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得可清楚?”王高玉的聲音中帶着顫抖。
“一清二楚。”
王美玉慘慘一笑:“先去吧,讓我靜一靜,別讓人來打擾我。”
丫鬟一步三回首,眼裡的擔憂清楚可見。
今日老爺外院有客,騰不出手理事,若是待客人都走光了,姨娘……可怎麼是好啊!
有私情,那可是要浸豬籠的啊。
屋裡沒了人,王美玉的眼淚終忍不住簌簌而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爲。
她被二少爺壓在身下的那刻起,就知道會有這一日。歡愉的快感似乎還在身體裡洋溢,未曾想這一日竟來得這樣的快,促不及防。
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王美玉心中說不出是後悔,還是害怕。
那個男人手段讓人渾身顫慄,毛骨悚然,姑母根本護不住,弄不好,還會連累到她……
王美玉覺得自己走到了絕路上,跳下去是萬丈深淵,不跳下去是深淵萬丈。
……
月如彎勾,夜涼如水。
高子瞻背手立在庭下,靜默良久,沒有一絲動靜。
崔瑾辰心裡像敲了鼓一樣的。
今日這事原是他的錯。女子強忍的淚水,柔弱無依的面龐,欲言又止的神態,引起了他強烈的保護**。他腦子一熱,自己都記不得當時做了些什麼,說了什麼,只知道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那淚,一滴滴的掉落下來。
“你。喜歡她?”
無頭無腦的一句話,令崔瑾辰胸口一悶,他張了張嘴,終究只喊了一聲:“表哥,我……”
高子瞻轉過身,目光直直的看着崔瑾辰,似要看到他的心裡。
如箭光一樣的視線,令人無所遁形,崔瑾辰自嘲一笑:“表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瞞着。與茉莉定親。是崔家的意思。”
“換而言之,你不願意!”
崔瑾辰冷笑道:“我願意不願意,有何要緊,要緊的是能不能安撫姑母的心。”
高子瞻眸色深深:“那你現在。想要如何?”
崔瑾辰忡怔。半晌才道:“表哥。我不想如何。今日這事並非你所想象的那樣。”
“那是怎樣?”
“我住在你們家時,有一回曾聽過鳶尾彈琴,驚爲天人。正好手上有一本古琴譜,便送給了她。今日她尋我,只爲了將那古琴譜物歸還主,怕起麻煩。後來……後來……”
高子瞻淡淡一笑:“後來又如何?”
“後來我瞧着她怪可憐的,就替掏出帕子給她拭淚,誰知茉莉衝上來,二話不說便打了她一巴掌。表哥,你相信我,我與她真的沒什麼的。”
高子瞻笑意更深:“瑾辰,你並非孩子了。何事能爲,何事不能爲,心裡應該很清楚。將心比心,倘若他日你瞧見有人替茉莉拭淚,心中作何感想?”
“這……”崔瑾辰答不上來。
“鳶尾已經及笄,正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你與她雖是表親,卻也要講究個男大女防。旁人不會追究這裡頭的深意,只會道高府的三小姐與表哥在園子裡私下相會,這於她的閨譽有何好處?”
“表哥……我!”崔瑾辰語塞。
“茉莉雖然有些大小姐脾氣,性子卻單純,是個眼裡揉不下沙子的人。她打人固然不對,難道你就沒有一絲做錯的地方?”
“表哥,就算我做錯了,她也應該打我,而不是打三表妹。”崔瑾辰一針見血。
高子瞻冷笑道:“你若看到有男子在替茉莉拭淚,你的拳頭會打向誰?”
崔瑾辰頓時啞巴。
高子瞻嘴角微微一沉:“一個是我表弟,一個是我親妹妹,我哪個都不願意委屈。瑾辰,倘若你真心不願意,這門親事就此作罷,外公,舅舅那頭,我去替你說。”
崔瑾辰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表哥……”
“我想以相府的門第,茉莉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並非難事。與其到時候讓你心裡存了怨,倒不如趁早……”
“表哥!”
崔瑾辰忽然打斷道:“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我以後一定會對茉莉好的,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
高子瞻輕輕一嘆:“你無需急着回答,想明白了再跟我說!”
崔瑾辰此時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混蛋,混蛋到沒有臉面站在高家的地盤上。
他咬了咬牙,一定一句道:“這婚我不會退的。表哥,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單獨跟三表妹說話了。”
高子瞻暗下長長的鬆出口氣。
這一步以退爲進,到底是走對了。崔高兩家的關係已危危可汲,若是連這門親事都黃了,那麼兩家及有可能反目成仇。到時候,場面就及難收拾了。
崔、高兩家,合則兩利,散則兩敗,沒有贏家。想至此,高子瞻眼中閃過黯淡。
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明知瑾辰心底的人是鳶尾,卻仍用話將他套住。
幽幽一聲長嘆,何時起,自己也成了像父親一樣心機深沉的人……
……
朝春院正堂,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夏氏抱着手爐,冷冷的聽着下人們的回話,臉色越來越沉。
最遠處的肥婆子說完,夏氏忽然拿起桌上的茶盅,故意手一鬆,道:“不過是表兄妹之間的玩笑罷了,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今日之事,誰要敢到外面亂嚼舌頭,便如它。”
巨大的聲響和滿地飛濺的碎渣滓,令衆下人心驚膽寒,連連應聲。
夏氏疲倦的揮揮手,示意人離去。
正陽換了一身嶄新的襖子,思忖道:“夫人打算怎麼處置”
夏氏垂了垂眼簾。半晌才道:“大少爺是個有主見的,這裡頭又牽扯到鳶尾,多言語一句都可能招來口舌。此事不宜聲張,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陽嘆了口氣道:“表少爺自打崔氏去了之後,極少來咱們府裡,怎麼這回竟……夫人啊,還是儘早給三小姐定下門親事吧。”
夏氏點點頭,鳳眼中閃過黯色。
“老爺來了!”
夏氏忙斂了神色,迎上去。卻見男人臉色鐵青的走進來。
“老爺。前院都散了?”
高則誠深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氣道:“小王氏的事情,你都聽說了?”
“我也是剛剛聽說。這二人的膽子太大了!”
高則誠一拍小几,怒道:“何止太大。簡直大逆不道。我高府百年世家。豈能容得下此等齷齪行徑。”
“老爺打算怎麼辦?”
高則誠眼中閃過寒光,冷笑道:“嚴懲不待!”
夏氏驚得捂住胸口,瞬間白了臉色。
正陽匆匆進來道:“老爺、夫人。老夫人和朱姨娘在門口遇見了,幾句話沒說,便吵了起來,老爺,夫人快去瞧瞧吧!”
高則誠身形未動,冷笑道:“去跟她們說,統統回房呆着,誰若敢多言語一句,別怪我心狠手辣!”
“是!”正陽轉身就走。
夏氏嘆了一聲,上前替男人揉着太陽穴,輕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生氣,鬧開了,不利於府裡的名聲。”
高則誠抓住夏氏的手,冷冷道:“放心,我必理他個乾乾淨淨!你好生歇着,我到父親院裡去一趟。”
“老爺!”
夏氏喚住他,意味深長道:“鳶尾的婚事,需得抓緊。”
高則誠胸口憋悶,心湖邊的事,他早有耳聞,不當着夏氏的面說,是因爲他還未想好如何說。
一個是崔氏的女兒,一個是夏氏的女兒,他偏向哪一頭都不行。不省心啊,一個一個真不省心啊。
高則誠長嘆一聲:“一直放在心上,最遲三個月,必有消息!”
……
“你打算將小王氏如何處置?”老太爺臉色陰沉。
“她非我家中奴婢,賣不得,除了三尺白綾,一杯毒酒,別無第二條路可走。”高則誠咬牙道。
老太爺想着王氏的求情,皺眉道:“按理說她也只有這條路可去。只是……”
“父親!”
高則誠冷笑道:“她這樣的人,青燈古佛是守不住的,白浪費了香火錢。”
老太爺滿心的說詞被堵了回去,只得訕訕道:“子眈你打算如何處置?”
“這個小畜生,將倫理綱常拋置腦後,屢教不改,妄爲人子子,我……只有將他攆出高府!”
“萬萬不可!”
老大爺大驚:“孩子還小,哪裡辨得清好壞,受美色所誘,難免行錯路,做錯事。你若將她攆了府,必鬧得滿城風雨。倒不如把他拘起來,安心讀書,他日春閨說不定能有所成。到時候再給他娶房厲害的媳婦管着,也就收了心!”
高則誠撫着茶蓋,心思微動。
老爺子的意思,是將此事推到小王氏身上。小王氏獨守空房,耐不住寂寞,勾引府中少爺,失了婦德。如此一來,這層遮羞布便可光明正大的蓋上。
高則誠暗下冷笑,不知王老太太知道自己的侄女竟落得這個下場,會不會連腸子都悔青了。
高則誠沉默許久,淡淡道:“就依父親所言!”
老太爺渾濁的眼中閃過精光。
“子瞻的事情,你欲何爲?”
高則誠心中一沉,當日那丫鬟被打時,他從兒子的眼神中就看出,兒子對她絕非一般。今日那丫鬟遇難,兒子情急之下,將隱藏的真心漏了出來……
哎——
高則誠目色一沉,直直的向老及爺看去。
……
夜色籠罩着寂靜的泰然院,北風掃過,院子裡空蕩蕩的,只有兩個身形修長的身影,相對而立。
“表哥,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但說無防!”
“你……是不是對林西她?”
高子瞻也不答,默默點了點頭。
崔瑾辰咧嘴一笑,道:“這丫頭可不是善茬,表哥若真娶了他,這以後的日子?”
高子瞻擡眸看了看頭頂的天空,神色有點悵然。
今日情急之下自己這一番動作,已將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公之於衆。高府從來藏不住事,不知父親、祖父知道後會如何?
“瑾辰,等待我的,也許是一場狂風疾雨。”
崔瑾辰被他說得心頭一抖,望着他緩緩道:“表哥,事在人爲!”
高子瞻拍了拍他的肩,苦笑道:“原本還沒有什麼,今日她這一落水,倒是把我自己的真心給逼了出來。她……我勢在必得!”
“表哥,我支持你!”
崔瑾辰眼睛一亮:“像咱們這樣出生的人,要什麼沒有,偏偏有一樣極爲難得。”
高子瞻深知他所說的難得,是難得兩情相悅,心中涌上愧疚:“瑾辰……我……”
“表哥,何必婆婆媽媽,若是府中長輩不同意,我寫信回去讓父親出面,哎啊,完了!”
崔瑾辰似想到了什麼,一拍額頭,懊惱道:“答應林西的信,我還沒寫呢,表哥,借你書房一用!”
“什麼信?”
“這,說來話長啊。待我把信寫完,再與表哥細說!”
“大少爺,老爺讓你去書房!”
荷花嘶啞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
“表哥?”崔瑾辰心中一驚。
高子瞻淡淡道:“你只管寫信,等我回來再說!”
……
“夫人,我求求你,替美玉說幾句話吧。這孩子鬼迷了心竅,可罪不至死。”
王氏深知高家男子的冷酷無情。自家侄女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除了一死之個,別無他路。可這個侄女到底是她弄進來的,她豈能眼睜睜的看美玉去死……
夏氏對王氏的苦苦哀求深感無力。
這世道便是這般,男子三妻四妾稀疏平常,女子卻不能走錯一步。一步錯,步步錯,連個活命的餘地也沒有。
“老夫人,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這事……你讓我如何跟老爺說,我便是想開這個口,都不能開!”
王氏心中涌上絕望,連夫人都不能開口,那麼美玉這孩子……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小王姨娘上吊自盡了!”
“什麼?”
夏氏蹭的站起來:“救下來了沒有?”
“回夫人,身子涼了半截,已經……救不回來了!”
王氏一口氣上不來,人直往後仰。
“老夫人,老夫人!”
夏氏房裡,頓時亂作一團。
……
“回老太爺,老爺,小王姨娘剛剛去了。老夫人心緒激動,昏了過去。”陳平道。
老太爺面無表情的看了兒子一眼:“交待下去,好生收斂。王家那頭,令夫人從帳上支些銀兩送過去。拿府中的貼子,到太醫院請太醫。”
“是,老太爺!”
“等等!”(……)
第三百一十四回若要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