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變故(五)



雲徹繞過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自己原諒的雲蓯,徑自走到墨溪面前,看着他隱忍地辛苦,眉頭幾乎蹙成了一個疙瘩,眼中的冷意更甚。

“碧落、碧晴,把你們主子丟進冷水裡。”眼看着墨溪越來越痛苦,雲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有何等的憤怒了,但是更多的還是自責。

看墨溪的情形,應該是不久前才被餵了藥,而且已經隱忍過一次了。媚藥本就沒有解藥,若是一味地硬抗,恐怕會扛不過去。

碧落、碧晴稍稍遲疑,最終還是領命要去辦,這時亓棉卻忽然開口吩咐下人準備好浴桶、冷水和熱水帶墨溪去沐浴。碧落與碧晴面面相覷,見雲徹沒有拒絕的意思,便跟着下人帶墨溪去了。

“公子……”雲蓉終於還是忍不住要爲雲蓯求情了,“蓯兒她錯不致死,公子就等她傷好了再罰也不遲,她現在失血過多,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

聽到“死”字,雲徹腦中轟然一震,身子猛地打了一個冷戰,涼涼地開口道:“與其死在別人的手裡,倒不如我親手結果了你……”話雖如此說,但云徹立即就蹲了下來,爲雲蓯把了脈方纔命令雲蓉將雲蓯扶了起來,在下人的帶領下扶到最近的一間屋子裡療傷去了。

雲蓯本就傷得極重,又是因急於往事這裡趕不肯讓雲蓉爲她包紮而失血過多,頭暈沉地難受,渾身無力,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雲徹便留下雲蓉幫她包紮。

出了屋子,雲徹徑自站在亓槿面前,冷冷地問道:“是誰傷了蓯兒?”

“是我傷了她。”藍衣男子滿含愧疚地站了出來,一派任君懲處的態度。

原本以爲雲徹會毫不猶豫地對他出手的,亓槿已經做好了出手的準備。然而云徹卻痛苦地閉上了眸子,狀似喃喃自語地道:“我能拿你怎麼辦呢……”

藍衣男子身子一顫,不可置信地看向雲徹,灼灼的目光似是想要將雲徹看透一般。

沉默在衆人之間蔓延開來,幾人各懷心思,誰也沒有再開口。三個孩子也陪着靜立在一側,許是氣氛過於壓抑,沒有人敢吱聲。

亓棉那日在牢裡得知墨溪心上已經有人了,雖然痛心,但是最終也接受了。明明是讓韋澤把墨溪給放了,卻被淚羽送到了伶人館,而且還找了人來凌辱他。不過,幸好被破壞掉了,而且墨溪今天上午也順利逃脫了。只是,面前的男子……

這時,碧落過來告訴雲徹墨溪已經沒事了,只是折騰了許久,已經累得睡過去了。

雲徹驀地勾脣淺笑,映着蒼白的面容,那笑意顯得邪肆不羈又慵懶散漫,是男兒的恣意灑脫,又不完全是;是女兒的嫺靜嬌媚,也不完全是。就這樣,亦男亦女又非男非女,完全不同的兩種氣質完美地集於一身,明明不是美極的容貌,卻也是美得驚心動魄,讓人移不眼睛。

這樣的雲徹何止能夠牽動男子的心神,就是女子一不能倖免。衆人看得有些癡了,只覺得男子的笑顏太過明媚,有些刺眼。而離她最近的皇甫炎卻清晰地感覺到了女子身體那輕微的抑制不住的輕顫,正待伸手去抓女子的手時,女子卻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幾乎站立不住,輕顫着身子半跪着半匍匐在地,臉色慘白地幾乎沒有了血色,唯有脣上鮮紅的血漬與脣角邪肆慵懶的笑意越發地驚心動魄。

三個孩子幾乎嚇壞了,手足無措地呆愣在原地也不敢上前。

“孃親……”情急之下皇甫炎驚叫出聲,伸出的手卻沒能抓住雲徹的衣襟。

幾個男子顯然也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亓槿猛然上前去將要觸到雲徹的身子時亓棉忽而上前有些恍惚地道:“她是女子……”

然,亓槿手下的動作未停,抱起了雲徹就向廂房走去。幾個孩子也猛然回神,小夢吉哭鬧着要孃親,皇甫炎就一手拉了一個朝亓槿追了過去。

藍衣男子呆立在原地還有些不敢相信,他原本以爲女子是必死無疑的,可是現在卻發現她還活着,而且剛纔就鮮活地站在了他的面前。用命去保護的女子還活着,這本是一件喜事,可是卻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亓棉望着亓槿離開的方向,目光有些迷茫。七哥從不愛管閒事,除了一個明軒外還從未救過任何人。即便當日救下明軒時他都不屑於看一眼,還是他看明軒滿身血污,執意要救下來的。後來七哥便將這件事情給忘了,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啊!

雲徹竟然是個女子,墨溪愛極了的那個女子就是她吧?果然是個奇異的女子,比起男兒來確實不逞多讓。只是,與墨溪應該不是相配的吧?墨溪那樣安寧祥和,那樣澄淨純粹,那樣善良仁厚……

淚羽經歷了一番生死,雲徹冷寒的殺意讓他膽寒,亓棉的出手相救讓他心暖,墨溪爲他求情則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忽而有些釋然了,過去愛亓棉愛得偏執,愛得徹骨,愛得癡狂,可是他一直都不快樂。今天他雖然險些喪生,但是亓棉關鍵時刻沒有冷眼旁觀,

這說明亓棉也是在乎他的,哪怕只有一點點,這也就夠了,不是嗎?

雲徹暈了過去,模模糊糊地記得亓槿一直在她的牀邊守着她,照顧她。當她再度醒來時,夜已經濃地伸手不見五指,房間裡靜靜悄悄地,她掙扎着坐起身來,藉着房間裡昏黃的燭光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卻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裡。

身上好熱,熱地好似待在蒸籠裡。掀開被子,赤着腳下了牀,地上很涼很乾,透心徹骨的涼意從腳上傳來,異樣地舒服。打開門,涼風從外面灌進來,因爲身上只穿了幾件中衣,所以格外地冰寒。

雲徹打了一個瑟縮,腳下卻沒有動。她太需要這份冷意了,身子太熱,燒的她意識模糊,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清醒一點,理清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夜色太深太濃,深濃到目力觸及的也僅僅是濃到化不開的墨色。熙熙簌簌的聲音在濃黑中散開來,異樣地清晰。雲徹睜大了眸子緊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警惕也提高到了極點。

昏黃的光影打在女子的後背,夜色太濃,看不清女子面上的表情,只隱約可以看到女子在濃寒的夜色中瑟瑟發抖着。然而,那個女子腳下卻站地異樣地穩,彷彿矗立在那裡就是巍峨的山峰,任憑斗轉星移也巋然不動。

男子的俊臉在雲徹面前驀然放大,雲徹只覺得雙腳離地被男子抱在了懷中。

沒有反抗,她順從地窩在男子的懷中,忽而覺得恍惚,因爲她在男子深邃浩瀚的眸光中看到了一絲波瀾,那是雲徹從未想過會在男子身上出現過的柔情。閉上了眸子,有些難以相信,她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男子小心翼翼地將雲徹平躺在牀上,蓋好被子,然後就離開了。

雲徹躺在牀上異樣地難受,火燒火燎的灼熱感讓她異樣難受。模模糊糊之中她好像回到了往昔,還是那個在孃親的庇佑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爲討孃親歡心每天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去學習這樣那樣的技藝。然後再拉着孃親去古玩店看古玩,撒着嬌讓孃親給自己買下。回到家便歡喜地爲孃親做飯,然後煮上一壺苦茶……

男子不知何時端了一碗藥過來,叫了女子半天都沒有反應,便直接將女子扶起來,一匙一匙地餵給她。女子很配合地吞嚥,很快一碗藥就見了底。男子將碗放下,回身想要將女子放平時,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女子因着高燒眼神有些迷離,散落的髮絲落在臉上,臉色在昏黃的燭光下愈加顯得慘白地沒有血色,此時脣角微翹,笑意顯得有些慵懶散漫,愈發牽動人的心絃。

男子的心下微微有些觸動,今日御醫來過了,說雲徹受了內傷,而且憂思過度,積勞成疾;最近感染了風寒,又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所致,只需要靜養些時日就沒有大礙了。他不知道雲徹這樣小小的年紀到底是經歷了何等的生活纔會這般勞苦憂傷,只覺得有些心疼,僅此而已。

與初遇時相比,女子給他的感覺好似是從骨子都變了,可是又分明就是一個人,這樣的變化讓他都覺得有些不解。

雲徹喝了藥,嘴裡的苦澀還很濃。藉着那份苦澀清醒了一些,看着面前溫柔的男子,依舊是慵懶不羈的笑顏,依舊是那麼高貴無雙,因着那份溫情而愈發顯得不似真實。這樣的男子,真的是天上人間絕無僅有吧?哪裡有人可以高貴如斯,無論是在紛繁複雜而良莠不齊的世間還是在那美好的仙山絕境。

“謝謝。”雲徹動了動薄脣,聲音異樣地低沉澀啞,磨娑着耳朵,有些刺耳。

亓槿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眸中笑意未變,卻也沒有說話。

雲徹也不在意,又接着道:“墨溪、蓯兒還有孩子們呢?這又是哪裡?”

亓槿目光動了動,仍舊沒有說話。

雲徹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她的話了,便閉上了眸子。

她必須得讓自己趕快好起來,離開這裡。亓槿太過深不可測,她想不通他想要做什麼,爲什麼要對她這麼好。這樣的無力讓她很不適應,彷彿又回到了被星闌折磨的時候,除了死她沒有第二條可以自主選擇的路,可是她卻不能死……

一夜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了。第二日一早,竟是雲蓉給餵給她粥。她從雲蓉那裡知道,原來她被亓槿帶回了七王府,而其他人都被留在了九王府。墨溪已經無礙了,雲蓯也好了許多,幾個孩子小夢吉跟林濤有皇甫炎照看着,都還算安靜。

亓槿只放了雲蓉一個人進來,其他人都被擋在了七王府的大門之外,並且亓槿也不讓雲蓉帶她走。雲徹想不通亓槿爲什麼要這麼做,這分明就是軟禁!她堅決讓雲蓉回去照顧雲蓯還有孩子們,雲蓉也只好回了九王府,但是這樣一來就沒有人來照顧雲徹了。

雲徹安靜地躺在牀上,昨夜裡喝了藥,燒已經退了,只是渾身痠痛折磨地她難受。

中午,丫鬟來給雲徹送飯時亓槿竟是親自來了。雲徹想要起身,努力

了一會終於還是放棄了。亓槿要丫鬟伺候雲徹吃飯,雲徹心下有些無奈,既然沒有辦法拒絕,索性就閉上了眸子享受。不知丫鬟夾了些什麼送到了雲徹嘴裡,雲徹嚼了一口,有些異樣。

忽而記起當時星闌逼着她看猛獸將活生生的人生生地撕碎,然後吞嚥下腹,最後只剩下一地的白骨與刺眼的黑紅;還有圈養多日的奴隸因飢餓而相互廝殺,相互啃咬着,吞嚥血肉的聲音驚懼駭人,到處都是斷臂殘屍,顯得異樣地觸目驚心;最後還是沒有一個人生還,堆積如山的屍體與白骨成了禿鷲的美食……

雲徹只覺得胃中一片翻騰,噁心的感覺讓她的意識瞬間清晰。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竟是一把推倒了給她餵飯的丫鬟,趴在牀頭嘔吐了起來。那種難忍的噁心之感久久不散,她幾乎將肺腑都給吐了出來。

記不清多久沒有吃過肉了,她曾一度看見肉就想吐。可是,驕傲如她,是不允許自己有這樣的弱點的,努力了很久,也曾經嘗試着去吃肉,可是最後還是放棄了。

那個丫鬟幾乎嚇得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跪伏在一側,看着那個女子吐的天昏地暗,主子的臉色越來越沉,連連討饒求情。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飯菜也都是廚房裡做好的,也不會有人敢做什麼手腳,她想不明白雲徹爲什麼吃了會吐。她跟在亓槿身邊已經多年了,幾乎沒有見過主子除了笑以外的表情,永遠都是慵懶不羈與波瀾不驚,好似就算天塌下來都不會動容一般。除了九王爺外,就是亓皇也得不到主子的半點關懷,所以她一度以爲主子無情無心。

那日裡主子將昏迷的女子抱下馬車時她幾乎是以爲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可是接下來的事情更讓她難以置信!主子最不喜人滋事,尤其是生人。可是那日裡一羣人堵在王府門外要見主子帶回來的女子,她分明在在主子的眼底看到了對那個畫裡走出來的男子深深的敵意。可是,主子竟然什麼都沒有做,甚至還留下了那個叫雲蓉的丫鬟照顧女子。這是她在以往不敢想象的。

雖然主子平日裡看起來慵懶隨意,甚至會讓人覺得隨和,不過她作爲主子的貼身侍女卻知道他最是冷情冷性。這兩日發生的一切直接顛覆了她的認知,讓她一時間如置夢中,而且還是惡夢。

放眼整個禹甸,有多少或才華橫溢或身份高貴的女子對主子心存愛慕,可是主子連看都不屑於多看一眼,她曾經一度以爲主子與九王爺一樣不喜女色。她也想着就算是得不到主子的憐憫,就這樣一輩子待在主子身邊,可以日日見到主子也好,可是雲徹的出現讓她心中產生了危機之感,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今後的日子恐怕要不一樣了。

亓槿看着吐得天昏地暗的雲徹眉頭幾乎蹙成了一個疙瘩,連忙上前去想要幫忙,可是站在牀邊時忽然停住了步子,瞪了一眼跪伏在地只顧着求情的丫鬟臉色冰寒到了極點,“你給她吃了什麼?”

“奴婢……奴婢……”丫鬟几几乎害怕地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奴婢也不……不知道啊!奴婢什麼……什麼也沒有做啊!請王爺相信我奴婢,奴婢真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啊!”

“來人,把她拖下去——”不由分說地亓槿就下了令,沒有絲毫的憐憫。

“不要啊,不要啊王爺——奴婢錯了,求求王爺饒了奴婢……”丫鬟哀求着,匍匐着着試圖上前拉着亓槿的衣襟,希望亓槿可以看在她伺候了他幾年的份上饒了她這一次。

可是她完全錯了,亓槿根本就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不耐煩地勒令下人將她拖下去。

“住手……”不知何時雲徹已經停止了嘔吐,有些無力的目光落在那個丫鬟的身上,虛弱地出了聲,“麻煩你給我倒杯水,漱漱口。”

下人面面相覷,見亓槿默認了便放開了那個丫鬟退了出去。雲徹慢悠悠地漱好了口,將水杯再度交到丫鬟手上,方纔擡起頭來看着亓槿,心下卻在默默地想,這個男人還真是無情啊!

“我不過是對有些食物有些排斥吃不下去而已,你若是有脾氣就衝我發,何苦遷怒到丫鬟的身上,到頭候豈不是都成了我的不是嗎?”雲徹有些虛弱地說道,她不是發什麼善心,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這些都是她個人的習慣,確實是與這個丫鬟無關的,平白無故連累了她,她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亓槿沒有吱聲,只是吩咐了丫鬟將房間裡打掃乾淨,果然沒有再責備那個丫鬟。

直到看着雲徹喝了藥、吃了些東西亓槿方纔離去。

見亓槿走了雲徹方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亓槿是上了哪門子的邪,按照他們兄弟對於墨溪的態度來看,應該是想要像當初囚禁墨溪一樣將她也給囚禁起來吧?按照這個情況來看,他們應該並沒有查到什麼,但礙於身份,雲徹還是稍稍有些在意的。畢竟,對方可是禹甸的皇子,而且現在還是在他們的地盤上,就算是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傻到在這裡放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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