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東院北角的一處幽靜的院子裡,四姨娘何秋玉懶懶的斜靠在炕上,只見她容色豔麗,體態豐盈,眼角的旖旎勾人心魂。
塌下一小丫鬟不緊不慢的正爲其捶腿。
“容媽媽在外頭侯着!”
何秋玉手輕擡揮了揮,小丫鬟頗有眼色的躬身退了出去。
青衣婆子掀了簾子進來,走到炕前,恭敬的彎腰道:“何姨娘。”
何秋玉妙眼半闔看了來人一眼,淡淡道:“如何了?”
容媽媽低下頭,把聲音放輕:“昨兒夜裡又吐了兩口血,喊了半宿的胸口疼,折騰得夕雲院裡人仰馬翻。黃太醫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日。”
何秋玉睜開眼睛,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不過是短短兩日,竟已是這樣了?前頭不還好好的?”
容媽媽壓低了聲道:“奴婢打聽到,那日深夜,劉媽媽不知何故去了夫人院裡,隨即夕雲院便有了動靜。”
“噢?這是爲何?”
容媽媽搖了搖頭,一臉神秘道:“夕雲院的人嘴緊得跟河蚌似的,一點消息的都打聽不出來。要不是那孫婆子與我有些個交情,咱們便是使再多銀子,也探不出半分來。”
何秋玉凝視她片刻,微笑着從身後拿出個繡囊,塞到容媽媽手裡:“媽媽辛苦了!”
容媽媽暗暗捏了捏份量,心下歡喜,又道:“那孫婆子說,夫人昨日醒來便派人到南邊去了。”
“南邊?”
何秋玉猛的起身,一把抓住容媽媽的手,驚道:“難道是崔家?”
容媽媽忙點點頭:“估摸着崔家怕是要來人。”
何秋玉緩了緩心神,嘆氣道:“老爺這兩日歇在哪裡?”
“聽說自夫人吐了血,老爺一下朝,人就往夕雲院去。這幾日怕都歇在那裡。”
“到底是結髮夫妻,這情份非常人可比啊!”
崔氏十七歲嫁給老爺,一晃竟已快二十年。聽說新婚伊時,夫妻倆個如膠似漆,琴瑟調和,老爺對她是有求必應。
心裡的酸澀泛開了漣漪,何秋玉微微蹙眉:“你說老爺他……”
何秋玉話說一半留一半,不由的讓人浮想聯翩。
容媽媽跟着主子近十年,早已化作了主子肚子裡的蛔蟲,對其每一根腸子知之甚清。
她微不可察的眨了兩下眼睛,接話道:“老爺四十還不到,又身居高位,即便老爺對夫人再夫妻情深,只怕是難!姨娘不防早做打算!”
何秋玉心口呯呯猛跳了兩下,眼中有了一絲神采,瞬間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古樑傳》曰:毋以妾爲妻,按理說妾是沒有資格扶爲正妻的。可自從景德帝力排衆議,在先皇后病逝後,一意孤行扶出身貧賤的李氏爲後,在莘國,這個規矩便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
高門大戶裡常有那出身高貴,且有子有女的妾室在苦熬多年後,正室一走,便被扶了正的。
何秋玉豎起兩根玉指,在容媽媽眼前晃了晃。
容媽媽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忙道:“夏姨娘已不大在人前走動,可不必理會。朱姨娘出身高貴,又有兒有女,不可小視。不過奴婢打聽到崔家還有三位姑娘待字閨中,倘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玉手漸漸滑落下去,何秋玉不禁苦笑:“這麼說來,不過是我癡心妄想罷了。”
容媽媽輕嘆道:“容奴婢多句嘴,這事還看咱們老爺是個什麼想法?姨娘孃家雖比不得崔家,朱家,卻也是京城富貴人家。三少爺,四小姐又是那般模樣品性……”
何秋玉一聽容媽媽提起她的孃家,眼中幽幽露出一絲狠毒的目光,截了話頭道:“若不是父親去的早,我堂堂何家的女兒又豈能給人做妾?”
何秋玉原是京城富戶何勇庶出的女兒,其生母蘇媚曾經是京城名噪一時伶人,一曲《貴妃醉酒》唱得人餘音繞樑,婉轉。其身段也真如貴妃那般珠圓玉潤。
年過四十的何老爺一見這蘇媚,便迷的跟什麼似的,不惜重金納回府,從此獨寵於內宅,三年後生下女兒何秋玉,視若珍寶。
哪知好景不長。何老爺沉迷於女色,虧空了身子,酒後一腳踏空,從臺階上摔了下來,一句話沒交待便撒手人寰。
何老爺的正室常氏待親生兒子順利接過家主之位,便來個了秋後算帳,曾經在何家內宅風光一時的蘇媚被逼無奈,只得吃齋唸佛以度殘生。
何秋玉剛滿十六,就被其嫡母一頂小嬌送到高府做妾。三日後,高家新一任家主,何秋玉的長兄何成剛入工部文思院任大使,如今已是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位。
容媽媽見何姨娘臉色不大好看,忙勸慰道:“姨娘不必憂慮,以奴婢之見,姨娘不防回何府與老夫人商議商議,老夫人爲了那府裡的前程必會助姨娘一臂之力。”
何秋玉長長吁出口氣,柔美的眼中露出一絲寒光,冷笑道:“老妖婆享了我這些年的福,也該到爲我出力的時候了。”
容媽媽低眉順眼道:“我的姨娘,這就對了。那府裡的好壞都捏在姨娘手裡,姨娘想要什麼,他們不答應?只是朱姨娘那頭,只怕也動了這個心思,姨娘不防細細思量一番。”
何秋玉心如明鏡。一旦夫人過世,且不說外頭如何,這府裡能與她競爭上崗的只有朱氏。
她微微動容道:“朱姨娘出身官宦人家,門第尤在我之上,同樣育有一子一女,又比我先進門兩年,可謂事事佔得先機。我又如何越得過她去?”
容媽媽思忖半晌,低聲道:“朱姨娘事事比過姨娘您,只一樣她比不上。”
何秋玉輕挑秀眉,明知故問道:“噢,我倒看不出她有哪一樣是不及我的?”
容媽媽臉有得意之色,伸出兩根手只比劃了一下,道:“姨娘您忘了,二少爺?”
何秋玉長出一口氣,起身撫了撫頭上的金簪,嘆道:“哎,我也不是非要與她爭,只是不忍心那兩個小的,走到哪裡都頂着庶出的名頭。這嫡庶二字,一字之差,差之千里。我當初便是因爲這個吃盡了苦頭。”
容媽媽親自捧過溫茶,奉到何氏手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笑道:“姨娘這話說得真真在理。有道是爲母則強,便是爲了兩個小的,姨娘都該爭一爭。”
何氏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把茶盞遞還到容媽媽手裡,淺笑道:“此事容我思慮幾日。吩咐下去,讓小廚房熬些山藥粥,一會請安時,我給夫人端過去。讓三少爺,四小姐明日下了學到我院裡來一趟。”
容媽媽摒聲靜氣聽完何氏吩咐,含笑點頭而出。
何秋玉緩緩的靠在錦墊上,眉目間似喜似憂,白玉似的手輕輕按上太陽穴,一顆心漸漸沉寂下去。
……
風吹雲動,陰滿中庭。
高錦葵站在廊下遲疑片刻,輕輕喚了身後人,步入屋中。
屋中極靜,桌上兩隻白玉四足雙耳貔貅臥鼎裡,輕煙嫋嫋。
朱姨娘着水紅色錦緞恰牙家常襖子斜臥在炕上。聽得聲響,擡眼見是女兒,笑道:“怎的這會過來?天黑路滑,可有多帶幾個丫鬟婆子跟着。”
高錦葵脫了鬥蓬上炕,接過朱姨娘遞來的白玉手爐,笑道:“女兒來瞧瞧姨娘,做什麼那麼多人跟着,沒的看着厭煩。姨娘今兒個怎麼沒到夫人院裡去?”
朱姨娘揮揮手,朝着屋裡的丫鬟道:“去給小姐盛碗燕窩來。”
丫鬟知道母女倆人有話要說,頗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朱姨娘這才拉過女兒的手,輕撫道:“這會子那院裡人來人往的,我過去豈不是添了亂?”
高錦葵垂眼:“剛剛女兒從夫人院裡過來,正好遇見四姨娘親手拎着食盒往夫人院裡去。”
高錦葵擡眼打量姨娘神色,見其臉上無一絲波瀾,頓了頓又道:“姨娘,父親也在夫人那裡。”
朱姨娘眉心一沉,瞬間變了臉色。
“小婦養的,今兒早上還與我說,夫人身子禁不住,這幾日晨時過去請安便好了。她居然敢揹着我……”
高錦葵反手握住朱姨娘的手:“她的話姨娘如何能信?當着姨娘的面是一套,揹着姨娘又是一套。”
朱姨娘眸中瞬間聚起光華:“到底是商戶人家出身,忒會鑽營。”
“姨娘,只怕不是鑽營這麼簡單。”
“你是說……”
高錦葵緩緩的點了點頭:“山秀,你進來!”
一青襖圓臉丫鬟掀了簾子進屋,朝朱姨娘行了禮,便垂手立於炕沿前。
“把你剛剛看到的,聽到的說於姨娘聽!”
山秀清脆道:“姨娘,奴婢黃昏陪着小姐去夫人那裡請安。因多喝了一盅茶,有些內急。奴婢見夫人院裡人多,便打算去院外頭找個無人處……結果……”
“結果如何?”朱姨娘忙追問道。
山秀噪音一沉,低低道:“結果奴婢看到夫人院裡的孫婆子和何姨娘院裡的容媽媽黑燈瞎火的湊在一處說私房話。”
“可聽清楚她們說了什麼?”
“那孫婆子說夫人怕是撐不過這個冬日,過幾日崔家會來人,讓何姨娘早做打算。”山秀大着膽子一口氣說完。
朱姨娘倒吸一口涼氣,身子一頓,癱倒在繡着鴛鴦的錦墊上。
作者有話說:感謝十二幻的打賞,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