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您睡哪兒?”琳琅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身邊的牀面,覥着臉,真恨自己這種自薦枕蓆的嘴臉。“老爺,明日您還要啓程,要不,您睡這兒。”
紀忘川喉嚨一緊,他用極大的理智推開與琳琅的距離,要是靠這麼近,天曉得他會不會跟陸白羽那樣。
“不必了,我坐着就好。你先睡吧,明日我會派人送你回將軍府,以後安分守己,等我回來。”
畢竟夜深了,燭火眴兮杳杳,紀忘川正坐在圓桌旁。後半夜了,客棧早就不供應熱水,紀忘川給自己倒了杯涼水。
殘留的春寒,讓夜色生涼。琳琅側臥着一直合不攏眼,老爺的背脊心杵在她眸內,捨不得眨一下。怕眨一下,老爺就突然不見了。
憑着琳琅的呼吸,紀忘川不回頭也能猜到,琳琅醒着,並且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怎麼還不睡?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琳琅張了張口,有點羞澀。“我等天亮了再睡。”
紀忘川照舊不回頭,不與琳琅視線接觸。“快睡吧,我守着你。”
琳琅仰面望着牀幃,喟然說道:“老爺,天亮了您就走了。琳琅捨不得睡,想一直看着您。”
茶杯輕碰了下紀忘川的嘴脣,手卻停在半空中。琳琅隨意的撩撥,只會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只是比其他人更自律、更審慎,可不代表他沒有正常男人的慾望。
琳琅試探地問了一遍。“老爺,真的不能帶我走嗎?”
紀忘川回道:“不能。”
築起了二十多年的心防,不甘心輕而易舉被琳琅摧毀。他身處的位置讓他必須時刻小心謹慎。他還是不肯走近琳琅一步,琳琅折騰了大半夜到底是累了,慢慢合上了眼。聽到她均勻起伏的呼吸,紀忘川這才遺憾地走到她跟前,端詳着這一張朝思暮想的臉。
蒼白的臉上擦過淚痕,微微挺翹的鼻子,豐潤的櫻脣微合,幼嫩的身板困在錦褥裡。到底還是個孩子,睡着的時候那麼貪涼,一隻手撩開了褥子伸出來,連帶着胸口位置都露出了大半。本就是衣衫不整地裹在褥子裡,這麼一撩開,倒是看出了小身板裡的大風光。
紀忘川微微震了下,極快挪開視線,別過頭俯下身替琳琅掖了掖褥子。這一靠近,卻有攝魂的魔力,一路發瘋死的奔波就是爲了確認她的安全。眼前安然無恙的睡着,倒是讓他心潮起伏,但身體疲乏了,就靠坐在牀沿上靜靜地看着。
琳琅清醒的時候文文靜靜的,像一隻安靜的雛鳥,但是睡着的時候卻手舞足蹈,要是幼年習武,恐怕是塊好材料。這夜她睡得很防備,翻來覆去,紀忘川就看她從牀內慢慢滾到牀沿,眼看就要跌下去了,連忙雙手一拖,把她再一次抱在懷裡。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懷裡的人,幸好,睡得安穩。爲了不讓琳琅再翻出牀外,紀忘川唯有勉力自持地睡在牀沿充當一堵人牆,琳琅枕着他的手臂睡在他懷裡。這大概是他幽暗的成長經歷裡有過的最明媚的一筆。
他不再抗拒,因爲身體和心都不願意在離開這個溫度,已經爲她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何妨再多一件。
東方露出了微亮,天是蟹殼青色的。
透過窗櫺的第一束光曬在琳琅的眼皮上,琳琅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牀上被褥凌亂,卻只有她一個人,老爺已經不告而別了,她的心情陡然跌入低谷,甚至沒有一點起牀的力氣。
牀邊拖了張杌子過來,杌子上有一套青竹色窄袖圓領袍,玉白色的蹀躞帶上配了七事。琳琅的心情就像連綿起伏的羣山,忽高忽低,前一瞬以爲老爺拋下了自己離去而懊喪不已,這一瞬因老爺知道她衣衫盡毀爲她備下了一套男裝而竊喜。老爺還是關心自己的,從那麼細小處着眼,知道她姑娘家一個人出門不便,就替她準備了一身男裝打扮。
琳琅換上了紀忘川準備好的男裝,昂然挺胸,容似芙蕖,英氣活現。盥洗的銅盆裡盛滿水,琳琅以水爲鏡比了比,自以爲像個白面書生,其實,按她這種長相,誰都能看出這是女扮男裝。
自以爲一切都打點妥當,又環顧了一圈昨晚與老爺共處的廂房,景物依舊,只是缺了個老爺,這裡便是平平無奇的地方。
推門而出,連腳步都擡不起來,幾乎是拖出了門檻。
“怎麼這麼慢?”
琳琅詫異地扭頭一看,姿色無雙的老爺正依靠在門邊,一絲不苟地抱怨她。
“老爺?”她驚訝,更驚喜,難以置信地揉着眼睛。“老爺,您……這是要跟我道個別再走嗎?”
紀忘川牽起琳琅的袖子,自然而然地往樓下帶,緩緩說道:“的確要走了。”
老爺是一定要走的,琳琅的情緒只是低落了一眨眼的工夫,很快被紀忘川的手牽起袖子往前走的舉動轉移了注意。全神貫注地盯着那隻指節修長,優雅迷人的手,那隻手一點都不似舞刀弄槍殺人的手,潔白無瑕,連指節都弧度完美,指甲上和煦的小太陽,閃着淡淡的光澤。
她咬了下嘴脣,很想迎上去握一握那隻手,可礙於少女的矜持,又怕老爺不喜歡她的企圖心,唯有忍着作罷。視線跟着老爺的手一蕩一蕩的,起伏的心潮也一蕩一蕩的。
琳琅問道:“老爺,我這麼穿好看嗎?像不像給您開道的小廝?”
紀忘川領着琳琅走下樓,扭頭看她一身男裝,卻難掩嬌柔之氣,寬大的男袍反而勾勒出妍媚的身形。“好看。但不像開道的小廝,哪有小廝像你這樣。”
琳琅搖着由紀忘川牽引的袖子,很有發嗲的味道。“像我哪樣呀?”
他瞥了眼琳琅的胸前,不好直說,哪有男子打扮還有這麼玲瓏浮凸的曲線,可這孟浪的說法難以宣之於口。“帶你去吃一頓好的再上路吧。”
琳琅看到了紀忘川飛過的眼神,臉色一漲,她是個靈光的姑娘,低頭一看自己這凸起的胸脯,的確出賣了她姑娘的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