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抓緊他,如同抓緊溺水時的救命稻草。“他是我的命,不能出事。”
他言不由衷地嗯了聲。不能給琳琅太多的許諾,諾言一旦做不到,會比之前的傷害更甚。靜如爲琳琅準備了洗漱的溫水,伺候她更換了狼狽的褻衣,一切整裝之後,鄒佩衍便到了。
鄒佩衍觀察了琳琅的臉色微恙,嘴脣發白,鬢髮粘纏垂在耳畔,許是因緊張而滲出不少冷汗。他請琳琅探手把脈,左右兩手都聽了一遍,脈息左右不均,但都是浮動跳突,左脈明顯躍動強過右脈。他擡眼與尉遲珩眼神稍一接觸,尉遲珩扶着琳琅坐在身側,朝他搖頭,用眼神叮囑他不必對琳琅多言。
琳琅緊張問道:“鄒御醫,是不是孩兒有異樣?”
鄒佩衍掃了掃喉嚨,說道:“賢妃娘娘,不必緊張,臣去開個方子,您服用即可。”
琳琅仍要追問,被尉遲珩抱住肩膀,勸道:“你安心再去歇一會兒,用了御醫開得藥便好了,等我下了朝就來陪你。”
琳琅將信將疑,此時尚早,他卻急匆匆要走,若不是膩煩了她,就該是有別的緣故。
尉遲珩走出寢殿,鄒佩衍躬身站在滴雨檐下等他,他肅了肅儀容,“直說。”
鄒佩衍留意了下皇上清冷的臉色,硬着頭皮如實回稟。“皇上,賢妃腹中孩兒已屆三月整,若是您再不下決心,孩兒越發成型,如今臣已經能透過脈搏探知男女了。”
“當真?”他又驚又喜,心跳快撲出胸口,天知道他有多麼渴求這個孩兒。“是男孩,還是女孩?”
鄒佩衍咂了咂乾燥的舌根,身爲醫者,他天職是治病救人,可況面對的是大江國最貴重之人,傷害他的骨血,怕真是祖宗墳頭要被掘光拖出來鞭屍了。“依照古理推算日子,再探了賢妃娘娘的脈象,左脈渾然有力強於右脈,十有八九是個小皇子。”
尉遲珩的笑容尷尬而凝重,頃刻便後悔了,知曉小皇子還是小公主又如何?讓他愈加捶胸頓足,後悔不已。他百般後悔,爲何從一開始沒有照看好琳琅,讓他錯失了第一個孩兒,入宮後爲了權衡關係,沒有妥善照料,及至被邵文淑加害,熬壞了身子,致使過失積少成多,釀成累卵之危。
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而後說道:“鄒佩衍,若是此時強行滑胎,你可有方子保賢妃完全?她不能有半分插翅,否則朕不得不拿你是問。”
鄒佩衍雙手成拱,誠摯道:“微臣自當盡心竭力,只是此時宜早不宜遲,如今三月整已經是最後機會,孩兒漸長,與母親關係愈加密不可分,到時候強行剝落,爲時已晚,只能等到賢妃產子,自然分娩之時。只是那是賢妃母體空虛,恐怕無力承受。”
尉遲珩強忍胸中酸楚,猶如深陷悽風苦雨中難以脫離,喉嚨口好似塞了一團棉花,他用力咳了兩聲,說道:“罷了,你去準備吧,務必要保全賢妃。至於將來……還能成孕麼?”
鄒佩衍道:“微臣必當盡心盡力爲賢妃娘娘調理,只要母親穩固平和,必定能生出平安健康的孩兒。”
琳琅一上午都覺得恍惚,許是疲累過了頭,許是心中有事牽掛,用了些早膳,依然食不知味。
半晌午,鄒佩衍親自送來了湯藥,熱乎乎的湯藥從藥箱裡端出來,一陣沁人的味道摻入琳琅的嗅覺。她緩緩坐起身來,“鄒御醫,今日的方子和平時不同?”
新開的藥方被琳琅察覺到了異處,讓他心一驚,雙手端着湯藥,故作自然說道:“今日娘娘落了紅,所以調整了方子,娘娘的鼻子可真靈,大老遠就能聞出差別來,微臣佩服。”
靜如攙扶琳琅起身,他緩步走到小葉紫檀圓桌旁坐下,溫和淺笑,“本宮這一臉菜色,讓鄒御醫見笑了。”
鄒佩衍附和地笑了笑,“娘娘容貌無雙,世間難有人匹敵,微臣有幸見過娘娘真容,實乃三生有幸。”鄒佩衍雙手把湯碗呈到琳琅跟前,畢恭畢敬地站在琳琅身後,“請娘娘趁熱服用。”
琳琅猶疑地看着那碗藥,說不出哪裡不好,總之就是不踏實。她轉過頭看鄒佩衍,澄澈的目光容不得半分褻瀆,“鄒御醫,你可知道,本宮對這孩兒寄予厚望,比本宮的性命更矜貴萬分。如今除了你親手送上的湯藥,本宮是一概不信,本宮害怕,怕有些不知道從何處來的人要害本宮的孩子。你說,本宮是不是魔怔了?”
鄒佩衍一時間不敢答話,賢妃好似在試探他的口風,他不敢辜負賢妃的信任,但皇上的授令不能違抗。“娘娘憂思過度,恐傷血氣。”
晨色熹微,纏綿的雨四周瀰漫,琳琅無望地嘆了口氣,心裡空落落的,擡眸望去,只見頎長的身影跨門而入,一身蕭索的藏藍襯得人白玉高潔。
琳琅含笑看他,起身屈膝稱了聲“皇上”,人前她還是對他以禮相稱,糯聲說道:“您來了,鄒御醫換了新方子,我聞着真不喜歡,不想喝。”
鄒佩衍躬身立在旁邊,他正一籌莫展之際,皇上現身勸說恰逢其時。他扶着琳琅坐下,飛了眼鄒佩衍,握起琳琅的手,“難道你還信不過鄒御醫麼?”
琳琅低首,“我只是信不過自己。”
尉遲珩端起湯藥,送到琳琅嘴邊,“乖,喝了吧。”
琳琅目光灼灼,盯着尉遲珩的眼睛,試圖在他眼中找到一些肯定。可他卻迴避了她的眼神,琳琅往後略略一退,手抵住了碗沿,“皇上,我若是喝了,孩兒會平安健康麼?”
尉遲珩一時嘴脣僵硬,那一聲“嗯”應對得極其艱難,甚至有一絲難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琳琅搖了搖頭,臉色僵硬,推卻道:“皇上,您給我個準話,這湯藥當真可以保全我們的孩兒?”
此時屋內氣氛急轉直下,鄒佩衍站立不安,尉遲珩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這裡就交由他一人勸說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