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安排她潛入了倭寇的淫窩,喬裝成被凌辱的人質,以這樣的方式尋覓機會與琳琅相認,一旦留在紀忘川身邊,想辦法從他身上找回那些被繡衣司奪去的人皮藏寶圖,繼而殺了紀忘川。一切本應該盡在掌握之中,紀忘川對她漸漸放鬆了戒備,而她順理成章地呆在從雅中。她本想勾起琳琅的回憶,不料回憶的確翻涌上來,千算萬算,終究算錯了琳琅對紀忘川的感情。女人陷在感情漩渦裡,何來理性可言?陸彥生適時地出現,給了琳琅一條千載難逢的退路,她放棄了復仇,選擇了逃避。
錦素不忍心苛責琳琅,看着她遲滯的雙眸,甚至一度替她心痛。放棄一個人,將他永久角逐出自己的世界,比恨一個人艱難百倍。
琳琅說道:“錦素姐,今兒我們搭鋪睡。”
錦素明知琳琅想逃避,故意問道:“明日就要啓程回長安城了,你不去拾掇拾掇行裝?”
“來去都是孑然一身,沒什麼好收拾的。”琳琅伸了個懶腰,脫了鞋,把鞋子擺正放在腳踏上。“我睡裡邊。”
她倏然之間翻進架子牀裡側,生怕動作再慢一瞬,眼淚就會唰唰而落。
錦素看着她的背影,心頭五味雜陳,也許讓她一輩子都忘記那段過去,忘記那個人,纔是真正對她好的事。她委婉地撫了撫琳琅的背脊心,“睡吧,過了今晚,明兒日子就敞亮了。”
琳琅嗯了聲,閉上眼,淚水暈溼了枕蓆。紀忘川又何嘗能夠入眠,一顆心被琳琅搗成了馬蜂窩,到處都是窟窿,寧可琳琅打他罵他甚至殺了他,給他一個痛快的了斷,也好過這樣無聲的折磨,小刀割肉,磨得是感情,耗得是心力。
錦素吹熄了蓮紋半桌上最後一根蠟燭,滿室闃然。甫一坐在牀沿,琳琅悉悉索索地翻了個身,半個時辰過去照舊是睡不安慰,一直矇頭蓋薄被裝睡。
“睡不着嗎?”錦素平臥在琳琅身旁,“是不是捨不得離開大將軍?”
琳琅幽幽嘆了口氣,背對着她。“我只是大將軍府上的侍婢,豈能肖想大將軍,談何捨得不捨得。”
琳琅矢口否認她與紀忘川之間的關係,錦素循序漸進地說道:“若非那場災禍,如今就該那大將軍不配肖想你了。”
牀上沉默了好一會兒,琳琅才緩過氣來。有些事情忘不掉,她選擇了逃避,可偏生身邊的人總要若有似無地提起,讓她始終如履薄冰,一旦想起紀忘川,就會想起那一道模棱兩可的傷疤。她不願意去求證,寧可一輩子都不知道,不去觸碰最後的底線,自此陌路也罷,至少不必恨個你死我活。
琳琅到底不是個榆木腦袋,對錦素並非全無懷疑。她同情錦素慘痛的遭遇,起初那些過激的懼怕男人的行爲,在這幾天逐漸得到緩解,按說受了倭寇的淫掠,女科方面總該痛楚難言,她卻始終不願意讓大夫替她驗身。“錦素姐,你有沒有騙過我?”
一瞬間氣氛凝結到了冰點,似乎呵氣成雲。“琳琅,你要相信我,我從未害過你。”
漸漸地,琳琅再不言聲,許是心疼的久了,耗費太多力氣,沉沉昏眠而去。
翌日辰時,天空飄着淅淅瀝瀝的雨絲,粘纏的味道好似訣別的情人之間浮動不安的情愫。都說下雨天,留客天。紀忘川挽留了陸彥生,邀他在福州城暫居幾日,起碼等雨停了再繼續啓程。
琳琅一身飛霰垂髾服,她本就生得一副妙入人心的好相貌,這番打扮之下,益發猗靡深婉,弱風拂過,揚袘恤削,翕呷萃蔡,美不可方物。
紀忘川延佇在福州城市舶司衙門的閥閱前挽留,陸彥生回頭看琳琅,只見她一手搭在錦素手腕上,另一手牽起裙角,優雅地走上羽蓋,隨車伺候的人垂下那道薄如蟬翼、形似錦帛的竹簾,自此彼此即便相隔不遠,終究隔了一段山重水複的心路。
羽蓋上的竹簾輕薄,可以看到大概的形貌,但是表情和眼神卻被敷衍下去。琳琅瞥了下眼,往紀忘川的方向望去,他與陸彥生含笑作揖,客套了一番後,亭亭玉立在閥閱前,深紫圓領袍,腰繫革帶,六合靴,頭戴折上巾,肅穆昂然,清遠自清,從哪處看都是齊全周正。
紀忘川望了眼灰濛濛的天,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往琳琅行車上跑。趕車人移開了軔木,車輪朝前滾動起來,沾着溼漉漉的雨水,絕塵而去。他的心無限下沉,幾乎要跌碎在泥淖中,走在潤雨如酥的天幕下,踉蹌地走了一步又一步。自從知道琳琅是月氏遺孤起,他甚至動過要給她物色婆家的念頭,真真是可笑透頂,如今只是這樣的分別已經刮骨割肉般痛不欲生,若是看着她投入別人的懷抱,他也許會冷血屠戮別人的全家。
琳琅捏着拳,屏住呼吸,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怕再多看一眼,多一分留戀與期望,也許就會不由自主地撲向紀忘川的懷抱。
他慢慢地走在纏綿細雨中,直到羽蓋完全消失在如雨如煙的晨色中。行至一處杳無人煙的雨巷,一身緙絲繡花的繡衣飛身至他跟前,項斯單膝半跪。“主上。”
他垂首看了眼項斯,目空如洗。“起來回話。”
項斯說道:“屬下向十七名困在倭人淫島上的女子打探過,從未有人見過錦素此人,那錦素來路不正,其心必異。主上讓錦素繼續隨行在琳琅姑娘身邊,恐怕對您二人之事會有阻滯。”
“她的目標是我,不會加害琳琅。”雨絲黏在他五黑捲翹的睫毛上,英姿勃發的少年郎,添了一分儒雅的書生氣。“讓鄒明派人摸清錦素的底細,順着她的底子,也許能摸到人皮藏寶圖的來歷也不定。”
“主上,一直是屬下……”
項斯對他的安排頗有微言,他打斷道:“至於你,我另有安排。從今日起,沿途保護琳琅周全,到了陸府上,時刻盯着陸白羽那廝。那廝心術不正,對琳琅賊心不死,即便是兄妹相稱,恐怕會行齷齪之事。況且,陸白羽手上曾有人皮藏寶圖的真跡,誰能肯定真跡確實毀於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