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玫強作心平氣和地坐在玫瑰椅上,桌案上放着一隻五福捧壽瓷蓋碗和一碟子棗泥糕。陳其玫雙眸微閉,此時無聲更是瘮人。
蓉姑姑一腳踢在琳琅腿後,琳琅屈膝跪在陳其玫跟前。
陳其玫睜開眼,目光兇狠。“說吧,你和少爺這一趟要去哪裡?”
琳琅隨口訛了個謊。“少爺說,仰慕驪山青蒼萬里的好風光,所以,想趁着跟尚書令千金成親前去遊歷一番。”
陳其玫似是不信,但琳琅所說的理由也甚爲中聽。“他真這麼說,願意向尚書令千金求親?”
琳琅謙卑說道:“少爺一直感念夫人栽培撫養的恩典,只是嘴皮子上嚷嚷,心裡很是敬重夫人,夫人的決定少爺必定貫之始終。”
“你這五虛六耗的話,甚合我意。”陳其玫贊同地頷首,轉而話頭一扭,“但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你來我這裡翻嘴皮子沒用。每一回,白羽跟你出去能安然無恙的回來,我就要燒香告祖宗了。你當我真是誠信禮佛?我不過是想求菩薩保佑,你別再禍害我家白羽了。”
琳琅揚起眼眸,望着陳其玫,說道:“夫人,既然這麼不能容我,不如就讓琳琅離開陸府吧。”
陳其玫一口打消琳琅的念頭。“想都別想。我要是讓你走,你那個自以爲重情重義的陸叔叔也會把你找回來。我再問你,白羽是怎麼受傷的,他從小養尊處優,從未受過這等重創,簡直是要了我的命!”
“途中遇到了山賊。”
琳琅話音剛落,陳其玫怒不可遏地抓起瓷蓋碗往琳琅眉心狠砸。眉心乍然盛開了一朵歃血紅梅。琳琅死命地噙住眼眶,不讓盈盈熱淚落下,絕不成爲別人的笑柄。蓉姑姑快步跑到陳其玫心跟前,替她揉着太陽穴。“夫人別怒,別怒,少爺眼下好好的,大夫都說了,受了點皮肉之苦,但是少爺年輕力壯,不出兩旬就好透了。”
陳其玫對琳琅指着鼻子怒罵,“這殺千刀的小賤人,你全家死光了,你怎麼不跟着一起死,來咱們陸家禍害我的心肝寶貝!你這倒黴催的,剋死了全家還不夠,如今還來克我兒子!”
琳琅不卑不亢,冷下心腸,擋住蓉姑姑的耳光。因陸白羽擅自離開陸府尋寶藏,不幸受傷掛彩之事,琳琅更是被陳其玫記恨到骨頭裡了,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掃把星,陸府再也容不得她。
琳琅再也不願受人冷眼與折磨,索性自薦做了侍茶女,也好就此兩不相欠,就此訣別。
翌日,琳琅在陳其玫的安排下搬離了青萍居廡房。
陸府在品茶大會半年前就會開始甄選侍茶女,通過比身條,選樣貌,選出最出挑的。許多窮苦人家的女孩,爲了得到翻身一躍的機會,都會遞條子報名參選。琳琅算是破格入選,入住到了侍茶女統一的獻茶樓裡。
甄選出挑的侍茶女要經過專門的調教,訓練儀態,磨練茶藝。
這一屆共有十名侍茶女,按照歷年的慣例,總會有三四名侍茶女被相中,雖然不是什麼身份高擡的前景,畢竟衣食無憂,過慣了粗使潦倒日子的窮孩子,只要三餐溫飽就是好前程。
琳琅默默地排在十名侍茶女最末,以她姿容天成的相貌,花開芬芳的年紀,還有眉宇間凝練貴重的氣度,即便是排在末尾,也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品茶大會,是流傳在長安城民間一年一度的大事。雖不是官方舉辦,但是陸氏茶莊作爲御前第一貢茶的威名,品茶大會辦得隆重熱鬧,規格高調。陸彥生歷年都會邀請當朝的權臣、富甲一方的門族蒞臨,故而在民間頗有聲望。
長安城的公子哥兒,對品茶的優劣,茶道的歷史淵源完全不上心,但卻對品茶大會這一件盛事甚爲上心,一則收到陸府品茶大會的請帖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二則歷年的侍茶女都是身姿窈窕、相貌端麗、年芳蔥嫩的少女,一邊品茗,一邊賞美,正是一等一的美事。
國舅爺王世敬手上已經掌握到了十名侍茶女的芳名,甚至還附上了畫像。王世敬包下了品珍樓二樓裡間攬翠集的廂房,邀請下朝後的一衆官員一同飲酒,其中包括尚書左僕射謝濤、懷化大將軍紀忘川、禮部尚書肖廣潮、門下侍郎肖國忠等八人。
紀忘川素來不擅長與人攀談拉關係,無奈下朝從朱雀門出來正好遇上王世敬,他笑容可親地拉着紀忘川非要一同飲酒,推脫不行,只好與他同行至品珍樓。
王世敬請了唱彈詞小曲的歌姬,旖旎小調,彎彎曲曲地唱到男人心坎上,再喝杯小酒,看着唱詞的歌姬花容月貌,一早上壓抑沉重的心情就清掃而去。
歌姬修長的指尖撥弄着琵琶琴絃,櫻桃檀口唱着《玉樹後庭花》。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紀忘川只顧着自己喝酒,目光離散,有人敬酒,他回之以禮,不拒人千里,卻也不好接近。
偏偏王世敬就缺心眼兒似的,覺得紀忘川特別和他眼緣,放眼整個朝堂之上,皎然若月、俊朗如山、玉面不凡,除了紀忘川,再也找不出第二人。王世敬不僅喜好美女,對紀忘川這樣比美女更絕色的男子,照樣滿心的好感與歡喜。
王世敬湊到紀忘川身邊,笑道:“紀兄,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意思,兄弟我給你找點樂子。”
酒桌上不少人聽到王世敬的話,紛紛起了興致。“國舅爺,有什麼好玩意兒,可別只顧着紀大將軍,拿出來大家一起樂樂。”
王世敬覥着臉道:“各位大人,可不是小弟我偏心,這份樂子就獨獨跟紀大將軍有關,各位別介意啊,吃好喝好。”
朝堂上爲官有七分精明,三分糊塗拿捏着,王世敬擺明了只跟紀忘川有關,大家哼哼哈哈地笑過後,繼續攬着歌姬,聽着小曲兒,各顧各找快活。
紀忘川覷了眼王世敬,王世敬一臉得意的笑色,讓紀忘川有些摸不清路數。“王兄,有何話,不妨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