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集團軍在鄂南湘北,常德會戰許國璋殉國
王贊緒二十九集團軍在大洪山反掃蕩後,於一九四一年底調離大洪山,北上河南西部的內鄉縣一帶整訓。他們在內鄉卻見到了一樁聞所未聞的奇事。
這裡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別庭芳別司令,佔據着豫西南陽地區七八個縣,有人說他是土匪、土頑,有人說他是司令、青天,褒貶不一。
這裡簡直是一個國中之國,別有天地,當地人猶如生活在一個桃花園中,家家戶戶家中掛的是別司令的像,好像不知道偌大一箇中國還有蔣委員長。在別司令的地盤中,當地的地方官員,都由別司令任命本地人任職。別司令設了一個司令部在南陽,自己擁有八個團的武裝,還能自己製造步兵武器。別司令的武裝都有很好的訓練,戰鬥力很強,據說曾經有日本人的一個旅團來攻,也被他的部隊打垮。
這個國中之國似乎有着歷史的傳統。它還有自己的“法律”,不受國家法規的約束。民情治安倒也被別司令治理得很不錯,人民有穿、有吃、有田耕,好像看不出有什麼過頭的欺壓和剝削,反而大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風尚。令人大感奇特。
別司令叫別庭芳,大字不識幾個,少年時在少林寺學武,以後逐步在民團中坐大,佔山爲王,隨時可調數萬人參加作戰,儼然已成爲當地的土皇帝。
但這個土皇帝爲人廉潔正直,凡事以身作則,據說在他死的時候也僅有薄田三畝。土皇帝對地方建設極爲努力,辦學校、築水壩、修電廠、擴道路,均頗見其成效。所轄幾縣之內不特匪患絕跡,即不法官兵也不敢騷擾。據說,某次河南駐軍某部一團人馬在此地擾民,竟被別司令的部隊包圍繳械,還處決了不守紀律的散兵遊勇,而所繳的武器則又被悉數送還該部。自此以後,再沒有官兵敢在該地胡作非爲。
別庭芳既有此種勢力和胸襟,因而有關他的故事也特別多。又據說,在他的治區之內向無盜竊之類的事情,過路客商凡有被竊的,別司令必查出原物歸還。有一次,有一過路客商被偷掉一匹布。此商人爲貪小利,向別司令謊報說丟失了兩匹。別下令嚴查,最後查出的只有一匹,再嚴詰此商人,才弄清了他的謊言。別氏於是下令將小偷和商人一同槍斃示衆, 從此再無人敢作謊報。
此地盛產西瓜,往年因偷瓜者衆,瓜農損失過大,乃報告別庭芳,於是司令佈告四方“偷瓜者死”。一日,他的女婿途中口渴,就近在瓜田內摘了一個瓜解渴。事後,別司令知道了,竟吩咐衛兵,將女婿拉出去斃!其女見狀幾乎昏死過去,抱住父親嚎啕大哭,爲丈夫求情:“如果丈夫被殺,女兒終身將其何靠?”土皇帝一把推開女兒:“槍斃了他,我養你一輩子!”女婿遂命喪黃泉。
不過,別庭芳對政府合理的政令卻遵奉唯謹。凡省縣兩級政府徵兵納糧,均率先奉行,從不稍違,對境內的公路保護尤其無微不至,並通令路旁鄉民“下雨後補路,下雪後掃雪”,故當地公路保養成爲全省之冠。
當二十九集團軍來內鄉時,別庭芳已因腦溢血去世。先由他的侄兒繼承司令一職,後來他的侄兒被委員長以開會爲由騙到重慶軟禁,司令一職由他的第五團團長代理。李宗仁來此間視察,集合部隊和當地民軍講話。二十九集團軍來聽訓的是總部直屬團和特務營參加,直屬隊向以整齊和訓練有素著稱。而內鄉來聽訓話的是一個民軍營,這個營服裝也照樣整齊,武器動作熟練,列隊和操練竟然都不亞於我們正規軍。
二十九集團軍的總部就住內鄉縣城。現已經任直屬獨立團機槍連連長的李輝就親自見證了這一怪現象。
內鄉縣的縣長是一個民軍的營長兼任。走進縣府的禮堂,看見正中的牆上赫然醒目掛着的是別司令的像,找不到委員長的影子。徐輝的機槍連駐在附城的徐坡村。這個徐坡是一集團式的大家族,村子有百十戶人家,袁姓是這裡的大姓。宗團主任也姓袁,是一個老者,他也是地方上的首腦。村裡有一個民軍連,當然就是全村的駐防軍和治安軍。一個青年任連長,自然也姓袁。這裡人人有田耕,最多的有二十多畝,最少的也有三四畝。村裡的風氣很閉塞,主張男不入內,女不向外的古規,世道已經很少見到的纏腳女人,在這裡還很多見。人們的生活很簡樸,吃的是小麥、玉米、紅薯,穿的是土布,吸的是旱菸,喝的是甜酒。無盜賊土匪,無煙賭娼妓,無地痞流氓,人們只知道別司令,不知道有委員長。民軍組織的紀律好,所有的男青壯都是兵。李輝走到這裡來的第一印象就是,公路、村道修得平坦整齊,與其它地方大不一樣,讓人頓覺耳目一新。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維護,而且做到了雪後有人掃,雨後有人平。
川軍來後,尤其注重軍紀。更有這裡紀律嚴明的民軍作對比,李輝緊緊抓住紀律師事務所,堅決貫徹不撓民,不住老百姓的房,不能無故進入百姓家,買賣公平的原則。這裡的老百姓也遵紀守法,秩序井然。各項攤派按時按量完成。部隊吃的糧食是小麥,燒的是木柴,都由地方供給。老鄉們一車一車運到駐地來,只取一張特務長開的收條。所有的糧帳都統一結算,完全通用中央幣,從來沒有出現過扯皮的事。
因此,二十九集團軍在內鄉一帶軍民關係融洽,頗受老百姓的歡迎。
一九四二年的春節到了,官兵們出川打了幾年仗,從來沒有好好地過一個春節。而河南省自從武漢會戰炸燬花園口後,就基本沒有大的戰事,在別司令的地盤中又特別安定,官兵們都想要好好地過一過節。
正在這時,李輝收到一分請柬,打開一看,大紅紙帖上落款就是徐坡宗團首腦的大名。原來是徐坡宗團春節大宴,恭迎連長李輝等人大駕光臨。李輝一打聽,獨立團各部都收到了駐地村社或別司令屬下的請柬。於是,李輝在喜慶的氣氛中帶領連部及各排長準時赴宴。赴宴後,連裡又設宴回請。各班排又同住地的房東往來宴請,大家划拳喝酒,大碗吃肉,好久沒有這樣開懷暢飲過了,這年春節成了戰爭期間軍民雙方熱熱鬧鬧的大聯歡。
豫西地區的這個國中之國令好些外來人驚奇,連李宗仁在他的回憶錄中也不乏筆墨。它在二十九集團軍官兵的心目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春節後不久,軍委會命令二十九集團軍南調湘北,脫離五戰區,歸入第六戰區序列。第六戰區是在日軍攻佔宜昌後設立的,以保衛重慶和四川爲目的,是從第五戰區和第九戰區各劃出一部分沿江地方爲其作戰區域。戰區司令長官是陳誠(後爲孫連仲),王贊緒任副司令長官。四月,二十九集團軍部隊開始南下,沿途一千多里路的行軍,完全是山區小路。李輝的機槍連特別辛苦,川軍只在四川小馬,負重不行。機槍連的重機槍和彈藥多,李輝只好自己掏錢買了兩匹當地馬馱運,自己的坐騎則用來讓傷病員騎,到達湘北時已是大熱天了。
到達湘北後,二十九集團軍擔負洞庭湖以西及長江南岸防務。集團軍總部及直屬隊駐常德以西的桃源附近的草街子,四十四軍軍部駐津市,六十七軍軍部駐澧縣。
此時集團軍的後勤供應又陷入青黃不接,大熱天士兵們還穿着破棉衣。沒辦法,各部只好就地買布,買到白布後又用當年川內的老手藝,用鍋煙灰、草灰放在大鍋內將白布一煮,染成灰色,製成軍裝。在這種情況下,部隊的紀律又有渙散,一些士兵偷搶民間財物。事情告到王澤浚那裡,王澤浚下令嚴查,查出來定責不饒,一些違紀分子受到嚴懲。
王澤浚體察民情,經常到民間走串。他在走鄉串巷時常穿一件藍布舊長衫,被當地百姓稱爲“王先生”。一員戰將得到一個“先生”的雅號,也算得上是百姓的褒獎了。
長江流經三峽,河道狹隘,兩岸高聳陡峭,江水如萬馬奔騰。一出三峽經宜昌之後,河面突然開闊,如萬頃碧波。在宜昌到荊州間開闊的長江水道中,有一個江心洲,江心洲緊靠北岸的枝江縣城。此地長江水道向北成圓弧形,因此江心洲的北岸也向北成弧形。該江心洲很大,東西長約三十餘公里,最寬處十餘公里,長江主水道從洲的北岸通過,流經江心洲南面的水流稱爲滋水,圍繞江心洲的江堤長約百里,因此這個江心洲又稱百里洲。
百里洲是長江中上游最大的一個江心洲,又被稱作長江第一洲。這個洲大約有二百平方公里,長江從西面流入滋水的入口稱爲鬆滋口,東面滋水流入長江主水道的出口叫作楊家尖子。洲上風景優美,氣候溫和,盛產棉花,是當地同胞祖祖輩輩安居樂業的地方,該洲隸屬滋水南面的湖北省鬆滋縣管轄。
一九四三年二月中旬,江面大霧瀰漫,白漫漫一片。到了晚上,大霧依然不退,天空漆黑,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戰爭中的異常險惡天氣總是伴隨着陰謀和血腥。一隊日軍乘此機會登船從長江北岸董市附近的一條叫枝江的小河中划水進入長江,向南岸的百里洲江岸偷偷襲來。
快到黎明時分,敵船接近洲岸蘆葦沙灘。一羣水鴨子被驚起,“噼噼啪啪”從水面飛起。
水鴨子飛起的響聲讓岸邊兩個哨兵警覺起來,“水鳥夜驚”常是戰場上有人偷偷夜行的標誌。這是我二十九集團軍六十七軍一六一師四八三團第一營的江岸警戒哨。兩人仔細靠近水鴨子飛起的地方察看,但依然是一片茫茫大霧,霧之中什麼也看不見。稍許,又有一陣輕輕的聲音傳過來,像是有船划水的聲音。正在疑慮時,幾隻水鴨子又飛起來,“噼噼啪啪”的聲音蓋過了划水的聲音。“哦,是水鴨子。”其中一個哨兵說。
說完,兩個哨兵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還沒走出幾步,幾個黑影已猛地從蘆葦叢中躍起,寒光一閃,兩個哨兵一死一重傷。就在哨兵倒地那一瞬間,一個哨兵還是扣動了手裡的槍機,“砰”的一槍,子彈飛上天,發出了警報。
剛好,我一個巡邏班走到附近。班長聽到槍聲立即命令投入戰鬥。一時槍聲大作,日軍從槍聲中判斷是小股部隊,也不再隱蔽,一齊向江岸猛撲。趁巡邏兵在死戰阻擊敵人,我一營營長徐懋剛迅速帶隊趕到前沿指揮部隊。這時,天已微亮,霧近消散。徐懋剛隱約看見除一部日軍已登上沙灘外,敵人的後續部隊正源源渡江而來。敵人來勢兇猛,看來是一仗大戰。
徐懋剛一面向團長報告,一面指揮在沙灘上的前哨部隊後撤到江堤上,暫時放過已經登陸的敵人,集中到江堤上面的工事和地堡中,以猛烈的火力打擊敵人。團長李穠得到報告,立即率領團指揮所從公安縣的彌陀寺推進到楊家尖子指揮戰鬥,同時通報江防炮兵增加機炮兩個連參加戰鬥,對準長江北岸枝江各渡口,以火力層層封鎖,不讓敵人主力繼續掄渡,以孤立和隔絕登陸百里洲的敵人。同時命令在團指揮所後面陸續趕到的四個營進洲投入戰鬥。
師部得到敵人已在百里洲登陸的消息,又立即命令師預備隊沿滋水南岸佈防,準備包圍登陸的日軍。
此時,登上百里洲的敵人已經在數百人之多,他們在長江對岸炮火的支援下向守軍猛攻,幾架敵機對堤壩工事不斷地轟炸,多處工事被炸塌,敵人攻入沙洲內部。
拂曉之後,霧氣散開,長江裡渡河的日軍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江防炮兵對準敵船猛烈開火,江面上不斷升起數十公尺高的水柱,隨着爆炸聲過去,水柱變成水花“嘩啦啦”地跌落下來。幾艘已經從枝江小河口出來的汽船中彈,被彈片撕成碎片的船板和肢體被拋向天空。對岸渡口是我炮擊的重點目標,這裡火光四濺,煙霧瀰漫。我江防炮兵顯示了足夠的威力,終將鬼子的後續部隊被打退,一些已經開出來的汽艇又調頭開足馬力往回竄走。
突進江堤內的日軍在對岸炮火的掩護下與我守軍徐懋剛營激戰。徐營受到炮火和飛機的打擊傷亡慘重,逐漸不支。我援兵又未能及時趕到投入戰鬥,徐營的殘部逐步後撤,鬼子則越過河堤,搶佔了沙洲內有堅固磚房的村莊作據點。
鬼子是有備而來。進入沙洲的敵人在磚房的磚牆上鑽出許多槍眼,迅速築起工事固守。此時,又有敵機飛臨上空。趁着飛機低空轟炸掃射之際,兩架敵機又飛向磚房內空投,向據守在磚房的敵人補充彈藥食品。
李穠團長看見鬼子搶佔據點,又有空投補給,知道敵人打算固守待援,在北岸之敵再度強渡時登陸時裡應外合。於是,一面組織炮火封鎖江面,防止敵人渡江;另一面指揮從楊家尖子增援來的部隊將這些敵人團團圍住,予以圍殲。 但是沙洲內的地勢十分平坦,難以隱蔽地向敵人接近。而白天裡敵人的火力又猛,且我軍一發起攻擊,北岸炮兵和飛機即來支援。雙方對峙了幾天,我傷亡不小,都沒能攻下日軍佔據的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