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隨着原傲而來的漱溟一直候在門口,這會兒聽見原傲的傳喚,小步疾行進來,身後跟着幾個形容婀娜的侍女,分別請示過原傲和瀾歌之後,纔將瀾歌帶了下去。
瀾歌由兩個侍女扶着往後院走去,稍微緩過一口氣之後,對身邊的人問道:“剛纔梵王說的……旼兒,是誰?”
漱溟走在瀾歌身前,和瀾歌保持着小半步的距離,聞言,淺笑道:“旼兒,原旼,就是榮貴妃爲她的遺腹子起的名字。”
原旼……呵,瀾歌微微挑起嘴角,原昭,原旼。名字都是如此的光明美好,但看看他們的現狀,卻沒有一個活得自在逍遙的。
世事一貫諷刺,不是嗎?
漱溟掃了一眼瀾歌面上的神情,笑容不變:“主子給您安排的是東面的穿花苑,是府中採光最好的地方。早在一個月前,主子就命人細細地打掃過了,也安置了些東西。因爲穿花苑久沒有人居住,因此屋內早早通了地龍,燒了一個月,昨個兒才停,這會兒屋內乾燥又暖和,想來是不會委屈了小姐的。”
瀾歌愣愣地聽着漱溟講述,這些話從耳中而過,但是她現在的腦子卻沒有辦法處理這些信息,一種空落落的不安緊緊抓着瀾歌的心。
瀾歌已經有所察覺,她現在的狀態不對。
無法集中注意力,意識輕度模糊,這已經不單純是喉嚨的問題或者是體力跟不上的表現了,她的腦子出現了輕度的缺氧。
當缺氧發展成爲Ⅰ型呼吸衰竭之前,瀾歌必須找出誘因,否則她就完了!
不多時,一行人到了穿花苑門口,院門的主要材料是竹子,上面錯落有致地刻着一些祝福的咒符,痕跡很新,看得出來是近期的作品。
漱溟還想和瀾歌介紹,卻見瀾歌擺擺手,神情有些疏懶:“你們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漱溟眼中一閃而過不悅,笑容也淡了些,對着瀾歌點點頭:“那奴婢就不叨擾小姐了。”說罷,漱溟也沒有對瀾歌行禮,直接領着那幾個侍女,轉身離開。
瀾歌看着漱溟轉身離去,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漱溟消失在走廊轉角,這才獨自轉身進了穿花苑。
只是瀾歌一路上並未見到侍女在邊上迎接她,直到她進了寢殿。
寢殿之中有兩個身着深綠色衣袍的侍女候着,見到瀾歌進來,倒也還算殷勤地上前服侍,瀾歌也懶得發作她們,任由她們爲自己擦洗身子,服侍自己上牀休息。
那兩個侍女見瀾歌躺下了,對視一眼,躡手躡腳地就要往外走,正準備關上門,卻聽瀾歌淡淡道:“在安神香中添加罌粟,這就是梵王行宮的規矩?”
罌粟有非常好的鎮咳鎮痛的效果,但同時它也有一個很糟糕的副作用,那就是中樞抑制作用。
一般來說,一次罌粟殼的用量超過一克,就足以導致呼吸中樞的強力抑制——這對於瀾歌目前的狀況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兩個侍女面上立即帶出驚惶,其中一個剛要說話,就被另一個侍女在側腰狠狠地擰了一下,立即小聲驚叫一聲,神色不定地後退兩步。
另一個侍女還算鎮定,但還是微微避着瀾歌的視線,道:“府中並未儲備罌粟這種東西,小姐心神不寧,聞錯了也是有可能的。”
瀾歌輕嗤一聲,微微撐起上半身,就這樣倚靠在牀頭,靜靜地看着她們,似笑非笑。
那兩個侍女原本並未將瀾歌看在眼裡——瀾歌的身份再怎麼尊貴,能尊貴得過原傲去?
更何況,原傲並未隱藏瀾歌到原國來的原因,瀾歌的戴罪之身,讓很多人敢於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對她不敬。
經歷了漱溟和這兩個
侍女,瀾歌雖然還不能很完美地分析出當前的情況,但已經有所察覺這些人的蔑視和針對了,她必須要做出點什麼,來震懾這些人。
不然等到她的身體情況更加惡化的時候,瀾歌再想反擊,在這個人生地不熟還沒有半點依仗的地方,怕也是有心無力。
兩個侍女原本還抱着僥倖的心裡,甚至都做了最壞的打算,不管三七二十直接將門一關,就遠遠地離開,等瀾歌昏迷了再進屋內收拾殘局。
但現在,兩個侍女還沒有離開寢殿呢,瀾歌就明確點出了安神香中混有罌粟,更別提瀾歌那一身的氣勢,並不強大,卻讓她們不敢妄動。
半晌,瀾歌輕嘆一聲,揮揮手:“把香爐撤了。給我帶一兩丹蔘,四錢地龍。”
丹蔘能提高機體耐缺氧能力,而地龍走躥之性極強,屬於以毒攻毒的下品藥,但用來救急,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那兩個侍女猶自對視一眼,都有些遲疑。
瀾歌冷笑一聲,眉眼慵懶而凌厲:“你們以爲,把香爐放在這裡我就沒法子整治調教你們了,是嗎?這是你們最後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不想要?”
這個神情瀾歌是像北辰謹學的,她一直覺得露出這種神情的北辰謹冷酷得讓人目眩神迷。希望用來對付這兩個年歲不大的侍女也有用。
那最先感到恐慌的侍女終於受不住了,顧不得另一個侍女又在她腰側擰了一下,三兩步走進寢殿,快速將香爐扔出窗外,帶着哭腔跪在瀾歌牀前:“奴婢……奴婢被豬油蒙了心,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來,請小姐責罰!”
瀾歌的嘴角這才緩緩勾了起來,語調慵懶:“責罰?看來你真的沒有聽我說了什麼。”
那侍女立即擡起頭來,神情甚是驚喜:“一兩丹蔘四錢地龍,奴婢這就上讓藥房拿!”
當那侍女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來就要往外衝的時候,瀾歌叫住了她:“讓藥房的人細細地碾磨好了再帶回來。”
“是,是。奴婢定不負小姐所託。”
那侍女走過自己的同伴身邊,神情有些瑟瑟的,但還是小聲地勸道:“小姐並不是任人揉搓的主兒,畫瞳,你……你看開點吧。”
說完,也不等畫瞳有所反應,那侍女就急急忙忙地小步跑了出去。
那安神香被扔了出去,窗戶也大開着,瀾歌稍微覺得好受了一些,但腦子依舊不甚清明,她掃了一眼僵硬着身體站在寢殿門口的畫瞳,視線並未多做停留,緩緩閉上眼睛。
“你就不怕我對你不利?”畫瞳被晾在門口半晌,見瀾歌是真的不打算搭理她了,有些不可思議,上前兩步,道,“你就對我這麼放心?”
瀾歌情緒仄仄的,就等着弄一些效果強的藥粉來衝擊自己的整個心腦血管系統,誰料到竟然有人上趕着找懲罰。
“滾出去。跪在殿外,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起來。”瀾歌眼睛也不睜,甚至都沒有轉向畫瞳走來的方向,淡淡道。
畫瞳的神情立即就僵硬了,有些不可思議地盯着瀾歌,驟然提高了聲音:“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去跪着!你不過是……你不過是……罪人!”
瀾歌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水潤的雙眸第一次不復溫柔,反而充滿了某種無機質的冰冷:“罪人?想不想知道你們的探子,千金萬重的探子爲了救我這個罪人,折損了多少個?”
畫瞳沒想到瀾歌竟然敢提起這個,瞳孔驟然緊縮,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既然打算教訓人了,就要把人教訓到心悅誠服纔好。雖然身體狀況有些勉強,但瀾歌可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人。
深深地呼吸了兩次,又稍微調整了
一下自己的呼吸狀態,瀾歌放緩了語速,道:“那些探子本可以有更充足的準備時間的,若他們真的那麼做了,起碼這一次行動,他們就不會折損過半的人手。”
畫瞳眉頭緊皺,盯着瀾歌,呼吸越來越重,嘴脣越抿越緊。
瀾歌諷刺地笑笑,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可是,他們爲了能夠讓我免於北辰謹的刑罰,在沒有準備充足的情況下,用同伴的性命爲代價,把我搶了出來。”
頓了頓,細細觀察着畫瞳蒼白如紙的臉色,瀾歌緩緩補上最後一刀:“你們的探子不惜性命也要把我帶到原國,但你們這些躲在探子背後享受安樂的人,卻要對我下毒手?看來原國之中的內鬥,真是非常精彩啊。”
“不是這樣的!”畫瞳狠狠一揮手,朝着瀾歌嘶吼,“我們原國纔沒有內鬥!我們原國的探子纔不會爲了你……纔不是爲了你!”
畫瞳的瞳孔已經緊縮成一個點了,那代表着極致的恐懼,只要瀾歌再針對這點稍微施加壓力,就可以導致畫瞳心臟驟停。
在這個急救措施還處於一片空白的時代,心臟驟停,就代表着死亡。
瀾歌輕笑一聲,淡淡道:“不管你接受的是誰的命令,但我要說,你在要做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情。”
事情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瀾歌二十多年秉持的人生信念制止了她走出最後也最殘忍的一步。只希望通過這種程度的刺激,畫瞳能夠明白過來吧。
畫瞳捂着胸口後退兩步,她的心跳非常快,就像是要從喉嚨中跳出來一樣,與之相對的,是她的四肢變得冰涼,指甲末端蒼白,逐漸出現紫紺。
瀾歌抿了抿嘴,對畫瞳招招手,道:“過來。”
畫瞳根本不聽瀾歌的,只是不住地往後退,艱難地喘息,說話也斷斷續續的:“你……你對我、對我做了什麼?”
瀾歌無奈,再這樣下去,畫瞳會因爲心動過速引發室顫而死亡的,只能掀開被子,下牀朝她走去。
“你再往後退,我保證你不出半刻鐘就會死。”瀾歌冷冷道,趁着畫瞳愣住的時候,快步上前,四指扣着畫瞳的後腦勺,雙手大拇指壓在畫瞳的眼球之上,稍微用力往下壓。
以外力對眼球施壓,是最簡單的、興奮迷走神經的方法,而迷走神經興奮,對於心率過快有着快速而有效的抑制作用。
畫瞳低低地慘叫一聲,快速反應過來,伸手用力推了瀾歌一把。
瀾歌本來就手腳發軟呢,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蹌了好幾步,絆到了一個花架,纔有些狼狽地撐着牆壁坐了下來。
畫瞳從眼球被壓迫的不適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心跳正逐漸恢復正常,看着瀾歌的眼神微微有些變了。
“滾吧,我不想看見你。”瀾歌看都不看她,冷聲道。
畫瞳面上青赤交加,只是並未沉默太久,緊緊盯着瀾歌,邊退後邊厲聲道:“我就知道你會妖法!我不會感激你的!我會遭這種罪,還不都是因爲你!”
瀾歌忍不住嗤笑一聲,沒有搭理她。
經過剛纔那些動作,瀾歌僅剩的體力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現在對瀾歌最重要的,就是能夠拿到丹蔘和地龍的藥粉。
另一個侍女懷揣一個小藥包急匆匆地踏進寢殿,一眼就看見瀾歌靠坐在牆邊,面色青白,呼吸微弱,頓時嚇得心跳都有些停了。
“小姐!”那侍女三兩步衝到瀾歌面前,想要伸手推推她,但碰到瀾歌冰冷的紗裙時,又顫顫巍巍地縮回了手,急得團團轉,“小姐,藥拿回來了,你快醒醒啊!”
瀾歌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已經有點朦朧了,緩緩道:“掐我的人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