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粗粗喘了口氣,托起一整條的蓮藕,又累又冷,勉強支撐。“勞煩半夏姑姑了,還望公主喜歡。”
靜如揣着一顆心,大冷天入到寒涼的水裡挖蓮藕,這心得多黑才能想到這麼糟踐人的主意。她伸手去拉琳琅,一觸碰到琳琅冰入零下的指溫,心都急急往下墜,這孩子受苦了。
半夏讓身後的二等侍婢接去琳琅挖的蓮藕,甩着袖子回身就走。琳琅扶着蓮花池緣,半夏一走,整個人像地震中震敗的農房散了架,半身癱靠池壁上。靜如嚇壞了,“我的姑奶奶,你千萬撐着,再使把力氣,我扶你上來,咱們這就回去。”
琳琅勉強睜開眼,拉住靜如的手,手臂一撐擡腳往上跨。“靜如,你定是沒看過《老子》。”
“什麼老子,孫子的,瞧你都說胡話了。”靜如急得托起琳琅的手臂,兩人合力出了池子。
琳琅喃喃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裡弔書袋?”靜如看到琳琅上岸後,整個褲腿都染紅了,腳底汩汩出血,原先扭傷的腳踝腫的像個蓮蓬,眼淚一時奪眶而出。好好一個姑娘遭了什麼罪,非跟着做人家的姨娘,被人硬生生做筏子,也要打落牙齒血吞。
琳琅頭昏沉沉的,迷迷糊糊看靜如落淚,溼漉漉的手撫着靜如的臉頰,內疚道:“靜如,我沒法子,真是沒法子……”
靜如點點頭,要把琳琅拽起來,可琳琅越來越重,腳底沾了滿滿的琉璃渣子,根本無法起身走路。單薄的身子在寒冷的池子裡浸透了,透氣遲緩而沉重,呼吸間散出白白的濃霧來。靜如知道琳琅身子不妥,沒想到琳琅如游魚一般在她懷裡滑落下去。“琳琅,你醒醒……快醒醒……這是怎麼了?快來人吶……”
芙儀正沾沾自喜讓琳琅吃了暗虧,沒想到立刻侍婢來報,琳琅暈倒不醒人事。她臉色微變,問道:“活着,還是死了?”侍婢搖頭不止,芙儀驀然驚醒。“敢情狐媚子給我下套!好一招苦肉計!吃了虧,病態楚楚,博爺們同情的戲碼!把人給我送出去,死也別死在我的震鬆堂!”
燕玉心焦地等在拾翠微雕花月洞門下,出去都兩個時辰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去震鬆堂不過小半刻鐘的路,倒是一去不回頭了。
她踮着腳,大老遠看到靜如哭哭啼啼,琳琅被將軍府的家丁擡回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連忙跑上去看,見到靜如捏着琳琅冰透的手,問道:“出門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靜如哭得大口喘氣,她遭受過喪女之痛,如今琳琅再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牽動起她心底最深的噩夢。
燕玉還殘留點清醒,問道:“喊大夫了麼?”
靜如回道:“讓府上大總管去喊了。”
進了是翠微,把琳琅在內堂臥房安置下來,燕玉連忙灌了湯婆子,怕琳琅燙着又在湯婆子外頭包了一層棉布。靜如搓着琳琅的手,眼淚順着眼角一直流淌。“好琳琅,你要是有個岔子,我也不活了,咱孃兒倆一起去。”
燕玉打斷靜如的話,說道:“別胡說!琳琅福大命大,看面相是有後福的人。沒想到那公主養在深宮,作踐人的主意倒是一套一套的。擎等着大將軍回來收拾殘局吧。”
靜如悲從中來,嘆了口氣。“大將軍又能如何?這是尉遲家的天下,芙儀公主姓尉遲的,到底壓了紀氏一頭,大將軍再是痛惜琳琅,還能翻了天不成。”
燕玉剛想勸靜如別亂嚼舌根,一回頭嚇得一激靈,紀忘川正站在身後,她倆明目張膽地編排大將軍,必定是被聽到耳朵裡了。
紀忘川面色灰敗,剛一下朝急如風火往家裡趕,就知道芙儀沒這麼太平。果真怕什麼來什麼,琳琅毫無血色地躺在牀上,他的心業已空了。
紀忘川一張玉面修羅的臉,嚇得靜如和燕玉魂飛魄散。他提着無懼刀,轉身邁步就要往外走,刀鋒隨時準備出鞘,砍盡世間一切阻礙。
靜如雖則害怕不已,到底還有骨子氣性在,她跑上前跪在紀忘川身後,說道:“大將軍,老奴嘴碎,您別往心裡去。老奴疼愛小主子,把她當自己的閨女這麼疼愛,誰曉得今日遭受這麼大罪。大將軍若想給她出氣,不能急於一時,否則您總有不在府上的時候,吃虧的還是咱們小主子。”
燕玉也隨即跪在靜如旁邊,說道:“大將軍,咱們說的話您別放心上,眼下還是琳琅的安危要緊。”
紀忘川一頭火氣,經靜如和燕玉一通勸被點醒,一團火氣悶在胸腔子裡兀自燃燒,他痛得眼淚都要噙不住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牀邊,琳琅僵白如縞素,臉上發着汗,脣色蒼白喃喃翕動,好似在胡言亂語。紀忘川俯下首聽,她一會兒夫君,一會兒爹孃地喊着,接着喊疼,喊着喊着流下眼淚來。
靜如把大致經過同紀忘川交了個底,他恨得要把芙儀公主拗斷,可到底還是理智的人,要報復芙儀公主,等同與整個尉遲皇室作對,他還不夠火候,扳不倒芙儀,還會把琳琅的小命搭進去。
何福周領着郎中叩門,靜如趕緊往裡屋帶,郎中在琳琅左手腕上鋪了塊薄絲絹布,手指搭在薄絲絹布上把脈。郎中捻鬚,說道:“左關部浮大有力,左尺寸具帶浮洪,怕是風寒入侵之症,伴有惡寒畏冷,頭疼發熱。”
靜如屈膝福道:“咱主子腳上嵌了琉璃渣子,還請郎中先生一併給治了吧。”
郎中往琳琅臉上一瞧,身段都遮蓋在錦褥下看不出,光看這臉蛋,郎中腹誹,標緻得能掐出水來,病懨懨的嬌柔模樣,讓人心頭跳突,這種天人之姿今生難得一見,可惜做了個姨娘,被主子奶奶壓着無可厚非。
大江國禮儀之邦,女子的腳清白珍貴,黃花大姑娘的腳若是被男人看了,要麼嫁不出去,要麼就嫁給那偷看去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