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原傲還是決定和瀾歌、北辰謹兩人一同前往宗廟。
宗廟並不在王宮之中,三人換乘車座,在禁衛軍的保護下,朝着宗廟而去。
此時已經夜色深沉了,原國因爲地處南方的緣故,夜間的溼氣很重,此時雖然沒有起霧,但能見度也非常低。
行走在這樣溼冷溼冷的環境中,周圍除了禁衛軍的腳步聲,便沒有半點風聲,瀾歌只覺得一種莫名的冷,從骨子裡透出來,抱緊了手中的手爐也不能緩解分毫。
就在瀾歌開始發抖的同時,北辰謹低聲告了句罪,就擡手,摟住瀾歌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懷中,稍微用力,將她測過身子,整個人按在了自己的懷中。
一股屬於男性的強悍氣息撲面而來,北辰謹慣用的沉水香的味道,混雜着庫房中終日點燃的檀香的味道,只瞬間,就將瀾歌的腦子衝擊得只剩一團漿糊。
北辰謹抱了她……北辰謹抱了她……北辰謹在原傲面前抱了她!
瀾歌甚至都不敢去細細體察那衣衫包裹之下的健壯胸膛,幾乎是用跳的方式,狼狽萬分地從北辰謹的懷中掙扎出來,滿臉通紅,想要解釋,卻囁嚅着說不出話來。
原傲輕笑一聲,看着瀾歌,眼神包容,就像在看自己情竇初開的子侄似的:“陛下何須張惶?既然月王殿下願意獻身,陛下受着就是。”
頓了頓,原傲的視線掃過邊上眉目沉靜的北辰謹,面上的包容逐漸滲出了一絲冷意:“總不該受不起的。”
這話說的,完全就是把北辰謹定位在男寵一般的位置上了。
原傲之前和瀾歌說過,原昭醒來該是什麼樣子,又要如何處理那一封遺書,現在,經過北辰謹的攪局,原傲先前定下的計劃有大部分都不能用了,原傲自然會有些怒意的。
甚至是,傳出先王原昭是因爲北辰謹彈奏了無絃琴而從死到生的,瀾歌原先和原傲計劃好的、利用假的筱圖爾把真的筱圖爾逼出來的計劃,也不能用了。
之前瀾歌是沒有想到,但在車座中安靜了這麼久,該反應過來的東西,瀾歌都瞭然了,但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北辰謹,瀾歌卻沒辦法生出到嘴的鴨子飛了的憤恨感。
原傲等了一會兒,見瀾歌只是紅着臉,沒有任何偏頗的意思,只能輕嘆一聲,道:“宗廟快到了,陛下你也準備一下吧。這樣……並不適合出現在衆人面前。”
瀾歌捂着滾燙的臉,小步走了兩步,距離北辰謹遠遠地坐下了,抿嘴點了點頭,就閉上眼睛,專注調整呼吸,同時——將體內橫衝直撞的燥熱氣息給壓制下去。
車座緩緩停了下來,瀾歌隔着重重的宮門,依稀聽見宗廟之中充斥着雜而不亂的腳步聲,還有疾醫中氣十足的呵斥聲隱隱透過圍牆、被夜風吹拂着送到瀾歌的耳中。
這種場景是如此的生機勃勃,以至於瀾歌都有些不捨得去破壞它了。
深呼吸一下,瀾歌在宮人的簇擁之下,帶着原傲和北辰謹朝着宗廟深處走去。
按照祖宗宗法,原昭“死亡”之後,在王宮停靈過了頭七,就應該進入宗廟,在宗廟中享受夠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的香火之後,再連同棺槨一同移入宗廟地底。
現如今,距離原昭“死去”不過十五天的時間,他的棺槨自然就停放在宗廟深處,與祖宗牌位作伴。
只苦了原昭,睜開眼看見的第一件東西,竟然就是自己此前最
是不屑的祖宗牌位,又發現自己全身都動彈不得,當即就被嚇壞了。
因此,當疾醫到來的時候,原昭並沒有馬上回過神來,只當是自己依舊在地府中神遊,要去經受萬世苦痛了。
此次奉命前來的疾醫是御醫院的院判,正是那本事最大、脾氣也最大的一位,一見原昭都動彈不得了,竟然還敢呵斥着他們這些爲人醫者,不願意接受檢查和治療,當即大手一揮,不顧原昭的意願,就將他從棺槨中帶出來,各色藥材當着他的面就準備起來了。
瀾歌走過最後一道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雞飛狗跳的場景,不由扶額:“這是在幹什麼?”
那疾醫正在爲原昭把脈,心中才剛剛有數,就聽見瀾歌的聲音,轉頭的時候面上還殘留着些許不耐煩:“這不是正奉命救人呢嗎?”
瀾歌登基這十天來,雖說期間也生過一兩次病,到底只依靠自己的調理就好了,並未驚動御醫院。
只是,饒是如此,瀾歌對於這位強勢的院判還是有所耳聞,此時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和他爭鋒相對,便笑笑,柔聲道:“辛苦了。”
那院判輕哼一聲,算是知道了,便轉過頭去,專心做藥物劑量和加減的微調。
瀾歌不在意那院判的態度,有人必須替她在意。
北辰謹眼中隱晦的不悅一閃而過,正要上前,就聽原傲輕笑了一聲,緩緩道:“宰學,在你眼裡,先王要比陛下重要,是嗎?”
原傲這話看似只是一句輕飄飄的調侃,但宰學要真敢回答“是”,立即就要被人冠上一頂“大不敬”的罪名——大不敬,最嚴重的處罰,可以是誅三族。
御醫院院判宰學一生沒有弱點,唯獨他那身體羸弱的妻子,是他的心尖肉,誰都不能動一下,哪怕只是稍微一點的可能,宰學都要把它扼殺在搖籃裡。
果然,原傲此言一出,宰學立即就扔下手中的藥材,站起來,正面對着瀾歌,抄手環抱,對着瀾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語調也變得恭敬非常,道:“啓稟陛下,下官正在爲先王醫治,怕是騰不出手來招待陛下,還請陛下見諒。”
從未想過,梵王原傲還有充當狗腿子的潛質……瀾歌默默地嚥下了心中的那點尷尬,輕笑着擺了擺手,示意宰學可以繼續手頭的事情,不要緊的。
宰學目光深沉地看了眼原傲,並未說什麼,轉身,將挑好的藥材統統交到自己的徒弟手中,叮囑了一下煎煮時應該注意的事項,就示意宮人幫忙,將原昭扶起來坐好,他要爲原昭施針了。
瀾歌、北辰謹和原傲在邊上看了一會兒,確定以原昭現在的身體狀況,一兩天內是沒有辦法恢復到行動自如的地步——原傲甚至不顧宰學的白眼,和他再三確認——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泛起了魚肚白了。
從宗廟回到王宮,礙於規矩,瀾歌等人是從王宮側面進去的。
迎面而來的晨風帶着砭骨的寒意,瀾歌忍不住緊了緊披風,轉頭對北辰謹道:“現在宮門未開,月王若是不嫌棄,就暫時在飛霜殿偏殿中將就一晚上吧?”
原傲眉頭微皺,倒也沒有出言制止。
論權謀,原傲和北辰謹不相上下,甚至,比北辰謹要年長十來歲的原傲,要更勝一籌也說不定。
但一旦權謀的後面靠着的是家國天下,原傲所擁有的所有優勢,在那一瞬間,全部消失殆盡。
以原傲謹慎得近乎
剋制的性格,是斷然不可能爲了自己的一時快意,而真正去得罪北辰謹的。
國家弱小,甚至是面臨着國破家亡的關頭,個人的榮辱就顯得無關緊要了。
北辰謹看了瀾歌一眼,稍微思考一下,便也淺笑着同意了。
瀾歌正想要親自帶着北辰謹過去,就見原傲低聲咳嗽了一聲,那神情,異常的嚴肅,於是,瀾歌一下子就慫了。
“嗯,這樣。”瀾歌轉向邊上的近侍,隨手挑了一個人,對北辰謹道,“這幾天,時時都有人打掃飛霜殿。這樣吧,你帶月王過去看看,隨月王喜好爲他準備一間寢室。”
那近侍恭敬應了一聲,走到北辰謹身邊,垂首行禮,緩緩帶着北辰謹現行離開了。
“王叔可是有話要和孤說?”瀾歌和原傲並肩走在寂靜的王宮石道上,淺笑着問道。
原傲低聲嘆息了一聲,道:“該是陛下是否有話要問臣。”
瀾歌倒是不驚訝——雖然原傲一整天不在梵王府中,但那畢竟是他的老巢,要說自己在梵王府中的言行舉止沒有人彙報給原傲,瀾歌還真不相信。
不過既然原傲率先挑明瞭情況,瀾歌也樂得順勢問出自己的疑問:“母親真的給了您一份小族譜?”
原傲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緩緩點了點頭。
“那……”瀾歌遲疑了一下,咬牙問道,“小族譜中是否記載了,母親還有別的兄弟姐妹存活於世的?”
原傲眼中光芒微微閃動,轉頭看着瀾歌,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終於恢復了平日裡雲淡風輕的模樣,卻並不回答,只是問道:“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瀾歌有些遲疑,屈非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雖然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瀾歌可以看得出來,他甚至連一點提示都不願意告訴自己。
那麼現在,若是瀾歌將自己的猜想先告訴了原傲,屈非該不會生氣吧?
原傲笑了笑,卻像是根本不在意瀾歌的回答似的,道:“有人和你說過什麼了,那個人是屈非?”
瀾歌沉默了一會兒,認真道:“在我登基的時候,你就和我承諾過,只要我乖乖的當好一個傀儡,你就不會在我身邊安插探子的。”
原傲輕笑着擺擺手,道:“臣怎麼敢在陛下身邊安插人手。只實在是,陛下的心思,太容易被猜中了。”
當一個人突然在乎起一件事,並且這件事還是她以前絕對忽略掉的事情,就代表着期間一定發生了什麼。
而這段時間內,能夠見到瀾歌、並且對瀾歌的情緒和思想產生影響的,總共就只有海格里希、屈非、北辰謹以及原傲自己。
站在每個人的立場和利益根據之上想一想,大概就能推斷出是誰給瀾歌灌輸了這個疑問。
原傲低聲嘆息一聲,道:“這件事是你母親在離開之前就拜託我的,她並不願意讓你知道。”
瀾歌頓時有些猶豫:“爲……爲什麼不願意讓我知道?”
原傲眉目幽深,帶着幾乎難以察覺的悲傷:“因爲冥族千百年來,只在這一代,出過背叛者和顛覆者。”
瀾歌的呼吸,忽然間有些亂了。
原傲的聲音變得很輕柔,明明帶着安撫人心的意味,但聽在瀾歌耳中,卻令人渾身發冷:“顛覆者,是已經死在了煌曄的那個人,而背叛者,正是聖女的親哥哥,現在的鳴霄閣閣主——薛青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