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對他的冷臉,不爲所動,笑道:“你可想聽我彈上一曲?”
柳柏梅握着的手一動,正色道:“我只想問,她打算做什麼?”
林北由衷的搖搖頭,道:“柳將軍這話問得委實奇怪。幾年來,我被困守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又如何知道?”
柳柏梅看着他,道:“你與她青梅竹馬,不會不知道。”
“確實不知。”
林北想了想,末了再加一句:“如果你把外面的事情說給我聽一聽的話,或許……我可以幫你分析一下。”
柳柏梅聞言不由皺緊了眉頭,道:“林北,你與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她絕不可能……”
“柳將軍。”
林北撥動琴絃,一連竄動人的音符流淌而出。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林北低低的聲音,配着古琴,說不出的動人心絃。柳柏梅一腔的疑問,只在喉間打了幾個轉,到底嚥了下去。
一曲未終,他悄然而去。
林北待人離去,繼又撥動琴絃,卻不再呤唱。目光看向天空,暗夜無邊,似浮上一層陰霾。
“林北,等我五年,五年後,我會迎你回來。”
女人低啞的聲音恍若昨日,一晃竟已數載。林北有些動容又似有些隱憂。
從懷中掏出一方玉佩,放在手中婆娑,日夜的把玩,玉色更白更潤。
至於脣邊輕輕一吻。林西,五年也罷,十年也好,我都會在這裡等你,此生不負。
……
明道八年,夏。
天氣異常炎熱。
魏國民間收購之人。忽然在一夜間消失了。而與此同時,魏國的柴,米,油。鹽,布的忽然短缺,導致所有人的生活用品價格飆升,特別是糧食。
魏國地處北邊,寒苦之地。並不似江南魚米之鄉一般,田地收成好。老百姓驚訝的發現,原本三錢銀子可以換十袋米的,現在只能換六袋。
更令人覺得恐怖的是,魏國最大的一個錢莊忽然關門,老闆和夥計都不知去賂,所有存在錢莊的錢打了水飄。
皇帝大怒,下令刑部極力追捕,誰知這些人竟像是遁地一般,無蹤無影。
沒了錢。沒了糧,魏國從上到下,頓時陷入一片愁苦。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魏國的冬天漫長而寒冷,足足有八個月之久。
就在此時,歧國女帝率二十萬大軍駐守在魏國的西南邊境。莘國宋年率二十萬大軍繞道魏國的東部,形成夾攻之勢。
仍沉浸在四女美色中的魏王如夢初醒,當即命柳將軍,楚王進宮商量事宜。
三人還未形成一致意見。有宮人來報,魏國幾十條商道突然被人斬斷,形成孤立之勢。
換而言之,就算你有錢。你也買不到米糧。而要命的是,魏國的米糧多半通過商道,用馬匹與人交換。
魏王突然覺得事情不太妙,眼下的時節是白雪茫茫的冬季,若要糧草再生,必要再等八個月。
八個月。如此漫長。三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爲何一夜之間,天地突然變色。
……
此時歧,莘大軍開始發動進攻,慢慢向魏國挺進。柳柏梅聞訊,親自上陣迎戰莘國。
哪裡知道,那宋年見柳柏梅來,圍而不攻,安營紮寨,開始消耗魏國的士氣,同時消耗的還有糧草。
就在此時,歧國軍隊發起進攻,守城的將士雖然驍勇善戰,卻敵不過歧軍的狡猾。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兵法三十六計,將魏軍耍得團團轉,損傷不少。
魏國只有一個柳柏梅,分身乏術。
正當魏王猶豫是不是將柳柏梅調去西南角時,戶部來報國庫糧草只夠支撐兩軍十天時間。
前有強敵左右夾擊,後方一座孤城,無糧無藥,魏王如困獸般走投無路。
此時使臣送來信,稱魏國如能將八皇子交出,便不攻城,否則,將兵臨城下。魏王如夢初醒,原來一切竟是爲了他。
魏王惱羞成怒,冷笑連連,大聲喚道:“來人,將八皇子文睿清帶上殿。”
……
林北緩緩走上大殿,神情似輕鬆愉悅。
“皇兄,安好!”
文睿溥斜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看着他,眼中的戾氣再也藏不住。
他是一無所知?還是裡應外合?
“有人給朕送了一封信,你猜這信何人送來?”
林北笑盈盈的看着他,道:“皇兄,臣弟猜不出來。”
他竟然還笑得出。
文睿溥拍案而起,怒聲道:“他們要朕用整個魏國,來換你一人。”
林北臉上沒有半分吃驚,道:“皇兄,臣弟何得何能,竟能用整個魏國交換。”
何德何能?
文睿溥咬牙切齒,“當初,你用先帝的遺詔騙過朕的眼睛,背地裡卻讓那女人來奪朕的江山。八弟啊,朕再不能容你。”
他動了殺意。
林北心裡咯噔一下。這樣的殺意,五年來很多,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明晃晃的說出口。
他慢慢垂下了眼睛,輕輕嘆出一口氣,忽然仰天一聲長嘯。
嘯聲又尖又厲,震得人耳膜生疼。
林北上前兩步,眼中銳光四起,不緊不慢道:“皇兄是想把亡國之責,強加於皇弟身上?”
文睿溥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心裡虛了一下,“大膽!”
“將死之人,大膽又如何。”
林北不退反進,一改往日溫潤君子模樣,目光如芒如針。
“江山在皇兄手上,若皇兄勵精圖治,居危思安,何人能奪?”
“你……”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起君王不早朝。皇兄五年來,日日御女,夜夜宵歌。哪還有當初奪江山時的英勇。”
“你……放肆……大膽!”文睿溥惱羞成怒,寬袍一拂,玉盞應聲而碎。
林北對他的暴怒還以冷笑,“魏國朝庭。爲官者無數,能用者寥寥。文只楚王,武只柳將軍。堂堂一國,竟然只有這兩人爲中流砥柱。皇兄啊,皇弟替魏國的列祖列宗仰面長哭啊。”
他到底姓文。倘若殺進來的不是她,而別人,那魏國百年的基業豈不是毀於一旦。
“奪江山的人,不是我,不是她,而是你自己。”林北長臂一伸,食指指向龍椅上的人。
“反了,反了,來人……來人……朕要殺了你,殺了你!”文睿溥怒火沖天。
“殺吧!”
林北半分畏色也無。慢慢踱步到龍椅邊,雙手撫上那張精緻的龍椅,動作優雅的如世家公子。
“我一死,魏國必亡。不僅如此,魏皇室幾百人,你的皇后愛妃,皇子皇女,還包括你,都要爲我祭奠。到時候,血流成河。天地變色。”
她的怒意,從來不是說說的。五年的心血,一朝被廢,以她的性子。必要將這魏國的江山移成平地,方纔甘休。
“你……你……敢威脅朕!”
文睿溥浮腫的臉色變得慘白無比,“你怎麼敢……”
林北淡淡一笑,撂起衣袍,擡步離去,背影挺拔。
“我不敢。她敢。皇上,你敗了,敗於一個女人之手。皇弟的項上人頭就在此,絕無半分退縮,等着皇兄來取!”
清雅的聲音漸漸遠去,文睿溥頹然跌坐在龍椅上,一臉的頹敗。
……
林北一走,文睿溥將自己困在御書房裡一天一夜,任何人都不見,而楚王長跪於御書房外。
沙漏一點一點流下,裡外均無一點動靜。
黎明時分,厚重的宮門被打開,文睿溥緩緩走出來,立於文睿浩身前。
後者擡起頭,眼中驚色一片,皇兄竟然一夜白頭。
文睿溥彎腰,將他扶了起來,啞聲道:“走,陪朕在這宮裡走走。”
黎明時分的魏王宮,寧靜無比。文睿溥在每一處宮殿前駐足,文睿浩默然隨從。
走到皇宮深處,有琴聲飄來。
文睿溥腳步頓了下,用無比悲慟的語調,道:“你……去送送吧。他說得對,朕愧對文家烈祖烈宗。”
“皇上!”
文睿溥浩眼眶微紅,這樣的皇兄,是他前所未見的。
……
文睿浩約在離林北一丈距離的地方停步,四目相對,眼中各有深意。
“你可以走了”文睿浩淡淡開口。
“我知道。”
文睿浩勃然變色,一字一句道:“你就這麼自信,你信不信我能替皇上殺了你。”
林北淡然一笑,一張俊臉靜諡無比,聲音沉穩道:“你不會?”
“爲何我不會?”文睿浩薄脣輕動,臉色又變了幾變。
林北目光有些灼熱,輕輕地,慢慢的擡了起手,落在文睿浩的肩上。
“因爲……我們是兄弟!”
文睿浩身子一顫,眼中閃過痛苦之色,發了瘋一樣的吼道:“滾”
……
明道九年春。
燕子歸來,萬物復甦,然西北邊境依舊白雪一片。
夕陽的餘輝已漸漸收斂,陰暗的暮色浸染大地。一望無垠的白茫之上,仿如紫雲飛逝的萬千鐵騎中,柳柏梅騎在高馬上,大手一揮。
“停下!”
剎時,八千騎兵齊齊止,戰馬嘶鳴聲聲震四野。
柳柏梅看着百米外黑壓壓的一片,忽然有種萬劍穿心之感。
五年,那個女人用了整整五年,將這九州納於她的掌中,爲的,只是換回身後的這個人。
五年前,這人用一枚玉璽和一世的自由,換回了她;而如今,她竟用整個九州爲報。
金戈鐵馬,她主沉浮。
馬蹄聲響,林北身着一匹赤紅如烈焰的駿馬,上前與他半肩。
“多謝柳將軍暗中照拂。”
柳柏梅苦笑。
皇帝搬師回朝僅僅五天,許是後悔六個城池白白送人,又或者對先帝的戲言如梗在喉,對林北起了殺意。
深夜,他剛欲躺下。一道利箭破窗而入。利箭上掛着一枚令牌,還有一塊薄帛。
那帛上龍飛鳳舞的寫着一行字:君子守信,替我照顧他。
柳柏梅拿着令牌苦笑連連。
她明知自己已不是柳家的人,卻還光明正大的找上門來要好處。當真是一點都不客氣,且還在這個節骨眼上。
孰不知,他是叔叔用命護下來的人,就算沒有那塊令牌,他也會關照的。更不用說。她還是叔叔的養女。
柳柏梅想至此,輕喚了一聲:“八皇子。”
“喚我林北。”
此去天地悠悠,魏國已然在身後,從此再無八皇子文睿清,只有林北。
柳柏梅咬牙道:“林北,我叔叔……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英雄。無人可比的英雄。”
林北溫和笑道:“文韜武略,胸懷寬闊,清風明月,非柳家族人能比。”
柳柏梅喃喃自語,一整容。又道:“她……打算將魏國如何?”
林北搖搖頭,摸了摸鼻子笑笑道:“還真不好說,她一向隨心所欲……不過,她聽我的話。”
柳柏梅精神一振,朗聲道:“多謝!”
林北沒有聽到這一聲謝,鳳眸微狹,一人一犬在雪地裡慢慢向他走來,心中一熱,他不願再有片刻的耽誤,抱了抱拳道:“柳將軍。後會有期。”
“等等。”
柳柏梅忽然出聲:“林北,我很羨慕你。”
林北迴首,眼中有笑意:“你也會遇到這樣一個人的。”
柳柏梅苦笑,笑意不達眼底。
世上僅有一個林西。他盡窮三生三世,也不可能遇到。
……
林北下馬,一步一步向那個人走去。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咚的跳動一下。
五年的幽靜生涯,他並非與世隔絕,齊退會在中秋。除夕時趁着兵衛換崗,時不時的爲他帶來外界的消息。
他知道她所有的行蹤。
走得近了,他反而停下來,抱胸看着她,嘴角擒起一抹笑意。
眼前的女子婷婷,長眉清眸,玉面朱脣,如緞黑髮挽成風霧鬟,珠釵未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若空谷佳人,清雅絕世。
五年未見,她變了,當年桂花樹下的小姑娘,已傾城絕色。真幸運,這樣的傾城絕色,是屬於他的。
林西喘了兩口粗氣,約一丈的距離停步。
他穿了一件青鴉暗紋長袍,瘦了,越發的俊朗飄逸,看上去還是那麼妖孽。
只是眼角已有細細的皺紋,五年的囚禁生涯,孤身一人,他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目光一經觸碰,便纏在了一起,絲絲縷縷,再不能分開。
他就這樣,臉上帶着優雅的笑,目光明亮的,溫柔的,繾綣的看着她。然後,慢慢的張開了他的雙臂。
林西眼眶一熱,突然提起裙子奔跑,如從前一樣,毫無顧忌的撲進了他的懷裡。
林北一把接住了她,用力的吸了一口氣,五年的時間,他的鼻尖縈繞的始終是這樣的味道。
林西擡起黑亮的眼睛,含着薄薄的水霧,輕聲道:“師弟,我們回家。”
(全文終)(。)
PS:??打下最後一個字,包子眼眶熱了。
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無非是愛的人,牽扯着你的手,輕輕在你耳邊說“回家”二字。
這一章,改了無數回,總不滿意。
無疑,西、北二人是幸運的,於萬千人中認定了彼此,一生不變。
只是包子在想,那些求而不得,得非所得的人,他們的故事又該如何。
已無力寫下去,就留着給你們想象吧。
後繼會有番外,但一個字還沒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