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身在月王府的緣故,瀾歌聽了不少關於北辰諾的傳言,潛意識中一直認爲北辰諾是一個笑面虎一樣的人,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典型代表,但三次接觸下來,瀾歌發現,北辰諾並不像傳言中的那樣,起碼在她面前,北辰諾和傳言中心機深沉、步步爲營的公子不一樣。
因爲第一次見面,瀾歌在北辰謹的算計下誤會了北辰諾,從那時起,瀾歌就對北辰諾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意味,再加上北辰諾對她的態度一直都是以噓寒問暖爲主,這是瀾歌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從未體會過的男女柔情。
北辰諾依舊笑着看着瀾歌,眼中隱約可見脈脈柔情:“本王經過宣文巷,就看見你小跑着往障欄這邊來了,擔心你出事,就跟了過來。本王可有唐突到瀾歌姑娘?”
也許是月華太過溫柔,也許是北辰諾眼中刻意隱藏的小心情意讓人心神恍惚,瀾歌神使鬼差地搖了搖頭。
北辰諾如釋重負地笑了笑:“瀾歌姑娘——四下無人,本王這麼叫不會讓你惱了吧?”
瀾歌爲北辰諾的明知故問有些惱,轉過頭不看他,剛想說什麼,視線就落在了腳下的滔滔江流之上。
護城河那略顯渾濁的水奔涌了千百年,見證了幾多權勢更迭,那般磅礴大氣,那般兼容幷包,相比之下,人生百年又算什麼呢?
瀾歌忽然沒了生氣的慾望。
“不會惱的。”瀾歌輕聲道,“肅王若只是爲了看看瀾歌有無意外,現在已經看到了。夜風涼,肅王殿下還是早些回府歇息爲好。”
北辰諾輕輕搖了搖頭,學着瀾歌之前的模樣,雙手後撐,身體後仰,擡頭看着已經全然從雲層之後跳出來的月亮,聲音微啞:“我很久沒看見這麼安寧的月亮了。”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話,明明是溫柔如昔的聲音,卻因爲感同身受,讓瀾歌眼眶微酸,鼻根一陣陣發澀,連呼吸都有些亂了。
北辰諾趕緊將身上的外袍接下來,披在瀾歌身上,還輕笑着調侃:“姑娘體弱,若是不勝美景,不如就順勢辜負韶華吧。”
瀾歌正要將他的外袍取下來,就聽見這句調笑自己身體素質的話,當即皺眉瞪眼:“本姑娘的身體好着呢!”
北辰諾收回手:“是,是我言語衝撞了。”
北辰諾說的,是“我”,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本王”,起碼在這一刻,北辰諾並未以身份等級來對待瀾歌的。這對於一個公子來說,並不容易。
瀾歌就是再遲鈍,也不會看不出北辰諾這是用調笑讓她的心情好起來,只是……只是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公子,這樣紆尊降貴地討好她一個下級食醫,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企圖嗎?
瀾歌捏着屬於肅王的外袍,鼻尖縈繞着那若有若無的清冷淡香,避開北辰諾的眼神,心有些亂。
北辰諾見瀾歌面色複雜,淺笑着道:“我不說話了,免得擾了這良辰美景,那可是罪過了。不過王府有宵禁,再過半個時辰,我讓墨鱗送你回去。”
墨鱗就是北辰諾身邊的一等侍衛,武功高強不說,因爲被提升爲一等侍衛的時間也不長,並沒有多少人認得他。
由墨鱗送瀾歌回月王府,既能保護瀾歌的安全,又能免去瀾歌被府中的人懷疑的危險。不得不說,北辰諾在這一點上,是真的爲瀾歌考慮的。
瀾歌自然明白,於是心中更是複雜,那種感動和防備混雜在一起的感覺,讓她有些心神不寧。
只是在這種小事上,瀾歌並未反駁,但因爲心中有事,接下來的半個時辰,瀾歌和北辰諾並肩坐在障欄之上,也沒有半句交談。
半個時辰還沒到,瀾歌
主動站起身,對北辰諾彎腰行禮,請墨鱗護送她回了月王府,在墨鱗返回北辰諾身邊的時候,瀾歌還不忘將北辰諾的外袍交到墨鱗的手中,請他代自己講外袍還給北辰諾。
墨鱗輕功卓絕,不消片刻的時間又回到了障欄上。
北辰諾正負手站在障欄邊上,看着腳下的江流,俊美的容顏上收斂了笑容,嘴角輕抿,微微有些冷酷的痕跡。
聽見墨鱗故意放重的腳步聲,北辰諾並未回頭,而是緩緩道:“墨鱗,你看這江流,千百年來來來去去,從無止息。你想到了什麼?”
墨鱗正疑惑爲什麼北辰諾要對一個區區下級食醫那麼好呢,驟然聽見北辰諾這麼問,上前兩步往下看了看,更加疑惑了:“啓稟主子,屬下愚鈍——沒有想起什麼。”
北辰諾微微勾起嘴角,俊朗溫柔的輪廓在月光的勾勒下,顯出半明半暗的影子,那是全然不同於白日的邪魅陰狠:“護城河水勢兇猛,河道中洶涌暗礁無數。白日裡守護我北辰都城的護城河,轉身可不就成了足以埋葬千軍萬馬的死亡陷阱了麼。”
墨鱗一頭霧水,他一向聽不懂北辰諾的話中有話,但多年習武練出來的直覺,讓他感覺到的危險,極度的危險。
但好在,這種危險的感覺也只是稍縱即逝,北辰諾很快又恢復了那人畜無害的笑:“你是本王的心腹,你若有疑問,儘可問出來。”
墨鱗這才上前,道:“主子對那瀾歌,也未免太好了點。難道主子……”
墨鱗話說一半,說不下去了,不管怎麼說,墨鱗從不贊成肆意揣測別人的感情。
墨鱗出身武林世家,但自小跟隨師父在雪山之巔練武,可以說是學武成癡,於人情世故是半點不懂。
此次墨鱗會下山,北辰諾用當年師父欠下的人情,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墨鱗纔會跟在北辰諾身邊,護北辰諾周全。
北辰諾也知道這一點,但也並未掩飾什麼:“瀾歌若是不能愛上本王,那本王有朝一日,終會在這個女子身上吃大虧。”
墨鱗更加迷惑了,總覺得這番言論是有問題的,但具體的問題在哪裡,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睜大眼睛看着北辰諾,希望自家聰明的主子能給他一個答案。
北辰諾笑了笑,顯然對於墨鱗這種與日俱增的崇拜和信賴很是滿意,卻並未直接回答,而是道:“北辰謹不珍惜瀾歌,總要有人來珍惜這樣一個女子。不是嗎?”
“是。師父說,女子都應該被珍惜。”墨鱗撓撓腦袋,看着北辰諾,有些猶豫,“主子是要珍惜瀾歌了?但,瀾歌姑娘怕是不會願意的。”
墨鱗不懂人情世故,心中也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算計,也因此,他對於人,有着一種純粹得近乎可怕的判斷力。
瀾歌看着柔弱,但她眼中有着一種很漂亮的細碎光芒,就像雪蓮花開、巔池星墜的那種光芒,不刺眼,不明顯,卻美得讓人心悸。
這樣的女子,必然是驕傲的,又怎麼會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和別的女人共享一個男子?
北辰諾笑着搖搖頭,做了個手勢打斷墨鱗的話,道:“瀾歌會願意的。”
墨鱗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是心中隱隱有些不贊成。
北辰諾上前,輕輕拍了拍墨鱗的肩膀:“瀾歌的價值,本王的好弟弟,很快就會讓世人看見。不過到時候,瀾歌的心想着誰,本王那好弟弟會不會爲他人做嫁衣……就難說了。”
月華之下,樹影重重,忽然一陣猛烈的夜風過,墨鱗隨手放在臂彎上的外袍隨風鼓動,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扯動外袍一樣,不消片刻就呼嘯着掉落障欄。
墨鱗怔愣之下竟沒能抓住衣袍,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打着旋兒落進了護城河之中,一時間有些鬱悶。
北辰諾擺擺手,笑得愉悅而詭異:“掉了也好,給北辰謹做個懷疑瀾歌的證據也好。”
墨鱗眉頭微皺,顯然並不願意給瀾歌留下一個“把柄”,就想轉身跳下障欄去撈還未飄遠的外袍,但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北辰諾拉住了手。
北辰諾輕嘆道:“障欄附近都是絆馬索,護城河邊上還有無數的機關陷阱,你這樣貿然下去,萬一受傷了,可有想過本王的感受?”
墨鱗不贊同:“但是瀾歌姑娘……”
“瀾歌姑娘已經回到月王府了。”北辰諾也有些頭疼,耐着性子勸說自己武功超羣的一等侍衛,“等到北辰謹反應過來要調查瀾歌今晚都見過誰,外袍也早就被衝進海里了。北辰謹不會找到證據的。”
墨鱗這才點了點頭,看了眼被卷在波濤中沉沉浮浮的外袍,抿了抿嘴,揮起一道掌風,在護城河中激起白浪朵朵,層層疊疊將外袍推得更遠了一些。
北辰諾痛心疾首:“又浪費內力。”
墨鱗摸着後腦勺,笑了笑:“還有內力——主子,夜也深了,屬下護送主子回府。”
北辰諾點點頭,和墨鱗一起離開障欄。
坐在車架中,北辰諾掀起車簾,遙遙看着明月高懸之下的蟑螂,那本應該是血性煞氣盤踞的地方,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讓他有了些寧靜的感覺。
“魔怔了吧。”半晌,北辰諾放下車簾,靠着馬車車壁,捂住眼睛,嘆息一般地輕嘲一聲,“不過是逢場作戲,又不是第一次,你在感慨什麼?”
瀾歌倒是沒有北辰諾的那麼多感慨,回到盎季小築的時候,瀾歌還算有精神,但用熱水洗漱完,她忽然就感到了無限的睏倦,連蠟燭都沒有吹熄,滾上牀,沒兩下就睡熟了。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蠟燭的光閃了閃,在一片蠟淚中,熄滅了。
下一秒,夏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但聲音很輕,並不像是真心要叫醒瀾歌,只是想確認瀾歌是否睡着了一樣。
“睡了吧?”冬石靠着牆、抱臂站着,看着貓着腰一派猥瑣地貼在門上的夏虹,撇撇嘴,小聲道,“聽這呼吸聲音都知道,肯定睡死過去了。”
夏虹這才舒了一口氣,擡手,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順着門縫伸進去,往上一拉——拉了個空?
感受着手底下的落空感,夏虹嘴角抽了抽,邊將匕首收回來,邊不可思議地轉向冬石,滿臉的不可思議:“簡直胡鬧!瀾歌她竟然沒有下門閂!這要是從哪裡竄來一個登徒子可怎麼辦啊?”
“就像有人出去逛了個花園,就帶回來一個告密的條子一樣,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啊。”冬石涼涼道,邊走上前,一把推開大門。
夏虹被諷刺得瞪大了眼睛,隨即,她的眼珠子轉了轉,就笑眯眯地跟在冬石身後進了瀾歌的寢室,笑着用氣音道:“你是在嫉妒我獲取情報的能力。我理解,我理解。”
冬石隨手往後一揮,夏虹眼疾手快地往後一閃,定睛一看,本以爲冬石是在和她玩鬧,沒想到冬石收回手的時候,指縫中一閃而過一抹寒光,那分明是暗殺用的、一劍封喉的袖刀!
“惱羞成怒終於要殺人滅口了嗎!”
夏虹在冬石身後跳腳,一時間忘了控制聲音,兩人就見瀾歌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嚇得兩人趕緊屏息閉嘴,不約而同閃身進櫥櫃邊上的陰影中躲藏。
冬石被夏虹擠得難受,邊凝神聽牀上的動靜,邊不忘冷冷道:“本該能完美躲藏兩個人的地方,有你一個就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