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不怒反笑以對,問道:“都督,您認爲我該求求大將軍麼?”
邵元衝轉念一想,紀忘川是崇聖帝的乘龍快婿,月家遺孤現世,崇聖帝精明老兒,早已一舉鯨吞月望山的產業,哪有重新掏出來的道理。屆時,紀忘川一旦忠君,便勢必要手刃琳琅,一旦愛美人,便不得不表明立場,這倒的確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碼。琳琅選擇不求紀忘川,是爲了讓紀忘川能獨善其身。她選擇向邵元衝投誠,便是爲月氏一門的血海深仇尋求了一個突破口,她在賭運氣,賭邵元衝有沒有能力撬起崇聖帝的萬世基業。也許她心裡已經認定,屠殺她滿門,鯨吞月氏一門產業之人,皆是真兇。此女子用心情深,讓邵元衝肅然起敬。
邵元衝問道:“如今,大將軍一定心急如焚,不如我派人送姑娘回去?”
琳琅曲膝一福身,說道:“恐怕要勞煩都督紆尊降貴,待到日落黃昏時,送琳琅回去爲好。至於在何處尋到琳琅,便直言相告即可。”
邵元衝會心一笑,他果然沒有看走眼,紀忘川心有所屬,被迫與皇室公主聯姻,只要稍加鞭策,勾結他做反,一道里應外合,並非無稽之談。紀忘川越是在乎琳琅,琳琅對他而言,愈加有價值。替琳琅還原一個過往的真相,卻能圓他施展抱負的壯志雄心,何樂而不爲!眼下,他唯一要確定的就是琳琅的話是否十足可信。她願意讓邵元衝送回去,便是故意在透露她與紀忘川的行蹤,變相向他示好,這姑娘太聰明,卻也太危險了!
嘉樹外直徑兩旁,梧桐葉落成蕭索個秋,琳琅款款踩在枯葉上,落葉簌簌而碎。紀忘川聞聲飛奔出院外,看到琳琅毫不猶豫,甚至不理會周遭是不是有他人在窺伺,徑直把琳琅擁入懷中。
哪怕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他的軟肋,他也願意與全世界爲敵!
琳琅臉上有淤痕,早上藥鋪外被人綁架時候掙扎刮傷的,此刻益發現眼刺目。他擡手輕輕碰了碰淤處,“疼麼?”
琳琅搖了搖頭,轉而回頭說道:“多謝都督救命之恩。”
邵元衝寬和一笑,看着琳琅清瘦纖長的背影,十多年前垂髫的小丫頭,如今長大成人了,卻不得不揹負家族的使命。他與月望山並非點頭之交,多年以前,曾經惺惺相惜,他欣賞月望山經營的智慧,一度想納入旗下,無奈月海山莊一夕浩劫,掐斷了月氏一門的前景,月望山多年積累的財富悉數收歸國庫,令他捶胸頓首,痛失良才。
紀忘川浮起涼薄的笑色,頷首致謝。他有顧慮,對琳琅的失蹤與尋回產生了極大的懷疑,與邵元衝依舊保持着謙恭有度的距離。“都督的恩情,銘刻在心。只是寒舍簡陋,就不邀都督移步,他日必定登門致謝。”
“琳琅姑娘受了驚嚇,勢必疲累了。”紀忘川刻意生疏,他也不便熱臉貼上,笑了笑說道,“紀兄看顧好姑娘,那我就告辭了。”
紀忘川禮數齊全,拱手相敬,邵元衝告辭後,紀忘川緊抿嘴脣,臉色白煞煞的,把她擁入懷中。情態糾結萬千,柔腸百轉,一千個擔憂,一萬個心疼,卻不得不緊巴巴地掐着嗓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同你說過,不必出門,在嘉樹等我,爲何這麼不懂事?”
琳琅委屈地眨了眨眼,從系在腰帶上的香包裡取出一小包碎草藥。“我去藥鋪按照這個方子去抓藥,誰知路遇賊人被綁,我以爲再也見不到您了。後來被兩個帶刀侍衛救下,那些人就把我帶去了螭陽樓,邵元衝親自把我送到這裡。”
他撫摸着琳琅臉上的淤痕。他暗下嗓子,說道:“你替我去抓藥?”
琳琅點點頭,捋平他綾羅錦袍胸口處的褶皺,說道:“您那治枯草熱的方子不能斷,我尋思着您經常喝一頓忘一頓的,尤其是我不在您身邊的時候,您肯定不記得喝藥,趁着您出門的工夫,我正好抓藥熬煮,再入爐子裡練練,做成一粒粒的藥丸,每日服用方便了,日久年深的自然就斷根了。”
他不忍心在苛責,一言一句都在替他着想,他哪裡還有資格責怪她?“琳琅,是我錯了,不該讓你孤身一人住在這裡。”
琳琅問道:“那您還走麼?”
他皺了下眉峰,斯須就舒展開來,“即便要走,也會與你同行。”
琳琅慎重地問道:“老爺,如果有一天,我成爲您的負擔,怎麼辦?”
他打趣回道:“你一直都是呀。”
“您這麼說,我可不高興了。”琳琅嘟囔着,推開大門上的銅環,往嘉樹門檻邁進去。
他隨後跟上,邊走邊說道:“你回房歇着去。”
琳琅扭頭看了他一眼,“晚飯怎麼辦?”
他硬着頭皮,卻一臉淡定,說道:“我做。”
琳琅受寵若驚,咧着嘴笑道:“老爺,你可真能幹,那琳琅這就回去歇着去。”
他滿口答應的後一秒當即後悔,可房門哐當合上,他沒有反悔的餘地,只能硬着脖子走進廚房。
琳琅坐在杌子上,推開窗沿的縫隙,看紀忘川猶豫地走進廚房,那模樣可愛得緊。她抿脣一笑,從梳妝盒裡取出牛角梳,散開滿頭潮溼的長髮,一縷縷地梳理開去,如歲月浮華又泥濘的歲月,卻總是一往無前,又一脈相承。
那時還年幼,可記憶零散成星星點點,總在某個特定的時期,特殊的人身上交匯成了一段回憶。有一次月望山出門去河南採辦信陽毛尖,她哭鬧要跟着去,月望山拗不過她,只好帶她隨行,那便是她年幼時見到邵元衝的一次經歷。
記得那時邵元沖年少英俊,英姿勃發,如同鼎盛的陽光遍灑金輝,她覺得這個叔叔真好看,不由多看了幾眼。之後一連十天,月望山在邵元衝府上密談了十天,琳琅在邵元衝府上把河南小吃幾乎吃了個遍,整整吃了十天的韭菜盒子、炸肉盒、菜蟒、棗鍋盔、灌湯包、燒餅等等,月望山總是寵溺地摸着她圓鼓鼓的小肚子,教訓她下次不許再吃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