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薰然哭喊着請求綰翎把她留下,秦琿家的見了,眼中有幾分惱怒。
“侄女原本不就是來錦州投奔我們家的麼,怎麼如今倒這副樣子,哭着喊着要留下來,難不成是見了官家富貴,便不願與我們這等窮親戚爲伍了?不知道的,倒還當是我們不願收容,你這個可憐的遠房親戚呢!”秦琿家的不陰不陽地說道。
綰翎淡淡一笑,對秦薰然道:“你舅母說的很對,他們這般顧念親情,你可不能讓他們一家難做。”
“小姐,可我……”秦薰然還欲說什麼。
綰翎突然湊近了她的耳邊,幽然道:“我雖不知你同意了繆姨娘什麼,我也不想知道。只是,這府裡是斷不能留你了!”
旁人並未聽清她說的什麼,但見秦薰然臉色大變,囁嚅着說不出話來,只全身發抖,眼神絕望。
秦琿家的在一旁,看着她們倆的神情,心裡一番盤算,看着天色不早了,便笑着上前來告辭,半拉着秦薰然上了馬車,駕車離去。
看着她們離去的身影,木蘭嘆了口氣:“那秦薰然也真是糊塗,不計她跟繆姨娘達成了什麼協議,可說到底,繆姨娘也不過就是利用她罷了。難不成她要走了,繆姨娘還會來留她不成?”
“那秦琿家的,嘴皮子可真是厲害!”綰翎正了正頭上的玲瓏點翠草頭蟲,笑了笑。
“是啊,秦薰然那遠房舅舅家,怕也不是好相處的,小姐您不忍責罰她,便隨她去吧,今後好壞都與咱們無關。”說罷,木蘭便扶着綰翎往內院走去。
不忍?綰翎聽到這兩字,嘴角忍不住輕輕一撇。癡心妄想還好說,背叛是她決計不能忍受的,尤其是像秦薰然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對待這種人,她又何來不忍之說,不過是不願髒了自己的手罷了!
秦琿家的刻薄無德,精明算計,還有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兒子,秦薰然去了他家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何況,不多時,她曾被賣至青樓的事,便會傳到秦家耳朵裡,到時,定讓她後悔當初,還不如在後娘手裡討生活!
好歹相識一場,原本也不是非要這麼待秦薰然的,不過人家既要自毀長城,她又能如何?綰翎搖了搖頭,不再去想此事。
結了秦薰然的事,綰翎稍稍惆悵了一下,覺得還是救治幫助病人會比較有成就感。算算時間,張元的腿應該也該差不多了,上回去瞧他就已頗有起色,經過這幾天的藥浴,再給他鍼灸一番,效果好的話,他應該可以拄着柺杖站一站了。
這天日頭正好,窗外澄亮如碎金般的陽光撒進屋內,開着的羅影紗窗中有清風吹進來,直叫人的心情也跟着一道明媚起來。
再次來到張元家,木蘭敲了好一會兒門,卻一直沒有人開門。綰翎心生懷疑,讓木蘭朝屋內喊了幾聲,半晌才聽到張元虛弱的聲音。
“葉小姐,我實在沒法來給您開門,真是抱歉……”張元的聲音裡很是苦澀,又有些自嘲的笑意。
木蘭看了一眼綰翎,果斷地把木門撞了開來,待兩人進到屋內,卻見張元面色灰白,正虛弱地躺在牀上,灰白的被子半搭在他身上,有灰黑色的污漬黏在上頭,屋內散發着一股潮溼的黴味。
“這是怎麼回事?”綰翎面色一變,立刻檢查張元的腿,發現原本預料的恢復進度並沒有實現,而且病情還出現了反覆!她立刻問道:“陳氏怎麼不在?”
張元苦笑一聲,道:“葉小姐,反正我也就是個廢人了,不瞞您說,陳氏她……”說着,他臉上流露出羞恥、憤慨又極爲悲哀的神情,“他跟隔壁的張柱勾搭成奸,已於前日捲走家財遠走高飛了。”
木蘭當即就大驚失色,羞惱道:“她怎的這般不要名節?”她看了一眼屋內,緊接着就又問道:“那孩子呢?也被她帶走了?”
她此話一問,瞬間張元就露出古怪的神色來。綰翎心裡“咯噔”一下,她猜得果然沒錯麼?
“那孩子,也是陳氏與張柱私通所生?”綰翎斟酌了一下,儘量想用委婉的語氣道出,卻發現此事是怎麼都委婉不了的了。
張元艱難地點點頭:“其實在我娘過世後,陳氏就想棄我而去了,只是當時小姐您來了,她是貪圖您的銀子才勉強留下來的。現在眼看着我的腿疾快要好了,他們怕醜事暴露,所以纔在這時候私奔的。”
綰翎大怒!陳氏這等如此寡廉鮮恥之人,只恨沒有早些揭穿她!其實先前看到那孩子的眼睛,她就已經開始懷疑了,只是不想影響張元的復原,沒想到……
看了一眼一貧如洗、髒亂不堪的屋子,和滿臉悲涼、瘦骨嶙峋的張元,綰翎決定去找葉濬遙幫忙。
“大哥,我從前的奶孃張媽媽,她如今不在了,留下一個患有腿疾的兒子,名叫張元,我見他着實可憐,想幫助他,可又實在不方便,所以想請您幫忙。”來到葉濬遙的慕楓齋,綰翎請求道。
葉濬遙並未有半分遲疑,便點頭答應下來:“我即刻便吩咐子墨和子昕二人去辦此事,就讓他住在我這院裡,與子墨他們一起,找兩個小廝照顧他,你儘可放心。”
“多謝大哥。”綰翎很感動,“上次的事情還沒有好好謝過哥哥,這次就又要麻煩您了。”
葉濬遙眼中有溫潤的色澤輕輕流轉,一雙桃花眼中隱隱映着少女清雋秀美的面孔,他笑道:“還沒有謝我?上次你送來的那本王允祈的手稿,那可是世間少有的孤本,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
綰翎淺淺一笑,他們都沒有再提起秦薰然這個人。
此後,張元就搬進了葉濬遙的院子,有專人照顧,綰翎再要爲他施針用藥也方便很多。
這日,從慕楓齋處回來,張元的腿已好了八成,小腿肌肉不再虛弱綿軟,結實了不少,在旁人的攙扶之下也已能走兩步了。陳氏給他帶來的羞辱感漸漸淡化了不少,求生的意志越來越堅定。
回來的路上,綰翎讓木蘭私下派人去查探一下陳氏的下落,並說到了孩子的事。
“小姐,您早就知道那孩子有問題?”木蘭好奇道。
“不錯,張元和陳氏的眼皮都呈單,那孩子卻是雙眼皮,從醫理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綰翎簡單回答道,她沒辦法跟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有關隱性、顯性基因的原理問題。
木蘭雖不是很懂,不過對綰翎說的話卻是深信不疑,點頭嘆息:“哎,張家還真是可憐。”
綰翎聽了默然不語,沉沉地看了一眼西苑南面,竹梢在初夏的微風中輕輕晃動,隱隱透出綺春堂富麗的一角。
張元的到來,讓繆氏幾乎坐立難安。
“夫人,您何必憂心?張家的事跟您又無甚干係,張元根本就不認得咱們,咱們有什麼好憂心的?”看出繆氏的不安,劉婆子在一邊勸慰道。
“以後不要再這麼稱呼我了!”繆氏壓低了聲音,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海棠梨花杯一陣脆響,“又不是真的夫人,便是私下裡這麼叫兩聲又怎樣?不過是自欺欺人過過嘴癮罷了!”
“是,姨娘。”劉婆子趕忙低頭,又道,“當年還不是張婆子她自己太沒有眼色,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這才讓她兒子吃了些小苦頭,說起來,跟姨娘可沒有干係呢。”
繆氏面色陰晴不定,戴着琺琅鑲金珠護甲的五指緊緊攥着帕子,猶疑道:“時隔多年,想來那丫頭再有本事也差不出來,可不知爲什麼,我這心裡仍然十分不安。”
“姨娘近來委曲求全做小伏低,還是很有效果的,老爺對您的態度可好多了。您看前一陣三小姐出事,老爺也並沒有對您過於責難。多年夫妻情分不說,也是因爲姨娘您這些日子的好,都落在老爺眼裡呢!”劉婆子撿着好話安慰道。
繆氏的臉色稍微好了些,就是想起秦薰然的事,叫她着實不痛快!“葉綰翎什麼來歷不明的人都往府裡帶,她帶回來的那個姓秦的丫頭,竟然對大公子產生非分之想!本來想借此事來整治她一番,沒想到她竟出手這麼快,秦薰然剛答應我爲我辦事,結果第二天就被她送走了!”
劉婆子眼珠子一轉,獻計獻策道,“依老奴之見,接下來您仍舊對二小姐好言相向,萬不要去找她的晦氣,咱們還是再鞏固一下在老爺心裡的地位比較穩妥!”
繆氏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從前葉綰翎沒有回來的時候,她在葉府幾乎是說了算的,現在……她咬了咬牙:“就暫且讓她得意一陣!”
“姨娘這麼想就對了,一個小丫頭即便狡猾些,又能翻出什麼大浪來?她親孃都敗在了您手上,何況她?還有那靈越樓的,都多少年沒出來見過人了。”劉婆子繼續說道,聽得繆氏越發鬥志昂揚起來。
“近來老爺好像很忙,面色有些差,回頭我親自去廚房熬些補湯。”繆氏開始想着近來有什麼可以表現的,好讓葉景城再感念一番她的賢良。
接下來幾天,綰翎便聽說,繆氏每天都親自去廚房熬湯,一熬就是一下午。每天傍晚雷打不動地給葉景城送養生湯,天天不重樣,不是茯苓綠豆羹,便是鮮排嫩藕湯。
特別是有一天下午下了場雷雨,繆氏親自端着食盒在書房外等了一下午,就爲了能及時讓葉景城喝上一碗熱湯。據說當天晚上就病了,葉景城十分感動,親自照料繆氏湯藥。
“便是要等,也未必非要撐着傘在外頭淋雨吧?老爺又不是那等苛責之人,就算她不能擅自進書房,可也完全能去耳房或抱廈坐一會兒呀!”木蘭說起此事,很是不屑。
綰翎捏了捏眉心,冷笑道:“當然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