時說得好好的,他咋就能出爾反爾呢?”
樑建方淡淡道:“處月是個大部族,早在射匱時期,人家就跟着賀魯的屁股轉,聽說朱邪孤注還和賀魯有啥情緣關係,雖然時勢不利,但讓他真正反水卻難。”
駱弘義依然忿忿嚷道:“不行!我還得找他說說,已經答應讓他日後統領山北草原!”
樑建方擺手道:“我看你就拉倒吧!現在找他,無疑是與虎謀皮,弄得不好就是有去無回。”
然而,駱弘義還是不死心,他不相信朱邪孤注的信誓旦旦,會轉眼間變得煙消雲散。
於是,他派了一文兩武三人作爲和諧使臣,帶着他的親筆書信,前往處月大營。
遺憾的是,也不知是因爲賀魯的淫威作怪,還是朱邪孤注真的就如此憎恨大唐,還沒等來人把話說完,便一聲令下,彎刀飛舞。
可憐三人,就這麼給被亂刀砍死,拋屍河邊。
望着渾身血跡,凍得像個冰棍似的屍首,駱弘義恨得鋼牙銼響渾身顫慄,揮拳跺腳,發誓要爲死者報仇!
然而,對於目前的局勢,身爲軍中主帥的樑建方,並未像駱弘義那麼激憤衝動,在安撫了同僚後,他派出三撥探子,詳細踏勘牢山附近的地形,打算策劃一次殲滅性的戰役。
牢山是由天山山脈向西北方向延伸出的分岔,它像只老鷹的翅膀似的,橫在西去的路上。
南端常年積雪,人際罕見,北面一道小溪養育了一條綠色的綵帶,遠看風景如畫,近觀荊棘叢生,人馬難行,而且,背後氈房連片,戰馬成羣,不知有多少張弓箭等待着來人。
唯一能讓兵馬通過的是個被稱作“乏馬樑”的緩坡,坡面雖寬且平坦,但卻坡長漸陡,及至上到坡頂,已是人困馬乏,氣喘吁吁,故稱“乏馬樑”。
朱邪孤注的人馬,除沿溪駐紮外,大部分都集中在坡頂的凹谷裡。
也就是說,只要有人馬精疲力盡的爬上緩坡,等待他的便是兵強馬壯的反擊,或是鋪天蓋地的箭雨。
衆人聽了探子的回報,都唏噓不語,樑建方也是一籌莫展,只好暫時駐軍,再做打算。
李暉雖然一言不發,但滿臉孩子般的輕鬆,卻顯示着他的內心並不感到沉重,而且,還帶着幾個心腹手下,上山打獵消遣,看樣子,根本就沒把打仗的事情放在心上。
駱弘義對此滿腹怨言,二話連篇,而樑建方也是唏噓嘆氣,只當他是個孩子。
李暉打小就常走西域商道,對於天山的習性還是瞭解一二,山南光照充足,氣候較暖,松柏樹木如毯,幾乎遮蓋了整個山體。
而北面是,斜生的陽窪松柏成片,而陰窪卻是樹木稀少,草矮石露略顯荒寂,並且,有些地方還常年積雪。
夏天進山打獵,即避暑又消遣,獵物也多,寒冬季節上山,卻要十分小心,如果不懂得積雪走向,很容易被陷入雪洞,窒息而亡,更爲可怕的是,還會因此引發雪崩。
到了山腳,李暉就讓人絆了馬腿,步行沿坡而上。
銀色世界,並沒有影響動物的出現,而且,它們大都集中在陽窪暗淡的綠色裡。
天山上動物品種繁多,最常見的是大頭羊,但李暉今天卻對天山雪雞情有獨鍾。
雪雞一般生活在雪線邊緣,與珍貴的雪蓮花爲伴,因以雪蓮花籽爲食,所以,渾身是寶,被視爲禽中珍品。
好不容易發現一隻肥碩的雪雞,李暉欣喜搭箭,剛剛瞄準,就見雪雞突然“撲騰”一下,便滾落石崖。
李暉正自納悶,就見一身手矯健的突厥人,從石後竄出,拎起雪雞就要轉身走人。
但欣喜的臉面,還沒來得及調正方向,突然黑影一閃,就見李暉笑咪嘻嘻的立在了面前。
深山裡突然冒出個人,而且是悄無聲息的貼在了自己身前,頓時便將那人嚇得一屁股坐倒,面顯驚恐地擺手失聲道:“神......”
李暉面帶溫笑,用突厥語說:“你運氣不錯,我也是打獵的。”
那人這才咧嘴笑道:“嚇死我了,以爲遇到了天神。”說着,便軟軟起身,目光狐疑的瞅着李暉。
李暉向四周茫然掃視一眼,指着遙遙可見的乏馬樑,若無其事的問道:“從這裡能繞到那個樑後麼?”
那人神情猛然一愣,面顯驚恐道:“那裡來了很多外族人,把我們趕到了山裡住,不讓人靠近。”說着,臉上露出怨憤無奈的樣子。
李暉知道他是零散牧民,一般都是在非常偏僻的地方獨家或是幾家一起放牧爲生。
於是,淡淡問道:“家裡有多少牲畜?”
那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說:“有幾十只羊五頭牛,都讓那些人給吃光了。”說着,面顯憂憤。
李暉一副輕鬆的樣子,指着身後的遠處,溫笑道:“那邊有個山坳,水草也好,養個幾百只牲畜沒問題。”
那人聲音乏乏道:“那是瞎熊溝,是個放牧的好地方,我夏天在那裡住過。”
李暉孩子般笑道:“要是我給你二百隻羊,五十頭牛,你能不能幫我做件事情?”
那人睨眼瞅着李暉,撇嘴笑道:“不是吹牛吧?”
李暉正色道:“不吹牛!今天就給你。”
那人狐疑的瞅了李暉一眼,神情遲疑道:“不會是讓我去殺人吧?我可不殺人。”說着,目光憂傷的搖着頭。
李暉輕鬆笑道:“只要你帶我的人,繞到樑後面就行。”
那人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眼神狡猾的瞅了李暉一眼,點頭答應。
熱情的太陽剛剛染紅銀裝素裹的樹梢,就見遙遙坡下,兵馬如潮,旌旗飄揚,沉悶而又節奏鮮明的軍鼓聲,震盪着山谷,落鳥驚飛,沙鼠縮頭。
正在喝茶吃肉的突厥人,突然瘋蟻般的涌向坡頂,翹首引頸的朝坡下張望了一陣,又顯出不屑輕慢的樣子,慢慢散去。
因爲以坡長和隊伍的行進速度,在太陽掛在頭頂前,是看不清來人的嘴臉的,所以,他們有的是吃飽喝足,坐等來人的時間。
估計朱邪孤注的人,曾經在此佔到過便宜,所以,顯得有恃無恐,不慌不忙,還井然有序。
前面是數排徒步的弓箭手,如密林擋道,後面是大批跨馬提刀,躍躍欲試的勇士,如溢壩待瀉的洪流。
只等自坡下疲憊而來的人馬靠近,一陣箭雨沖刷過後,便是排山倒海般的衝殺。
而騎馬慢行的人,即使不被箭雨所傷,四蹄發軟的馬匹,也會被滾滾而來的鐵騎衝倒,將主人葬身於雨點般的鐵蹄下。
日上杆頭,雪域泛光,坡下如蟻般蠕動的大軍,漸漸顯出了陣型,一排人,一排馬,井然有序,不慌不忙,慢慢朝前移動,仔細觀看,原來,馬背都是空的,而人卻走在地上。
突厥人見狀,便輕慢嬉笑,知道來人都是人困馬乏,不堪一擊,馬上的勇士們,拿刀指指點點,像是在分配要收割的青草一般,有的索性下馬撒尿整衣,準備大幹一場。
可就在此時,右側方突然馬蹄轟轟,殺聲震天,順坡而下,足有幾千人馬滾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