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從阿史那忠二次討伐焉耆,被屈利啜僥倖逃脫,原本塵封已久的焉耆城西門,便成爲統治者和王公貴族的逃生暗道。
阿耶斯倉惶如脫扣之兔,帶領十餘個隨從,不顧城中同族哀嚎如狼,便急急朝西門而來。
剛剛打開城門,就見國王薛婆阿那支,和一羣貼心貴族,攜帶金銀細軟,子女愛妃,像窩偷食的老鼠般竄了過來。
出城門不遠,有個不起眼的鐵匠鋪,後院卻有不少馬匹。
阿耶斯急忙招呼人從後院套出一輛馬車,衝薛婆阿那支嚷道:“把女人和箱子都裝上車,你們騎馬先朝龜茲方向跑,我隨後就到!”
阿婆阿那支留戀的瞅了眼箱子和心愛的女人,認爲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於是,一面絮絮叨叨的安撫了女人幾句,一面招呼人上馬朝西狂奔。
見大軍已經順利衝進了焉耆城,李暉不慌不忙的剛要進城,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勒轉馬頭,衝身後的王平招呼一聲,便繞城朝西而去。
李暉繞到西城門,果然見木門虛掩,地上有人剛剛踩踏過的痕跡。於是,手中長槍一揮,便朝西追了過去。
一哨人馬才躍上緩坡進入官道,就見有輛馬車緩緩朝東走來。半車乾草,前面坐着兩位頭髮散亂,衣衫普通的焉耆女人,趕車的是個蓬頭垢面的半拉老頭。
李暉催馬向前,禮貌問道:“大叔,可曾見有人騎馬朝西而去?”
趕車的人像是有些耳背,懵愣兩眼瞅了瞅李暉,又指了指耳朵。
無奈,李暉只好下馬湊近,又大聲說了一遍。那人才恍然道:“有二三十匹馬,朝龜茲方向去了。”李暉二話不說,跨馬便猛追了上去。
又躍上一道土樑,遠遠望去,一縷黃塵如絲如帶的漫向天際,官道隱約有人馬朝西飛奔。
李暉二話不說,催開大黑馬,如箭般的追了上去。趟過一道淺河,已經能看清後面幾人的身影,而跑在前面的十幾騎,已經拉開了距離,只把冉冉黃塵留在身後。
漸漸追近,李暉見馬上的人各個肥頭大耳,知道是城裡的貴族。於是,二話不說,追上一個,槍身輕擺便將人撥下馬,再去追趕下一個。
等把第六個傢伙弄下馬,前面的揚塵,已變成了淡淡的煙霧,再要追上,卻是很難。於是,李暉便勒馬迴轉。
見王平已將摔得鼻青臉腫的傢伙,都趕在了一起,李暉用焉耆話問道:“你們誰是國王?”
幾人都拿眼倪了矮胖子一眼,李暉用槍頭輕拍了下那人的肩膀道:“前面跑的是啥人?”
那人滿臉沮喪,吞吞吐吐道:“是......吐屯......衛兵。”
李暉心裡暗暗一沉,知道狡猾的突厥頭目又跑了。於是,便押解幾人回城。
2
杜爾正準備派人打探李暉的消息,便有人衝來報告,說是李暉和隨從,押解着幾名人犯,已到王宮門前。
於是,杜爾趕忙出宮,就見李暉笑嘻嘻的下馬而來。未等李暉開口,杜爾就聲音怨怨道:“城裡城外找遍了,也不見你的人影,從哪弄了幾個灰頭土臉的傢伙?”
李暉詭秘笑道:“我就知道他們要從西門逃走,那個矮胖子就是國王。”
杜爾微微一愣,欣喜道:“郭督護還在滿城找人哩,不想讓你逮了個正着,可真有你的。”說着,輕拍了拍李暉的肩膀。
李暉似有遺憾的嘟囔道:“可惜讓突厥吐屯給跑了。”
杜爾‘嘿嘿’一笑,一副知足滿意的樣子道:“已經是大獲全勝,你的功勞不小。”說着,向李暉投以欣賞愛惜的目光。
正說着,就見郭孝恪垂頭喪氣的走來,人還離得老遠,就氣呼呼嚷道:“真是怪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問誰誰也說不知道,難道他鑽進了地縫!”
猛擡頭,見李暉衝自己傻笑,郭孝恪佯裝不悅道:“這半天也不見你小子人影,不會是去找那個突厥女人了吧?”說着,臉上露出詭異的笑。
未等李暉開口,就見杜爾‘呵呵’笑道:“他把你要的人已經關進了大牢,這是你的地盤,快讓人弄些可口的飯菜,咱今晚得好好喝一場。”
3
在針對薛婆阿那支的問題上,郭孝恪與杜爾發生了爭執。
按照朝廷的意思,凡是俘獲的王宮貴族,都要押解進京,進行教化轉變,從中挑選可用之人。而郭孝恪卻決意要殺了薛婆阿那支,爲死去的將士報仇。
也難怪,在孔雀河邊的圍剿中,由於突厥人的頑強抵抗,他不僅放走了二十幾人,還搭上了幾百將士的生命。
杜爾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同意了郭孝恪的意見。原因有二:一是安撫西州軍心。二是考慮到將來的西域,還得由郭孝恪來管理。
於是,便以妄殺大唐督護慄婆準;與突厥人勾結,抵抗大唐西進;畏罪潛逃等多項罪名,將薛婆阿那支推到市口,當衆砍頭。
血柱飛濺,人頭落地。此舉不但讓失去戰友的西州兵將心裡得到了些許慰藉,也讓桀驁不馴的焉耆城民,感到了大唐威嚴的不可侵犯。
儘管焉耆幾次易主,大唐爲此也付出了血的代價,但朝廷以蠻治蠻的政策卻未改變。
大唐西進,目的無非是打通東西商道,與西域各國正常往來,互通有無,營造一個和諧共贏的天下。而絕不是爲了強行佔領或是奴役那個地區或王國。
因此,與上兩次一樣,平定焉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擁立新王。
經過貴族們的醞釀商定,最後決定,有阿那支的從父弟先那準爲新的焉耆國王。
大軍修整幾日,杜爾便命伊州刺史韓威與李暉領軍先行,郭孝恪先安置焉耆防務,隨後跟進,自己帥中軍即日啓程,兵逼龜茲。
龜茲和焉耆都長期在突厥人的控制下,看似獨立,實爲西突厥的屬國,突厥不但派吐屯(突厥官職)攝政,還長期駐軍,奴役地方。
大唐人馬兩次攻克焉耆而未繼續西進,讓緊張不安的龜茲王訶黎布失畢心存僥倖,認爲大唐不敢貿然西進,僅在距離西州不遠的焉耆一帶活動。
當狡猾的吐屯阿耶斯使出金蟬脫殼之計,即得了美人又輕易誆取了大批財寶,而讓衛士逃往龜茲之際,龜茲王依就是歌舞昇平,與衆王妃們飲酒作樂,根本沒把焉耆失守的噩耗放在心上。
然而,當狂傲自大的龜茲王,親眼看到滾滾塵埃真的向西蔓延時,才慌忙和宰相那利、大將羯獵顛率領大軍,到城外二十里的鴻溝設防。
所謂鴻溝,是古時留下的一道貫穿南北的幹河牀,兩岸相距百丈遙遙相望,溝深數仗,壁如刀削,人畜莫過。
而在谷底又有道仗餘寬的淺溝,平時乾燥但春秋兩季或天降大雨,崑崙山脈的餘水便會順溝而下,阻斷通道。因此,龜茲人便在通道的淺溝上,搭建了木橋。
4
韓威是位年近四十的陝西渭南人,中等個四方臉,濃眉大眼間,隱顯着中原人的儒雅和英氣。
雖然李暉是自己手下,但對於這位歲數不大,但品級比自己高的下屬,韓威卻絲毫也不敢怠慢。
這並不單單因爲他是皇上賜封的四品大員,而且,還是名震西北的豪俠李敬軒的長子。
這次西征,韓威親率伊州兵馬來與李暉匯合,雖然常隨杜爾在中軍走動,但李暉兩次智取焉耆的戰績,以及這次在山北的表現,都無不讓他讚歎佩服。
知道李暉並非和其他官宦子弟一樣,只是在地方做做樣子,然後憑藉關係往上爬,而人家確有過人本領,絕非池中之物。
見李暉不拘言笑,更無富家子弟的浮誇傲慢,反而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和普通士兵都能摟着脖子說笑嬉鬧,韓威便對他更添了幾分敬意。
兩人並馬翻過一道緩坡,遙遙望見一道溝谷像條飄逸的綵帶般,靜落在那裡。
見李暉臉色平平,勒馬凝視,韓威略顯不安道:“有何不妥麼?”
李暉沉聲道:“前面是鴻溝,就一條木橋可過,我懷疑龜茲人會有防備。”
見韓威兩眼懵愣的瞅着自己,李暉接着道:“您率軍慢行,我帶人先去看個究竟。”說着,一揮手便和王平帶領幾百輕騎飛奔而去。
常年的車行馬踏,橫跨官道的河牀,已經演變成一段船型的緩坡,但原本搭在淺溝上的木橋,卻委屈城一堆廢料,橫七豎八的躺在淺溝對面。
谷內,異常安靜。
李暉立馬東岸,剛剛勾頭自語般的說了句:“狗孃養的!把木橋給拆了。”
就聽王平嘴裡嚷着:“我去看個究竟!”胯下烏龍駒已經衝下了緩坡。
李暉想阻攔,已然來不及。於是,急忙命令盾牌手和弓箭手配合馳援,以防不測。
然而,王平的馬頭還未接近淺溝,就見鴻溝西岸人頭涌動,箭雨如蝗,鋪天蓋地朝王平飛來。
王平也是員虎將,急忙槍舞飛花,如同傘蓋,箭雨紛紛落地,但王平也是進退不得,險象環生。
幸虧弓箭手及時趕到,盾牌林立,飛箭上岸,這纔給了王平喘息的機會。
王平疾忙勒馬返回,卻被一隻飛箭擊中了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