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淓衝琳琅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說道:“大人們說他們的,咱們去那裡坐坐?”
琳琅素來不善於推脫旁人的好意,雲淓是二房張寶盈的幺女,一直沒有接觸,也就不知道人家的人品底細。雲淓自來熟地牽着她往姊妹兄弟堆裡坐去,貼心地推了盤雜錦果子給琳琅。“我今年十五,該稱你姐姐,還是妹妹呢?”
琳琅羞赧說道:“我快十六了,比你虛長一些。”
雲淓笑容甜美,一派天真可愛,可高門大戶中的人,真正缺失的便是天真。“那我該喊你一聲姐姐。”
琳琅淺笑,不露絲毫小門小戶的扭捏之態。“咱們都一般年歲,就以名字相稱,可好?”
“那感情好,姊妹兩個年歲相仿,看來老爺得花好一番籌謀,物色良婿,這兩年真是喜酒吃不停呢。”阮心梅不知何時來到琳琅這邊,掐着話題又是一通編排。琳琅不知就裡,陳其玫的臉色當下就綠了一層。“琳琅是長房嫡系,論出身總是要騎上雲淓一頭,找其夫婿來,家世地位總往高裡看,可這些也說不好,人都有自己的命。”
雲淓的笑顏僵硬在臉上,阮心梅貌似心直口快的說辭讓在場衆人無地自容。阮心梅雖則入門行三,卻先張寶盈生了兩個兒子,張寶盈拼死拼活只有陸雲淓一個閨女,陸氏茶莊萬貫家財輪不到雲淓繼承,本想讓陸彥生物色一等一的良婿,沒想到閨女到了及笄年華,待字芳齡,卻殺出個長房嫡女來,有了好婚配的少年郎可不得讓長房先挑撿。
陸氏一門在巨賈商戶裡頭人丁不算興旺,但是勾心鬥角的骯髒手段樁樁不落人後。
門外有人清了清嗓子,陸彥生一身赭黃圓領窄袖雲紋提花綢,白玉寬博帶,從從容容走進博之堂,陳其玫立刻換上端肅大方的儀態,迎上前。在一衆妻房與下人面前,陳其玫纔是名正言順的正妻,堂而皇之地與陸彥生並肩正坐在博以明德的牌匾之下。
陸彥生笑言:“進門前,博之堂挺熱鬧,怎麼我一進來,都沒了聲響?心梅,平素裡數你嘴皮子翻得快,你倒說說。”
阮心梅捏着手絹朝陸彥生揚了揚,一副賣乖的嘴臉。姿色風流,身段豐腴,三十上下正是濃香吐豔的好時候。“老爺,咱們正私下裡計較着,琳琅好相貌,又跟雲淓差不多上下的年紀,到時候老爺可要花一番好功夫,要物色兩門齊全的人家呢。”
陸彥生膝下三子一女,雲淓素來當寶貝似得養在手掌心,如今琳琅入了嫡系千金的身份,在婚配挑揀上讓雲淓吃了虧,這些他心裡明鏡兒似的。只是月望山提攜之恩終生不忘,早前一直走南闖北開拓事業疆土,到底是吃虧了古人之女,況且陸白羽對琳琅做的那腌臢事,讓他更是悔不當初,唯有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琳琅,雲淓。”陸彥生朝兩閨女投去慈愛的目光,“過來讓爲父好好瞧瞧,姑娘長大了,爲父再是不捨,也要替你們謀個好歸宿。”
琳琅自識身份,一手攙着陸彥生,一手與陸雲淓相握。“爹爹給了琳琅一個家,琳琅沒齒難忘,今後必定會處處以妹妹爲先,恭順勤勉,請父親和孃親大人放心。”
博之堂裡唱了一出父慈女孝,其他人趁勢轉着逢迎的嘴臉。陸從白笑道:“琳琅妹妹認祖歸宗之事,在長安城內傳爲美談,既然是大喜之事,父親何不大宴賓客,與衆同樂,也好趁機物色佳婿。”
陸彥生笑逐顏開,陳其玫從旁附和道:“從白言之有理,正好讓你琳琅妹妹和雲淓妹妹仔簾子後看一看有沒有心水的,再讓老爺把把關。”
掬幽閣偏東,駐清閣偏南,一東一南,相隔不甚遠,走動來往也要小半個時辰來回。陳其玫不待見琳琅,又礙於府上無數雙眼睛盯着,心裡再憋悶到透不過氣,也要端着大夫人四平八穩的態度,不好把琳琅打發太遠,保持着一段不尷不尬的距離。
七月流火,似乎酷暑大勢已去。
博之堂溫情的談笑之後,陸府圍坐共敘,觥籌交錯之後,夜漏更深。琳琅送陳其玫回了掬幽閣,名義上的母女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幾句。琳琅本想問一問陸白羽的近況,但陳其玫和蓉姑姑三緘其口,她不便插嘴,在掬幽閣門口目送陳其玫入內,屈膝福了一身就朝南走回。
錦素站在抄手遊廊下翹首等待,琳琅下半晌出門,臨到夜幕鋪下,繁星閃爍之時,從綠樹掩映的陰影裡走回來。她連忙奔走上去扶她,問道:“累嗎?”
琳琅揉着臉上兩片笑肌,搖頭道:“我不累,陸府上的人比我更累。每個人都戴着面具做人,可不是辛苦許多。”
錦素催促道:“瞧着一身酒氣,幸好我早就備下了香湯,趕緊回房去洗洗。”
“不忙。”琳琅止住了腳步,轉身望來時的路。“我怕你擔心,所以回來知會你一聲,我想先去個地方。”
錦素扯着琳琅的披帛。“不能去!”
琳琅從博之堂衆生百態中看出了一些端倪,錦素這一勸阻更是確鑿了陸白羽必定出事。“羽哥出事了?你在府上都打聽出什麼消息?”
“的確出了點事兒。”錦素牽着琳琅往院子裡走,“白羽少爺跟尚書令千金的婚事已經過了納彩、問名、納吉,可還是散了。”
琳琅駭然一驚,早聽說陸府向尚書令府上送上雁、羔羊、酒黍稷稻米麪,過了納彩一關,之後由媒人問名,詢問李小姐的姓名、年庚及八字,所謂“過小貼”,請了長安城內大相國寺主持算了雙方的八字,夫妻和順,琴瑟和鳴。問名之後便是納吉,陸府將陸白羽的的生辰八字交給媒人送交尚書令府上,便是所謂的“過大貼”。婚俗六禮之中,已過三禮,按說若不是大的過失,豈能有悔婚的道理?
琳琅在遊廊下駐足,扭頭問道:“怎麼散的?是尚書令千金有行差踏錯不守婦德之處,還是羽哥做了荒誕胡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