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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間過後,病區內逐漸安靜了下來。
病房裡,病人和陪護大多數都開始昏昏欲睡了。
四個義工在職工餐廳吃過飯。曉玲便拉着單黎璇不知去向了,幾天相處下來,兩個女孩子很能說到一起,感情特別好。
解一默默地把下午的用具準備一下,放到兒童病區的病員活動室內。
這裡有沙發、小型茶几,一面牆壁前立着一個巨大的書櫃,有不少存書。這兒也是志願者們午間臨時休息處。
季尤整理好外套,擠壓一下,放進自己的揹包中,這裡暖氣充足,但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取出了包裡一條黑色的羊絨圍巾,掛在自己脖頸上……
上午有點累了,不過季尤不打算眯一會兒,恐怕會感冒。他走向了書櫃。
解一忙完剛坐下,見季尤在看書,就忍住沒去打擾他。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會是誰呢?他的手機一般都很安靜,除了璇子找他……寒假裡,基本沒有過動靜的。
掏出手機,屏幕亮了,是大哥!
“喂,大哥!”解一愉悅的口氣讓季尤小小吃了一驚,季尤猜這一定是解一的家人吧,不然怎會洋溢出那種輕易無法發覺的熱切,而非冷漠呢。
“……嗯,我跟璇子已經工作幾天了,還好……很不一樣……都會的……你回來了……”解一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
季尤翻了幾頁雜誌,又歸回原位,慢慢走出房間,想去茶水房取些熱水喝。
路過護士站,穿着粉色護士服的姐姐埋頭快速地在電腦上敲字,她聽到腳步,擡起頭,朝季尤一笑打了招呼;季尤微微勾起脣角,回視也淡淡一笑,同時放輕了腳步。
這層樓的茶水房設置在病區中間區域,恰巧旁邊就是一條消防通道安全樓梯,平日這裡的防火門都掩着但不允許上鎖的。
嘭——一聲悶悶的聲音,正在接熱水的季尤心生疑慮,他直起身子,將半杯熱水暫且放在旁邊的櫃面上,走過去悄悄推開防火門……
樓梯向上的轉角處,丟着一條腕帶,斷端蜷曲着,看起來很新鮮,季尤彎腰撿起,赫然映入眼簾的字跡,×嘉,15歲,診斷:HLH……他心裡一驚,僵直了身體,一種莫名的慌亂籠上心頭,不好的預感讓他加快腳步往步行梯上跨去!
室外不像昨日的豔陽天了,零下兩三度的氣溫。灰濛濛的顏色胡亂塗在天際,藍灰色直鋪中天,幾處深灰色的雲層疊摞在東北方,帶着冷冽的大風伴着呼嘯聲,涌向病房大樓的上空,彷彿被空氣裡的低溫冷凍住,要砸下來了……
剛往上走了幾個臺階,從窗縫鑽進來的冷風不禁讓季尤打了一個冷顫,黝黑的髮絲下臉龐變得蒼白,他縮了縮脖頸,攏緊黑色圍巾,冷靜的眼神裡閃過幾分急切。得快點!他告訴自己。
病房樓統共是16層,通向頂層的門是鎖着的。
那麼,是我想多了吧。季尤放鬆了身體,呼出一口熱氣,竟然形成了一團薄霧。這裡溫度好低啊,得趕緊回去!
“嗚……嗯嗚……”低低的帶着無限壓抑的嗚咽聲,不知在哪個角落,若隱若現地傳來。
不對,有人?!
季尤退下幾層臺階,發現剛纔追得急,沒有發現,其實在15層,這裡跟其他樓層不一樣,向外凸出了幾米,有屏風遮擋,繞過去是突顯在外的玻璃牆壁,掛有大燈在夜晚做整個樓的照明,也起到一些裝飾作用。
他往屏風那裡探過身子,立馬屏住了呼吸。一個男孩兒,在他兩步以外,極度瘦弱的身子掛在安裝大燈的玻璃窗處,半閉着眼睛,低聲哭泣……寬大的條紋病員服遮不住他腕部,頸間的斑斑塊塊的淤青,似乎感覺到有人過來,他睜開眼睛,扭頭,沉沉的鼻音發出:“別過來,走!”
季尤沒動,緩了一會兒,他盯着那個病員服,說:“朋友,你的東西丟了。”他淡淡的語氣揮了揮手裡的腕帶,“你是×嘉嗎?”
那個病員服突然停住抽泣,冷冷地笑到:“我不需要了!我跟媽媽說過,讓我活到15歲,我就滿足了……媽媽——”他又開始抽泣,“我的媽媽太難了,她那麼愛我。可花不完的錢,看不好的病……活着是爲了什麼啊?你說!活着都是痛,都是流血,都是絕望,都是噩夢……還有什麼希望……”他止不住的大聲哭了起來,手狠狠抓着玻璃窗的邊框,指關節變成青白色。
“不要,嘉嘉,我這樣叫你,請你別介意。”季尤盯着他,變得平靜,眸子裡清澈寂靜的光,直逼向病員服,試圖說服他,“嘉嘉,你比我大一歲,我們纔剛長大啊……只有活着才能去找希望!你媽媽不會想你今天這樣的……”
“我是她的累贅,媽媽苦了這麼久,我已經活到了15歲,我信守承諾,我想讓媽媽解脫,我也一樣……本來,我是想讓媽媽高興的,可是……我不行了……你又怎麼會明白?”他語無倫次的哭喊,混亂的情緒狠狠抓住了季尤。
季尤雙眸一沉,瞪圓的眼睛依舊盯着他:“我明白……你的病,你的一切!我感同身受……”寒冷的風,不停地呼嘯着,瘋狂的從玻璃窗肆虐着鑽進樓道內,季尤臉色蒼白到透明,嘴脣的淡粉色也逐漸褪去。
冷風把病員服也刮透了,他不住地顫抖,就像一個破布娃娃在風裡凌亂地搖擺……根本聽不清季尤說了什麼。
走道里似乎也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季尤抓住這一瞬間,迅速跨步過去,使出所有的力氣,雙手緊緊抓住病員服的腰兩側,他很瘦,季尤順勢雙臂環住他的腰部!他使勁掙扎起來!這時,有人過來了。
是醫院裡巡查的保安,醫院的角角落落他們都能走到……
病員服被三下五去二拖出玻璃窗狹小的空間,他不再掙扎,死寂一般閉着眼睛,狠狠地流淚,咬着牙壓抑着喉嚨不出聲音。
季尤抓着他凍僵的手指,趴在他耳側輕聲說:“我懂你。哭吧……我們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不是你我想糟蹋就糟蹋的,你是媽媽活着的希望。回來吧!嘉嘉。”
他顫抖着睜開眼睛,緊緊繃着嘴,半天才喊出:“媽媽——”眼淚中流着懊惱、悔恨,一絲絕望中的希望……
保安將病員服安置回了病區,病區裡喊聲,電話聲,腳步聲……一片緊張的氣氛又迴歸了平靜。
“季尤——”解一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直到看間季尤搖晃着身體走了過來,蒼白的臉上幾乎沒有了血色,嘴脣乾燥發白。
“璇子,去拿杯水!”解一低聲說道,單黎璇慌忙去拿。
季尤身體不住的發抖,解一忍不住扶住了他。他連毛衣都是涼颼颼的,應該是凍的!解一趕緊扶他坐下,從他揹包裡找到羽絨襖,替他穿上。
“解一,幫我給柳叔打電話,謝謝……”季尤微弱的聲音讓人心裡一緊,他身體歪了一下,慢慢閉上了眼睛,好似睡着了。
解一接過電話,正在撥號……突然發現他的手冰涼冰涼,就像沒了生機。解一慌了,兩道俊毅的眉峰蹙到了一起,他一把握住季尤的雙手,輕輕揉搓着……
電話接通。
“我過去接他!”柳叔的聲音很是焦灼,不容拒絕。
解一竟然埋怨自己沒有照顧好他。可爲什麼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解一不明白,只是用指節分明的大手包裹住季尤白皙秀氣的雙手,不時用嘴巴呵着熱氣,再輕輕捂了捂;再攏了攏他厚厚的外套。
曉玲站在一邊,不自覺地攥起拳頭,不知所措。
“水來了,水來了!”璇子端着熱水喊着走過來。
看着季尤微蹙的眉頭,蒼白無神的臉頰毫無生氣,解一突然不忍心叫他醒來。