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奼紫嫣紅把繁華看盡,而今卻人影凋敝,花枝繚亂,嫣華宮早已難負盛名。
琳琅穩穩地踩在叢生的雜草上,嫣華宮許久無人問津,宮闈局只讓御膳房負責每日送上三餐飲食,除塵打掃,往來迎送,服侍起居的侍婢一個不留。空氣中的塵埃在照射入大殿的日光中肆意飛舞,大有歲月韶華寥落而逝之感。
芙儀落拓地睡在金銀絲勾畫的鳳舞九天貴妃榻上,那一襲原本華美的公主規格的錦袍落了精緻的顏色,想來是穿了許久未曾換下。她的眼微微垂攏,聽到了靠近的腳步聲,徐徐睜開眼,心中猛烈一怔,琳琅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地戳進她眼窩子裡。
她慢慢起身,整了整睡到褶皺的衣角,冷冷一笑。“你贏了。”
從芙儀的角度看來,琳琅的確是贏了,贏了人心,贏了地位,她應該以勝利者的姿態俯首嘲笑她的萎頓。可她並不開心,同是天涯淪落人,只不過她永遠也不可能與芙儀和解,因爲芙儀恨她,恨不會因尉遲珩的身份更改而消逝。
琳琅莞爾,心中鬱結難以排解。“我贏了?不錯,我的確贏了。”
日光在大殿的黃幔中封存,芙儀揮着廣袖,牽動起無數塵埃。“特意來看我如何落拓麼?”
琳琅不理會她,信步繞了一圈封塵發黴的大殿。“靜如,明日找宮闈局要些侍婢來,這嫣華宮髒亂至此,派人來打掃除塵,積了一堆的晦氣,該是時候散散了。”
“這嫣華宮的晦氣,全因住了我這個晦氣的人。”芙儀張牙舞爪衝到琳琅跟前,扯緊琳琅的交領,“你若是夠狠,便除掉我,如此才能一了百了!”
靜如惶然失色,忙衝上去抓芙儀的手,“撒開!撒開!你這是以下犯上,皇上知道了非嚴懲不可!”
“皇上……”芙儀恍恍惚惚鬆開了手,眼淚慢慢涌上心頭,眼前的琳琅益發面目可憎。在她面前她何其渺小可悲,她試圖從琳琅手中奪走紀忘川,沒想到走到了最後紀忘川變成了她的叔叔尉遲珩。連唯一證明尉遲珩給過她溫存的孩子都是假的,尉遲珩根本不願意碰她,可她卻發瘋一樣的愛着他,即便到最後他成了她的親人,可她卻執着的愛着天理不倫的叔叔。她恨她愛他,她更恨他對她無視,在他眼中除了月琳琅,容不下別人佔領一個邊邊角角。“從我初遇他至今,這些年,不過寥寥幾面。他把我扔在這裡不聞不問,讓我自生自滅罷了。我想到了我死的那一天,他也不會來見我一面。”
琳琅見芙儀神色有恙,料想她思慮成疾,怕是瘋魔了。“靜如,快去請御醫。”
靜如猶豫不決,芙儀擺出吃人的模樣,留下琳琅一人簡直是送羊入虎口,叫靜如如何能放心。“這……婢子不能走。她這會兒發起瘋來,夫人怎麼架得住。”
琳琅冷下臉來,不容置喙道:“讓你去便去!別耽誤工夫,好歹是前朝公主,有個三長兩短不好交代!”
靜如以腳搓地,彳亍不前,卻經不起琳琅的厲聲呵斥,再三回頭,三步並作兩步跑出大殿找御醫。
靜如一走,瘦弱的琳琅身畔沒了幫手,芙儀越加大膽,大步上前拽琳琅,沒想到琳琅手勁不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再用力往前一推,倒是讓她摔了個狗啃泥。“我若沒法子治你,怎麼會讓靜如去請御醫。你養尊處優多年,即便發癲發狂,能有多大的力氣。”
芙儀頹廢地倒在地上不願起身,她徹底敗了,眼前的琳琅深藏不露,早已不是她一手能捏死的琳琅。也許她從來沒有過能捏死她的機會,她看上去弱不禁風,誰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能量是不是能攪動乾坤。“我輸了。”
琳琅蹲下身看她,平和道:“何必用輸贏來定義,你我之間,本來就沒有輸贏可言。”
芙儀咬牙切齒,別過臉去,恨道:“別用那套自以爲是的善心來博取我的好感,我自始至終都和你勢不兩立。”
芙儀執着怨懟的態度讓琳琅突然醍醐灌頂,她悠悠說道:“你愛上了你的叔叔?”
她心寒,心事既然被戳中,她無奈地反抗着。“我想掐死你,我以爲這是最好的機會。只要你死在我的手上,他一定會來見我,哪怕要把我大卸八塊來解恨,至少能讓我再見他一面。”
琳琅見芙儀執着至此,勸說的話也無濟於事。話語從容,如潺潺溪流,柔細而無聲的滑過。“我勸你放開執念,他是天子,也是你的叔叔,是你不可望也不可及之人。芙儀,算了吧。若你有朝一日能夠想通,我還是能爲你指一條明路。難道你不想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芙儀眼中火光畢現,自知道真相以來,她便恨死了那個與她交合之人,她一直自我編織着幸福的美夢,只要不戳穿她,她還可以一直欺騙自己活下去。直到那個畸胎的出現,徹底斬斷了她的一切驕傲與榮光。
給過她畢生難忘夜晚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間接摧毀了她一切的男人是誰?芙儀思考過,她的孩子是個契機,就像藥引子一樣,爲尉遲珩撥亂江山還原身份製造了一個爆發點。所以這個給她孩子的男人,變相成了毀滅她的仇人。
芙儀昂起頭,說道:“他是誰?”
琳琅從她怒火正盛的眼中看到了仇恨,逐漸明白爲何尉遲珩狠心將芙儀投閒置散扔在此處,而斷絕了項斯與她的聯繫。芙儀陷入仇恨中無法自拔,這一段由尉遲珩親手釀造的孽緣,對項斯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琳琅站起來回望開闊的殿門,“芙儀,我今日本意想來探望你,那些日子你我交惡,如今該是煙消雲散之時。只不過你心魔不解,多說也是無意。你若想離開這死氣沉沉的大殿,勸你放下執念。至於那個男人,他是個溫柔善良之人,可眼下我不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